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蘇》、《遊學譯編》、《浙江潮》等書遞到了阿發的手裏,他有些疑惑,隨手翻了幾頁,抬起頭詢問道:“反對滿清政府的?查理是革命黨?”


    查理宋見阿發隻是疑惑和詢問,卻沒有什麽驚訝神情,便覺得大有希望,笑道:“這是朋友們要我印的,做生意嘛。再說,我是林肯的忠實信徒,覺得這些書挺不錯。”


    阿發似信非信地點了點頭,微微一笑,調侃道:“印行*,必定發財,這大概是出版界的一條規律吧!”


    “發財嘛,算是吧!”查理宋望著阿發,意味深長地說道:“那陳先生對革命黨,革命,又是怎麽看的呢?”


    阿發想了想,並沒有直接迴答,而是反問道:“那查理怎麽看國學和實用科學?革命是破而後立,還是隻破不立,或者說是隻會破不會立?革命是隻需要鼓與唿的宣傳家,還是也需要埋頭苦幹的工作者?”


    這一連串的問題立刻讓查理宋陷入了沉思。在當時的絕大多數革命者心裏,幾乎都有一個革命萬能的認定。似乎推翻腐朽的滿清政權,革命成功了,便一切問題都能解決。國家能獨立強盛,民族能複興升騰,百姓能安居樂業,革命似乎就是一劑解決所有問題的靈丹妙藥。


    但實際上呢,國家的強盛和民族的獨立要取決於多種因素。對一個社會形態的政治經濟製度而言,革命是“新桃換舊符”,具有明顯的質的突變;但對一個社會形態的物質基礎、科學文化乃至人才發展而言,在新質基礎上開始的新的飛躍卻是離不開量的積累的。


    換而言之,“實業救國”、“科學救國”、“教育救國”等等,單拿出來自然是片麵和狹隘的,但從總體上看,卻是一個國家、一個民族獨立強盛不可或缺的因素。光憑革命家的鼓動和宣傳能夠擺脫列強的壓榨欺侮嗎?沒有長時間的“實業救國”、“教育救國”等方麵的艱苦創業和艱苦的量的準備,革命固然能推翻一個舊社會,但新社會的形態又會是什麽模樣呢?


    而阿發的問題看似簡單,卻隱含了這樣的思想和判斷。就象魯迅先生說到的:中華民族自古以來,就有埋頭苦幹的人,就有拚命硬幹的人,就有為民請命的人,就有舍身求法的人。難道就因為從事的工作不同,做事的方法不同,而不把他們看成是新世紀複興中華民族的脊梁?


    而在中國古代,“革命”的意思很窄,隻指改朝易姓。革是變,命是天命。這一詞義,兩三千年裏都沒有變化。


    直到一*零年前後,晚清王韜的《法國誌略》才第一次使用了現代語義的“革命”、“法國革命”。由於“革命”的現代用法初進中國時和法國大革命的關係,以及這個字眼在本土原有的語義,使它從一開始就有兩種色彩,一是暴力,二是正義。特別是後一點,使清政府隻說“亂黨”,“賊黨”,“叛黨”,而絕不願使用“革命黨”這樣的雖然已經流傳開來的字眼。


    既然“革命”一詞已經有了新的語義,那便不同於中國曆史上的造反和叛亂,更不應隻以排滿和推翻清廷為最終目的。而且,革命未必是濟世良方,建設也不是打家劫舍。


    其實,阿發的思想還沒有說得這麽深,也沒有理解得如此透,在查理宋聽來也頗有些詭辯的意味。但阿發的態度也算是表明了,革命他不反對,但他搞實業、發展實用科學,也是革命的一項工作。也就是說,阿發起碼暫時是不準備參與查理宋所希望的那種革命。


    “若是要具體的理論,陳先生可以看看這個。”查理宋不想輕易放棄,從書中挑出一本遞給阿發,讚揚道:“有農功,又有工功,還有鐵路、機器,實乃是濟世之作。”


    阿發不好太拂查理宋的麵子,便拿過來翻看著。顯然,在他看來,上麵所說的並不新鮮,什麽廣用機器、多開工廠,什麽以農為經、以商為緯,什麽大修鐵路、四通八達……隻要對列強國家的曆史情況有所了解,寫出這些並不是很難。


    “其實,這就是職業革命家,或者說是政治家和實幹家的區別。”阿發看得很快,因為很多內容並不需要仔細琢磨考慮,但他與查理宋看問題的角度和思維是不同的,“這些東西是革命家或政治家寫的,目標高遠,前景樂觀,卻是鼓動和宣傳。但要實現,卻需要具體而細致的辦法,需要各種職業和特長的實幹家去艱苦奮鬥。更重要的是,需要巨量的資金。請問,資金何來?”


    “我不否認實幹家的作用,但沒有遠大的理想,如何有前進的方向和動力?”查理宋很有些失望,因為沒看見阿發欣喜若狂、拍案讚歎,但他依然耐著性子解釋道:“革命需要北辰,現在已經有了,有誌之士自然要追隨他,支持他,擁護他,為最終的目標而努力奮鬥。”


    一個時代的人有一個時代的特點,也就是思維模式和思想理論是不同的。阿發自然也不例外,最突出的表現則是尊重卻不迷信權威。況且,所謂的革命的北辰的這些理論,對阿發來說既不新穎又不具體,缺乏吸引力。


    “既然查理不否認實幹家的作用,那我就先爭取做其中之一吧!”阿發笑著說道:“爭論是大可不必的,總有時間去證明誰對誰錯。對了,今天我想與查理商量一件事情。簡單地說,就是我想開家報館,想請查理的華美印刷廠承攬印刷這一塊。”


    見阿發岔開了話題,查理宋也就不好再說下去。何況,阿發雖然沒有明確的承諾,可也沒有明顯的反對,還把這些書都留下了,看來似乎是可以爭取的。


    而阿發的後世思維使他更講求實際,盡管他也不否認理想的作用和革命的必要性。但他著重的不是那種放嘴炮的高瞻遠矚,而是顯得有些不夠熱血激進的腳踏實地,就象想幹什麽和能幹什麽的區別。令人炫目激動的目標固然可以有,但如何實現的手段和方法在他心目中似乎更加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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