翟陽在聽到“聖經”二字時,縮了一下脖子。


    “不會真扔了吧?不怕下地獄?”閆思弦繼續道。


    “不是的……”翟陽搖頭,“是他拋棄了我,否則吳亦彥就該摔下去!他才該下地獄!”


    “讀書不認真啊。”閆思弦搖搖頭,“上帝全知全能,你那些小動作,真以為能瞞過他老人家?”


    翟陽想爭辯,張了張嘴,又放棄了。他恢複了喪到極致的樣子。


    “無所謂了,本來也就是個精神寄托,我信他,你們就能放了我?”


    他抬手去摸自己的脖子,這讓吳端如臨大敵。好在,翟陽隻是從領口拽出了一個十字架吊墜。


    他將整條項鏈取下,毫不在意地仍在了地上,又揉了揉脖子,仿佛卸掉了某種枷鎖。


    “怎麽想起信這個的?”閆思弦道。


    “沒刻意想,就我家對門老太太信,有一迴老太太病危,閨女一個人背不動,我幫著送的醫院,熟了,她就送我一本《聖經》,說是信那個有好處,她能搶救迴來全虧了上帝保佑,還說她會天天替我禱告。


    後來我妹出事兒……我是說,她那陣子要死要活的,搞得我也活得沒個人樣兒,我一點辦法沒有……


    算是病急亂投醫吧,沒事在家翻了翻那本《聖經》,也學隔壁老太太禱告了幾句。


    也不知道是真有這玩意兒,還是趕巧了,第二天我妹就沒鬧騰。


    那就信唄,有些東西,寧可信起有,不可信其無。


    說真的,我祈禱的每一件事兒,都實現了,我真信,我知道他存在,隻不過……”翟陽輕輕歎了口氣,“或許你說得對,我的那些小動作,我想殺死吳亦彥,他都看到了。


    所以他拋棄我了。


    不過沒關係,我也不需要他了。我誰也不要了。”


    翟陽說得決絕。


    “那些小動作……是指損壞世紀廣場露台圍欄?還有往圍欄附近的地麵上潑灑油?”閆思弦追問道。


    “不止。”翟陽一轉話鋒道:“你們不用急,我什麽都會告訴你們,我什麽也不要了,什麽也沒必要瞞著了。


    我……隻想你們快點把我送進去。”


    “監獄?”


    “嗯。外麵……我惡心。”


    令他惡心的,是冷漠乖張的父母,自私背叛的妹妹。


    他本以為,在這世上,自己和妹妹是真正的相依為命,甚至,這相依為命的情感足以支撐他抗衡父母的無理取鬧。


    所以他時時刻刻保護著妹妹,他可以為她付出一切。


    他本以為這感情是相互的,直到從新聞裏看到妹妹想要見他。


    “我知道有圈套。我知道她是在幫你們,想引我出來。”翟陽道:“我知道那是圈套,可我還是會往裏鑽,我會迴來的。


    你們不信?你們抓我的時候,我正在吃最後一頓監獄外頭的飯,吃完,就要迴墨城了……


    不,這不重要,我不是想要什麽自首情節,不需要那個……”


    意識道自己的語無倫次,翟陽沉默了片刻。


    “還是你們問吧。”翟陽道。


    “那就從你妹妹失蹤說起吧。”吳端道:“那天什麽情況?”


    “她好轉了很多,真的好轉了,已經好幾天沒折騰著自殺了。我就疏忽了一下……那天我休息,就讓保姆不用來了,我看護向陽一天,太困了,之前被她折騰得,好幾個晚上都沒睡好。


    看會兒電視的工夫,我歪沙發上就睡著了,等我醒過來,人已經不見了。


    我急死了,到處找啊……嗬嗬,我還祈禱向陽千萬別出事兒,現在看來,祈禱倒是靈驗了。


    後來,一天天過去,人一直沒消息,我隻能往最壞的結果上猜。


    那些天,一想到我妹妹很可能已經死了,她的屍體躺在某個冷冰冰的地方,一點點腐爛,被蟲子吃掉,她的眼睛始終閉不上……我的心啊,真跟被人拿刀子捅一樣。


    我恨那個傷害她的人,我去報案,讓警察抓他,可……嗬……”


    翟陽意味深長地看了麵前的兩名刑警一眼,“他們能有你們的一半操心,我就不用走上這條路。


    我也希望自己隻是一個普通的失蹤者家屬,每天盼著從警察那兒得來點新消息。


    不是的,真實情況是沒人管,根本沒人在乎我妹妹的死活。


    感情受騙?活該啊,誰讓她一心想吊金龜婿?別人咋沒上當?——這就是他們的態度。


    指望不上警察,靠自己吧,我查不到那個騙了她的人,那人什麽都是假的,那我就找他的同類。


    pua畢竟小眾,先進圈子,慢慢打聽,總能把人找出來。


    吳亦彥是我頭一個盯上的人,他的培訓班——就是qq群——也算小有名氣吧。


    看了他在群裏的言論、課程,說對他沒有仇恨反感是撒謊,每次想到那個騙我妹的人就是用了一樣的套路,我就恨不得把他們所有人扒皮抽筋。


    可我也知道,我的目標不是吳亦彥,我盯著他,隻是為了找到那個欺騙我妹的人。


    我沒想到會看到那件事——他們弄死了一個女的,還趁大晚上,把人埋了。


    那天我也嚇得夠嗆,迴家想了一晚上,又覺得是個機會。


    第二天,我帶著鐵鍬什麽的,去把屍體換了個地兒,藏起來了。


    那之後,每隔幾天,我就去拍幾張照——用給我妹買的拍立得。然後用照片要挾吳亦彥和姓王的——另外一個人,我在pua聚會上見過,名字忘了,隻記得姓王……”


    “王博昌。”吳端補充道。


    “哦,對,是叫王博昌。”翟陽繼續道:“王博昌沒兩天就跑了。跑了好啊,反正我本來就沒那個精力跟兩個人鬥智鬥勇。


    我決定跟吳亦彥賭一把,就賭自殺,隻要他沒掉下來,就算他通過上帝的考驗,我就再也不找他麻煩……”


    “你不是上帝。”閆思弦打斷了翟陽,“怪不得耶老爺子拋棄你,自作聰明也就罷了,你還想頂替人家的位置……嘖嘖,換了哪個神仙,不得跟你急。”


    “或許吧,或許。”翟陽沒興趣反駁,此刻的他隻想順其自然聽天由命。


    他問道:“你們找到那個女孩兒了嗎?就是被我埋在……”


    “找到了。”吳端道:“她死於醉酒後突發的心髒驟停,不是被人殺死。”


    翟陽一愣,“你是說……”


    “我是說,吳亦彥和王博昌並沒有殺人,至少沒有故意殺死這個女孩,當然了,我也並不否認,他們欺騙別人感情的行為,的確令不少女孩兒痛不欲生,甚至還出現了輕生的女性受害者。他的罪,自然也會得到應有的製……”


    “別開玩笑了!”


    翟陽的情緒總算有了些波動,他的唿吸變得粗重起來,胸膛一鼓一鼓,顯然是動了氣。


    “要是那些人真能得到製裁,我妹妹會上當嗎?我至於像現在這樣嗎?你們和他一樣,”翟陽戴著手銬的手指向了地上的十字架,“道貌岸然!滿嘴仁義道德正義法律,最後下地獄的不還是我們?!”


    他的眼眶慢慢濕潤,眼圈變紅,一滴眼淚終於順著外側眼角淌了下來。


    “我承認,咱們國家的刑法,對於教唆或者促成成年人自殺,確實沒有明確的規定,類似的案件裏,也多以民事賠償了結,這是個遺憾。


    但真要說法律漏洞,卻也算不上,凡事總有兩麵性。


    成年人有一定的判斷力,知道自殺的後果,輕易不會被暗示或者教唆自殺,那些極端情況,自殺者本身也要對自己的軟弱負責。


    拿你妹妹來說,跟你要死要活,難道就沒有感情受挫後想博得關注,從你這兒填補傷痛的因素?


    你是個處處維護她的好兄長,卻不了解她。


    在你看來,遭到背叛是個巨大的意外,可在旁人看來,翟向陽背叛你才是大概率事件,畢竟是你把她寵壞的,是你讓她覺得可以肆意作天作地,出了事兒有哥哥兜著……”


    “別說了!你別說了!”翟陽搖著頭,“他不想麵對,他隻要渾渾噩噩,那些現實,他一時間無法接受。”


    吳端重拾了那個她關心的問題。


    “流浪漢去哪兒了?”


    “不知道。”翟陽詫異道:“你們不會以為我把他怎麽了吧?嗬……警官,想象力真豐富。”


    吳端的表情告訴他,確實如他想的一樣。


    翟陽兩手一攤,做出一副隨便警方怎麽查都行的架勢。


    ……


    審訊結束,兩人剛迴到辦公室,就聽馮笑香道:“吳隊,你讓我查的人,查到了。”


    “欺騙翟向陽感情那小子?”閆思弦問道。


    “嗯。”


    “人還活著吧?”吳端十分關切。


    “活著呢。看來翟向陽的供述沒有問題,他確實還沒有找到複仇目標。”


    看著電腦屏幕上的照片,吳端內心十分複雜。


    一切都是因這個人而起來,而他尚不自知,或許,他還在欺騙著其她無辜的女孩兒,遊戲人間。


    馮笑香接下來的話證實了吳端的想法。


    “我查了他的通訊記錄,他同時跟至少5個姑娘保持著男女朋友關係,曖昧的就更多了。這是根老油條了。”


    啪——


    吳端狠狠拍了一下桌子,一解心頭之恨。閆思弦的眉頭也皺了起來,但很快他便開口道:“要對付他,已經超出了法律和刑偵的範疇,換句話來說,會越界。”


    吳端盯著那照片,眯了一下眼睛。


    “要是不能偶爾越一下界,豈不是很無趣?”


    他轉身就往門外走,並對馮笑香道:“給我這人的位置。”


    “好。”


    閆思弦趕忙跟上,“你想怎麽辦?”


    “先把人抓來,就以協助辦案的由頭,他本來就跟本案有關,我們辦案,最長羈押時間37天,就按這個來,扔看守所待著去。


    另外,把這事兒通知他的所有親戚朋友,還有單位。


    他不是操控別人的感情,騙取別人積蓄,毀掉別人的生活嗎?我也不讓他好過,等出來了也是過街老鼠人人喊打。”


    “以後你可再別說我腹黑了,我可不敢跟你比。”調侃完,閆思弦又搖了一下頭,“你這理想是好的,但實際操作起來,恐怕達不到效果。”


    “為什麽?”


    “魚找魚,蝦找蝦,什麽樣的人交什麽樣的朋友。你把他抓進去,關個幾十天,不審不判,又放出來,說不定反倒成了他跟狐朋狗友炫耀的資本。


    看啊,我真把一個女孩兒騙得家破人亡,我多有本事啊,警察也拿我沒辦法,抓了我又怎麽樣?不還得放?


    到最後,很可能是,朋友不但不會瞧不起他,反而還要高看他一眼。”


    “那你有什麽建議?”吳端道。


    “最狠的辦法,曝光他的信息,徹底拆毀他的舒適圈,讓他感受一下網民們的憤怒……”


    “絕對不行!那是網絡暴力!會失控的。”吳端搖頭,“我們已經出格了,更要格外小心,絕不能出岔子。”


    “吳隊還是那個吳隊,一點兒沒被憤怒衝昏頭腦。”閆思弦道。


    “你考驗我?”


    “沒,純粹受教。”


    吳端瞪了他一眼:老子信了你的邪。


    閆思弦不理他的抱怨,繼續道:“那我再出一個主意。”


    “最好能用。”吳端道。


    “老大放心。”閆思弦笑得十分狗腿,“他不是擅長欺騙姑娘們的感情嗎?那就讓被她欺騙的姑娘們對付他。”


    “怎麽說?”


    “笑笑那邊操作一下就能辦到啊,把那些姑娘拉一個群,大家把話說開,瞬間就能拆穿這渣男的行為。


    你要相信,憤怒的女人破壞力堪比核彈,況且還是一群憤怒的女人。夠這混蛋受的。反過來被女人們捉弄和唾棄,才會讓他有過街老鼠之感。


    而且,這是個一箭雙雕的法子。


    對受騙的姑娘來說,有個小集體可以依靠,心中的憤怒又有發泄的出口,絕對是好事兒。”


    “這倒是。”


    吳端沉思片刻,確定想不出什麽紕漏,才點頭道:“就這麽辦。”


    “得嘞,這事兒交給我,保證完成任務。”閆思弦轉身要迴辦公室。


    “你對這事兒格外積極啊。”吳端道。


    閆思弦停下腳步,卻不迴頭,隻留給吳端一個雙手插兜兒,酷到掉渣的背影。


    “一向嚴謹的吳隊肯抬手放水,百年不遇,我當然要把握機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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