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親的葬禮過後,肖川便背著被褥,隨村裏的叔伯們踏上了打工的列車。</p>


    他從小工做起,因為心靈手巧,又勤奮肯學,很快就掌握了刷牆鋪地之類的裝修技巧,能夠獨當一麵了。</p>


    他始終沉默寡言。跟一般的打工者不同,除了幹活和睡覺,他隻愛兩件事,讀書和攢錢。</p>


    攢錢是為了母親,讀書則是為了自己。</p>


    在肖川居住的窩棚裏,刑警們找出了一個帆布背包,那背包很大,上麵打著補丁,肩帶和背包連接的地方針腳被撕扯得有些稀疏,能看出來,那個位置被縫補過很多次,各色的線頭掛在上麵。</p>


    背包裏全是書,沉甸甸的。</p>


    在肖川心中,一定埋藏了深深的遺憾吧。不知他翻開書頁的時候,會不會幻想自己正坐在大學的自習室裏。</p>


    資料的最後一頁是一張診斷報道。</p>


    肝癌晚期。</p>


    一個月前,肖川的母親被查出了肝癌晚期。</p>


    閆思弦能想象得到,一個勤儉質樸了一輩子的農村婦女,是如何默默忍受病症初期的痛苦,硬生生將病症拖到了晚期,使得自己形容枯槁。</p>


    毫無疑問,肖川是個孝子,從這一家的銀行流水就能看出來,他打工賺的錢幾乎錢匯給了家裏,自己隻留下相當微薄的生活費。</p>


    母親患了癌症,這個家更缺錢了。</p>


    這是個能站得住腳的犯罪動機,一個被錢逼到走投無路的人,誰都不知他能幹出什麽事兒來。</p>


    比如在僻靜路段攔路搶劫,比如由搶劫演變為殺人。</p>


    一切似乎都順理成章了。但閆思弦還是等待著胡叔的答案。閆思弦已經看完了案宗裏的內容,胡叔卻還沒給出答案。</p>


    “他跟你說什麽了?”閆思弦重複了一遍問題。</p>


    他並未詢問肖川是否在犯案後迴來找過他的工友,而是一上來便拿出“我知道他找過你們”的姿態。</p>


    嚴格來說,這是詐供。好在法律對詐供的描述既模糊又寬泛。</p>


    這是沒有辦法的事,你不能要求正直的人在跟流氓對抗時隻能用正直的手段,那簡直是在保護流氓。閆思弦一直認為,警校應該開一門課程,教一教大家如何打詐供的擦邊球。</p>


    胡叔還是沒有開口,所以閆思弦才有時間胡思亂想。</p>


    終於,胡叔開口了。</p>


    他先是長長地歎了一口氣。</p>


    “小川兒太不容易了。”胡叔感慨道:“那孩子可憐啊。”</p>


    “所以你們都知道他媽媽得了癌症?”閆思弦問道。</p>


    胡叔點點頭,“他要是真幹了什麽,那是因為他沒辦法沒辦法啊”</p>


    閆思弦靠在椅背上,冷眼看著胡叔,“這是他給你的解釋?殺完人之後他就是這麽跟你解釋的?”</p>


    胡叔搖頭,“他真的沒來找過我們。”</p>


    真的。</p>


    人在撒謊的時候往往喜歡用這樣的詞語掩飾。</p>


    “你好好想想,”閆思弦道:“你們可是有五個人,這事兒被問出來隻是時間問題。”</p>


    胡叔猶豫著,最終還是點了一下頭道:“好吧,其實也沒什麽不能說的。他是迴來過一次,隻是說他犯了事兒,要去躲著,讓我們幫忙照顧他媽,還拿出了幾百塊錢。”</p>


    “你們見麵時的情景,仔細說說。”閆思弦向前探著身子。</p>


    “我們沒見麵。”胡叔搖頭道:“我隻是聽見那天晚上,小川兒和小國吵架好像是吵架吧,聲音不大,我迷迷糊糊聽見,又迷迷糊糊喊了一句’小川兒迴來了?’他們就沒音兒了。</p>


    第二天一早,我問小國,小川兒是不是迴來了,小國就拿出來幾百塊,說是小川兒給的。</p>


    再細問,他就跟我們說,小川兒犯事兒了,好像是殺人,得出去躲著,他不讓小川兒走,倆人就吵起來了。</p>


    最後小川兒還是走了,留了幾百塊,說是想讓小國幫著照顧他媽。”</p>


    胡叔滿心哀怨地低下了頭,仿佛他幹的是一件背信棄義的事兒。</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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