陳文強的名聲雖然已經打響,但在當時的革命者眼中,他不是誌同道合者,吸引力顯然是不如蔡元培、章士釗等人。可以說,蔡、章等人在上海就象一塊磁石,走過、路過上海的革命者都願意去拜望,去結識。


    嗯,說不定徐錫麟會被蔡、章等人說服,加入到複興會,既增強了複興會的力量,又不用再重設據點那麽麻煩。


    而會黨雖然不是什麽可靠的力量,但要完全撇開也不太可能。況且,加入會黨的也不盡是頭腦簡單、粗豪散漫的江湖人物,其中也有很多有知識、有文化的熱血青年,也有很多的人才可以招攬。


    所以,不管是前期旅滬的陶成章,還是現在的徐錫麟,盡管他們沒有加入複興會,但聯合反清的意向是達成了,盟友的性質可以確定。


    邊走邊談,兩人走進了住宅區,快到家門口的時候,便聽到女人的說話聲。陳文強聽出是彩鳳的聲音,便有意放慢了腳步。


    一個穿著仆人普通的藍布衣的年輕姑娘正在院子裏,帶著一種謙卑的神情,眼睛朝下看著。


    “那孩子今天不來了?”彩鳳微皺著眉頭,有些不悅,“是你們不讓她來了?”


    丫環的頭垂得更低了,沒迴答,或者是不敢迴答。


    “你是她的貼身丫環嗎?”


    “是的,太太。”


    “前幾天她是從你那溜到這兒的?”聽到太太兩個字,彩鳳微抿嘴角,語氣緩和下來。


    “是。”丫環猶豫了一下,依然沒有抬頭,“她跑了,我們找不到她。”


    “你看,她在這兒沒事,一點事兒也沒有。”彩鳳停頓了一下,繼續說道:“我希望你能告訴她家大人,我很喜歡她,我的麗莉也很喜歡和她在一起玩兒。這裏是陳文強陳先生的宅子,相信你們也知道陳先生是誰?要是陳先生知道麗莉和小姑娘處得很好的話,一定會很高興的。而且,我已經聘請了家庭教師,小姑娘和麗莉可以在一起聽課學習,會學到很多的東西。你能把我說的這些告訴他們嗎?”


    “是的,太太。”


    “那你把這個玩具帶迴去,這是我送給小姑娘的。”彩鳳轉過身,麗莉把手裏的一個新娃娃捧了過來。


    丫環接過布娃娃,鞠了個躬,轉身走了出去,與陳文強等人打了個照麵,又鞠躬,才快步遠去。


    徐錫麟在場,陳文強也不好說些什麽,作了介紹之後,便和徐錫麟進屋,邀其在家吃過午飯再走。


    書房裏,徐錫麟對周圍書架上滿滿的書籍雜誌感到吃驚。科學、曆史、政治、法律、中文、外文……他不知道這是擺設,還是陳文強真的讀過。


    “主要是科學和曆史,別的隻是隨便翻翻。”陳文強知道徐錫麟所想,便直接為其解開了疑惑。


    “真是了不起,這中文的,還有這些外文的,英語,法語,德語……”徐錫麟也不太確定,畢竟他對外語並不精通。


    “德文書籍雜誌是比較多。”陳文強解釋道:“在化學領域,德國是世界領先的。嗯,不光是化學,在其他方麵,德國也是先進的。比如說軍事,日本便是師從德國。”


    “這麽說,要學軍事的話,最好的選擇是德國?”徐錫麟說著又搖了搖頭,“太遠了,不方便啊!”


    “隻圖方便,卻學不到正宗,我不覺得這是可取之道。”陳文強沉吟了一下,說道:“如果不出意外的話,我可能會在一年之後去德國參觀訪問,引進更多的德國技術和機器,或者爭取得到德國政府的支持。”


    “一個國家的支持?”徐錫麟若有所思,看著陳文強,試探著問道:“支持誰,怎樣的支持?”


    陳文強淡淡一笑,說道:“當然是支持我啦!隻要能拿出令德國人心動的東西,這種可能還是很大的。”


    這話說得很模糊,徐錫麟揣摩著其中的含意,一時沒有輕易開口。


    “伯蓀兄若要開辦武備學堂性質的學校,不妨聘請幾個德*事教官。”陳文強善意地提醒道:“保護盾,擋箭牌。總之,對伯蓀兄要開展的事業還是很有益處的。”


    徐錫麟想了想,搖頭道:“紹興不比上海,會黨十分活躍,且仇洋滅教的情緒強烈,恐怕不能在學堂裏任用洋人。”


    “會黨還是不夠成熟啊!”陳文強頗為遺憾地搖了搖頭。


    徐錫麟苦笑了一下,目光所及,卻是一愣,脫口而出:“《新民叢報》?梁啟超乃是滿清奴才,他的文章你也讀?”


    “不要這麽偏激。”陳文強皺了皺眉,說道:“即便真是敵人,兵法上也講究‘知己知彼’呢!何況,讀梁先生的文章,我倒覺得頗有禆益。你再看看這份報紙這位革命黨的文章,還是著名學者呢,為了證明‘排滿革命’的正當性,竟從史籍中‘考證’出滿州之地不屬中國領土,而屬‘外夷’‘敵國’。若嚴格來說,他是革命還是賣國?”


    “可是——”徐錫麟張口欲辯。


    “哎,你先聽我說。”陳文強笑著擺了擺手,“如果你讚同滿洲不屬中國這個觀點,那又為何對日俄在滿洲打仗耿耿於懷,憤憤不平,欲揮刀沙場為國死?可見,在你心裏,也把滿洲視為中國領土。既是如此,那殺滿排滿豈不自相矛盾?民族義憤可以理解,但用之於國家,卻有些目光短淺了。”


    “那滿人就不該殺,滿清朝廷就不該推翻?”徐錫麟用力推下了下眼鏡,語氣也變得激昂,“若不批駁康梁,則立憲派勢力大張,革命派勢衰;若任由滿清走立憲之路,則政府之勢力強,而國民之勢力弱;政府之進步易,而國民之進步難。對於我等,又何言革命?”


    “你看,動機不良吧!”陳文強微微一笑,不緊不慢地說道:“攻擊梁啟超顯然並非真誠的理論商榷,而有著明顯的政治目的。那就是矮化立憲派、抬高革命黨,批立憲主義是要唱衰清末新政、為‘排滿革命’造勢。既然如此,又何妨仔細研讀梁先生的文章?你看這篇文章,梁先生首創‘中華民族’這個概念,我覺得便是目光深遠,於國有益。你靜下心來想想,若中華民族這個詞得到認同,那西藏、新疆、內外蒙古,包括滿洲,皆是中華國土,豈不少了分裂和瓜分的借口?”


    徐錫麟反複審視著陳文強,疑惑地問道:“你很推崇梁啟超,難道是立憲派?”


    “我嘛,誰有道理聽誰的,也不是推崇誰。”陳文強避開了立憲派這個話題,笑著說道:“博采眾長,對,就是這樣。哪怕是隻言片語,隻要我覺得好,覺得對國家有益,我便吸收,我便使用。嗬嗬,你看,飯菜都做好了,今天咱倆就不要辯論了,以免傷了和氣。你幹你的大事,我呢,繼續走自己的路,或許是殊途同歸也說不定呢!”


    徐錫麟對陳文強突然收兵有些措手不及,肚子裏憋著話卻不能說出,別提有多鬱悶了。然後,他連午飯也吃得索然無味,吃完飯便匆匆告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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