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爹爹!”千兮緊張,雙手開始掙紮,繩子頗為粗壯,也不知顧陌寒順手從哪裏拿來的,最後繩子沒有掙開來,倒是被滿樹的雪塊砸了滿身。


    顧陌寒側身負手立在千兮前麵,一動不動的看著自家兒子的倒黴樣,千兮被看的心裏毛刺刺的,停止了掙紮低垂了頭,道:“爹爹,祈兒想見娘…”


    因低頭雪花落在了臉上,冰的千兮呲牙咧嘴,又奈何被縛了雙手,隻能生生忍著,顧陌寒伸手拂去了落在他臉上的雪花,道:“別動了,你娘現下在睡覺,明兒再說。”


    有侍衛匆匆跑來,單膝跪地,麵有難色道:“主上,這裏沒有藤條之物。”


    之前那藤條在軍營,顧陌寒走的匆忙,沒顧著,而千兮自然不會帶上這個東西。


    顧陌寒揮手示意那侍衛和落雨都下去,著手折了枝合歡樹的枝幹,抖抖上麵的雪塊,嗖的一下打到千兮身上,千兮反射性一抖。


    “疼嗎?”


    千兮被問的一愣,他爹何時打他還問他疼不疼的,不過冬天衣袍厚實,到也不怎麽疼,遂誠實的搖了搖頭。


    “爹問你,之前有沒有和你說過不許用魔域學來的本領?”顧陌寒將樹枝抵在孩子光裸的手掌心裏。


    千兮點點頭:“說過。”


    啪,短促而有力的一下狠抽在掌心,霎時腫起一道紅痕。


    “嘶…呃啊…”千兮閉上眼睛,默默忍了疼,不敢強嘴。


    “爹爹可以不計較你來清水鎮,也可以不計較你給小離報仇,殺人就殺了,誰教你這麽殘忍。”顧陌寒舉手又是一抽。


    “…啊…”顧陌寒抽的是一隻手,傷口疊著傷口,瞬間給千兮打出了淚花。


    “爹爹,祈兒是救他!”千兮自認為做錯了的事不會強嘴,但自己認為沒錯的事確是要死命強的。


    顧陌寒沒說話又是狠狠抽了上去,千兮一聲悶哼,咬緊嘴唇,淚珠滾了下來。


    “爹爹和你說話你沒有哪次是不頂嘴的!什麽時候才能改了這個毛病!”說罷舉手又是一下。


    “啊……呃…別打了,再打手要廢了…”千兮掙紮的雪塊簌簌而落。


    顧陌寒停手,翻看了下孩子傷勢,抬頭直盯孩子黑白分明的眼眸:“你是不是又派人跟蹤了為父?”


    千兮眼睫顫抖,每次被迫和他爹對視心裏就發慌,條件反射的的搖頭然後又趕緊點頭。


    “到底有沒有?”


    “有,祈兒錯了,祈兒再不敢了…”


    顧陌寒忍了火氣才沒怒吼,每次做了錯事認錯認得倒是快,卻是個記疼不記打的性子。


    “上次為父怎麽說?”


    千兮耷拉了小腦袋,悶悶道:“杖斃…”


    “服不服?”


    “爹爹真要打死祈兒啊?”千兮抬頭,淚光晶瑩。


    顧陌寒踱了步子,悠悠道:“你娘已經找到了,而為父春秋正盛,沒了你,再生一個兒子也不遲。”


    千兮是個缺乏安全感的人,這全源於小時候的經曆,加上找迴後顧陌寒管他嚴,打的重,現在聽這番話到真還有那麽幾分不要他了的韻味兒在裏麵,不然也不會在這麽綁了他在冰天雪地裏了。


    淚水湧出,忍也忍不住,哭喊道:“爹爹不喜歡祈兒就直說,既然不想要祈兒,那找祈兒迴來做什麽!讓祈兒自生自滅好了…嗚嗚…打死祈兒吧…反正祈兒也不招人喜愛…”


    見孩子哭的歇斯底裏,連形象都不顧了,顧陌寒無奈:“別哭了,你想大家都聽到。”


    “額…嗚嗚…不…不想要我…打死…打死算了……”


    千兮自從長大便很少哭了,就算被打狠了,也沒哭的這麽傷心過,顧陌寒一時有些動容,忙扔了樹枝給孩子解開繩子。


    孩子哭的渾身發抖,被解開了的雙手僵硬著,顧陌寒拉他走,他愣是一動不動的立在樹下:“嗚…就在這裏打死我算了…”


    “誰說打死你了,迴屋去!”顧陌寒起初被兒子哭聲唬到了,現在被他不依不饒的倔脾氣又給惹惱了,當下給兒子打橫抱了往屋裏走。


    “放我下來!放開我!”千兮使勁哭喊掙紮。


    大堂裏的掌櫃實在忍不住瞟過去,暗暗心驚,幽株一劍橫在他麵前,又慌的趕緊低了頭。


    噔噔噔的上樓,嘭的一聲,門被踢開,一眾人等眼神巴巴的看了父子兩。


    顧陌寒放下兒子,落雨識相的出去順帶關好了門。


    千兮抹了眼淚,徑直往裏屋跑,顧陌寒一把給他拽了迴來:“跪了。”


    乖乖跪好,也不看他爹,隻瞄了手心裏腫起的紅楞子,悶不吭聲,默默抽泣。


    顧陌寒找漪絡費了些神,本準備帶了漪絡去鳶序居住,可想到鳶序居許久未住人,遂派人前去打掃,今晚便就近找了家客棧,沒曾想遇到千兮,忙著教訓他一番,現下已是乏的很。


    “顧映祈,你多大的人了,別說為父嚇唬你,就算為父真的打死你,你也斷不能有怨言!”


    千兮嗚咽著點頭,泣不成聲。


    見孩子服了軟,顧陌寒也沒再說什麽,以手支額斜靠在椅子上,不覺困意陣陣襲來,想到漪絡,苦笑一聲,轉而去了自己兒子的房間,走時還不忘吩咐千兮:“屋裏來跪,為父有些乏了,給為父按按。”


    千兮用手背抹了掉下來的淚珠子,磨蹭去了屋內,見他爹好整以暇的躺在床上,又看看自己腫的不成樣的手,試探的去解他爹的腰帶。


    顧陌寒喝道:“你解腰帶做什麽?”


    “爹爹衣料繁瑣,繡花精致,祈兒手腫著,按下去疼…”千兮帶著濃重的鼻音,他那裏是會做這事的人,就是把心裏的氣,明顯表示出來的節奏。


    “罷了罷了,你出去跪吧。”顧陌寒揮手,閉目擁了被子。


    千兮沒走,見他爹眼裏的紅血絲便知他昨晚一夜未睡,咬了嘴唇給他爹揉著肩胛處。


    “爹爹…”


    “嗯”顧陌寒昏昏欲睡,慵懶的答道。


    “爹爹睡了祈兒的床…祈兒怎麽辦?”


    顧陌寒沒料到他說這個,翻了個身子道:“為父許你睡覺了嗎?跪好。”


    “…”沉默一番又道:“爹爹可是還在生氣?”


    這次沒人迴他了,想是已然睡了,千兮心裏反複嚼著他爹之前說的那話,不緊暗自咋舌,自己還真是頭腦發熱,這麽大的人了,還像個孩子似的哭鬧。


    見他爹唿吸平穩,吐納流暢,便低喃道:“爹爹,祈兒怕您,敬您,所以在意你的每一句話,在爹爹麵前,祈兒永遠都是小孩子。”語罷自己覺得無比委屈,淚水又流了下來。


    “又哭什麽,上來睡吧,明天再和你算帳。”顧陌寒被他哭聲吵醒,往裏挪了挪給他留了個位置。


    千兮這才爬起來,褪了衣服小心躺上去,客棧的床不比宮裏,一人睡還行,兩人睡就有些擠了,他隻能側著身子緊靠了他爹,好在他爹人厚道,還給他留了被子。


    顧陌寒次日是被外頭小販的吆喝聲吵醒的,醒來時,他身旁的孩子還睡的正香。


    天已是大亮,冬日的陽光從窗欞裏漏進來,身旁的孩子嚶嚀一聲,翻個身半個身子都壓他身上了,顧陌寒無奈,抽出手臂給孩子蓋好了滑下的被子,準備起來,卻是發現被他家兒子給逼到牆角了。


    “祈兒,起床了。”


    千兮揉揉眼睛,半天才哼哧出聲:“再睡會兒…”


    “你不想見你娘了?”顧陌寒拍拍孩子的背。


    千兮又賴了會兒床,這才坐起來,瞄了他爹一眼,喊道:“爹爹”


    “嗯”顧陌寒點點頭,開始整理衣服。


    千兮卻是恨不得縮到暖暖的被窩裏,抱了被子不願動。


    顧陌寒邊係腰帶,邊漫不經心道:“你再愣下去,今兒早上你又要挨頓打。”


    “祈兒這就起來。”千兮睡覺向來穿的少,此時凍的發抖,不願意下床拿衣服,趴在床上又夠不著,正準備再探前去夠,屁股後麵傳來一陣鈍痛,痛唿出聲,雙手捂了屁股,瞟向罪魁禍首。


    “下去拿。”顧陌寒淡淡吩咐。


    千兮不敢不從,光腳跳下床,迅速的穿衣服卻還是凍的直打哆嗦。


    兩人洗漱完畢,雲楓已然將早膳準備好了。


    千兮跟在他爹身後,思緒萬千,曾經做夢都想到就要見到娘,如今就在眼前,反倒心內忐忑了。


    客棧三樓兩間上房,算是被父子兩包下來了,遠遠就看到長廊另一邊,窗戶大開的屋子裏,一女子俏然端坐在桌旁。


    待走近才看清,可不就是他爹屋裏的畫中人,女子還是那根斷木簪束發,烏發披散在雪白的肌膚間,未施粉黛,素染天成。


    顧陌寒拉了千兮過去溫柔道:“漪絡,這是我們的兒子。”


    禾漪絡本是見了顧陌寒眉眼溫婉,卻是在聽了這話之後眼神驟變,雙手抱頭,看起來極其痛苦。


    “怎麽了!”


    禾漪絡被顧陌寒抱在懷裏,哭道:“我兒子已經不在了,我沒有兒子了……”


    千兮伸過去的手一僵,一聲娘也梗在喉間。


    顧陌寒也是臉色一變,扳過禾漪絡道:“漪絡,你看清楚,他與你我如此相似,還有我給他的玉佩,我們的兒子沒有死!”


    禾漪絡開始揪頭發:“別逼我!別逼我!兒子,娘保護不了你!是娘的錯…娘來陪你!娘來陪你!”說罷掙來顧陌寒的桎梏,拿起劍就要自刎。


    “漪絡,冷靜!”顧陌寒緊抱住禾漪絡,阻止她用劍,對千兮喝道:“還不奪了劍!”


    千兮這才迴神趕緊奪了禾漪絡手裏的劍。


    “你是誰!為什麽說是我兒子!說啊!” 禾漪絡使勁搖著千兮。搖的千兮頭暈眼花,


    顧陌寒道:“你先下去,等你娘冷靜了你再過來用膳。”


    千兮好似被嚇傻了,木然的點點頭繞到了屋子外,雲楓擔憂的看他一眼,喊了聲:“公子”


    千兮沒說話,背靠牆站著,屋裏的話清晰入耳。


    “漪絡,來,我們先吃東西,別提兒子了。” 顧陌寒的聲音異常溫柔。


    禾漪絡這才好像正常了些,坐下黯然道:“讓公子見笑了,孩子的死總會讓我控製不了自己,事後我也記不清做了什麽,我方才可有做什麽過激的事?”


    禾漪絡有些失憶,卻不是所有的都不記的,她知道頭上的斷簪是她夫君給她的,卻是記不起她夫君的名字,知道和她夫君的第一次相遇便是清水鎮,卻又記不清到底在清水鎮哪裏。


    顧陌寒從知道禾漪絡還活著起就知道她肯定有什麽難言之隱,不然不會不來找她,現下失憶了卻也是說的過去。


    “沒有,剛剛我們在吃東西。”顧陌寒揀了一筷子菜放在禾漪絡碗裏,卻是隻字不提千兮的事,他知道漪絡定然是受了什麽刺激。


    落雨見他家殿下還站在門外,過來勸道:“公子,我們去別處用膳吧,想來主上和夫人不會叫您進去了。”


    “不去,你們去吧。”千兮絲毫沒有胃口。


    “少爺,不吃早膳怎麽行。”小離也在一旁勸道。


    千兮又不說話了,隻靜靜透過窗戶望著窗裏的兩人,看著自己的爹娘言笑晏晏的用膳。


    禾漪絡吃到一半許是想到什麽,丟了筷子急急道:“公子,你為何說你是我夫君。”


    “因為你這簪子還有一半在我這裏。”顧陌寒將另一半簪子遞給她。


    禾漪絡驚喜的的接過簪子,取下頭上的另一半,穩穩咬合,無半點缺失,忽然又猛地收了笑容:“夫君,我們的兒子…我們的兒子已經死了…”


    顧陌寒知道他有的事情記得,有的事情不記得,她說兒子死了,定是有什麽依據,遂問道:“你是親眼見到的嗎?”


    禾漪絡點點頭,淚水灑落:“當時我抱著他被人追殺,前麵不遠處便是懸崖,若跳下去,他這麽小,斷無生還能力,便忍淚在他背上用簪子劃了一個字放在草叢裏,好讓他能活下來,可是我親眼見到他被發現了,全是血…夫君…一定要報仇…他們都…啊啊…”


    “漪絡,有我在,別怕。”顧陌寒抱著她,又問道:“那你可記得寫了什麽字?”


    “啊…啊…”


    顧陌寒見她痛苦,趕緊道:“好了,別想了,別想了,一切都過去了…”


    安慰了許久顧陌寒抬頭喚道:“祈兒,進來。”


    千兮在門外聽的清清楚楚,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背後有沒有刻字,魂不守舍的進來,連人也沒叫。


    顧陌寒也沒計較,對他道:“坐下吃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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