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端一愣,隨即恍然大悟。


    “還有一段感情!離婚之後,翟向陽又開始了一段感情!一個男人用pua那些手段騙了她,以至於她下落不明——是被害、自殺,還是精神失常走失,不得而知。總之,在翟向陽失蹤半年後,一向關心她的哥哥辭職……”


    吳端看了一眼閆思弦,之後的推測,兩人的想法是一致的,因為閆思弦的眉頭舒展開了。


    但他還是將話說完了。


    “……辭職後,翟陽花了些時間追查那個傷害了他妹妹的男人,但進展並不順利。


    出於某種壓力或契機,他開始向所有組織和積極參與pua培訓的人展開報複。”


    “差不多,我也這麽想的。”閆思弦道:“連環扣啊,剛挖出來一個翟陽,卻還有一個藏在更深處的。”


    吳端將車停在一家麵館門口,“咱們的調查挖到這程度,可以告一段落了。


    畢竟逼迫吳亦彥跳樓的是翟陽,他才是咱們追捕的目標,先找到他,再……”


    “不好意思,”閆思弦晃了晃手機,“我已經把相關情況發給笑笑和負責勘驗翟陽家的兄弟,讓他們留意這個新出現的神秘人……”


    話說到最後,閆思弦低頭笑了一下。


    “你幹啥?”吳端跟在他身後往麵館走。


    待兩人落座,點完了餐,閆思弦才解釋道:“就是突然想到一個畫麵。”


    “啥?”


    “咱這要是《柯南》那樣的動漫,這個案件裏小黑人的出場頻率可是相當高。”


    吳端縮了縮脖子,“別提他,童年陰影。”


    閆思弦饒有興致道:“你還怕那個?”


    “小時候誰還沒被他嚇過啊,我記得有一段時間,嚇得我晚上不敢睡,總覺得那玩意兒不是在門後藏著,就是在櫃子裏,要麽就在床底下……小黑咧著嘴笑的經典畫麵,哪兒那麽容易忘。


    後來我就把家裏養的狗放屋裏,天天晚上陪著我。我家那狗不帶客氣的,每次半夜醒,就發現它不知道啥時候鑽我被窩了。


    有狗陪著倒是能睡著了,可是農村的土狗身上長虱子……結果就不用我說了吧,泡了一夏天藥澡,還剃了個光頭,和尚修仙似的。”


    “噗……”閆思弦表示那畫麵不敢想,不敢想啊。


    “上次去你家,沒見有狗啊。”閆思弦道。


    “丟了。”吳端表情有些落寞,“狗最忠心,不會自己走丟,小時候我媽騙我說它走丟了,後來長大我才明白,肯定被人抓走吃肉了。


    那之後也有幾次養狗的機會,想想,算了吧,我有什麽能力為一條命負責?”


    熱騰騰的麵上了桌。


    吳端笑笑,“快吃吧,吃完了還要去走訪翟陽父母呢。”


    閆思弦拍了拍他的肩膀,沒說話。


    等見了翟陽的父母,兩人卻發現,他們並不似想象中那樣可怕。


    那是一對單看外貌乏善可陳的夫婦。


    確切來說,應該是老年夫婦,但因為染了頭發,滿頭的黑發又讓人沒法將他們劃撥到老年人的範疇中去。


    讓兩人印象最深的,還是老兩口淩亂局促的家。


    不是年輕人不愛收拾的那種淩亂,而是家裏實在堆了太多東西。


    粗略一看,餐廳靠牆放著三個編織袋,裏麵淨是踩扁了的飲料瓶,幾個塑料油壺排在餐桌不常坐人的那一麵下方,若是湊上前去聞,會發現裏麵的黑色液體都是醬油和醋。


    他們還在吃散裝的調料,而不是超市裏售賣的瓶裝調料。


    除此以外,屋裏但凡能堆放東西的地方,全是堆滿的,目力所及的環境讓兩人覺得身陷一輛超載的貨車內。


    看來,老兩口不僅生活簡樸,還有囤東西的習慣,自家舊破爛兒不舍得扔,走在外頭看到能賣錢的破爛兒,還要往家撿。


    在吳端亮出證件後,他們的態度始終誠惶誠恐。


    老太太小心翼翼地給兩人讓座,又小心翼翼地支使老頭子給兩人泡茶,還刻意強把家裏的好茶拿出來,退休前從單位主管那兒偷拿的好茶。一點看不出欺負人的架勢。


    民怕官,上欺下,硬欺軟,特色傳統在這兩人身上體現得淋漓盡致。


    吳端有些看不下去,讓兩人別忙活了,待四人全都坐定,他問道:“您兒子,翟陽,最近迴過家嗎?”


    老兩口麵麵相覷。警察上門,他們的第一反應,是為了女兒失蹤的事兒,萬沒想到率先被提及的竟然是兒子。


    兩人既迷茫又焦灼。


    “陽陽咋了啊?”老太太問道。


    吳端沒迴答,而是換了個問法。“他最後一次迴家是什麽時候?”


    老太太六神無主地看向老爺子。


    老爺子訕訕地挪了挪屁股,“那什麽,他挺長時間沒迴家了。”


    “那電話聯係呢?”


    “也挺少的。”


    吳端眯了一下眼睛,“鬧矛盾了?”


    “沒有沒有。”老兩口一起擺手搖頭。


    老太太忙接過話頭道:“他就是忙,忙著掙錢……年輕人嘛,忙點好。”


    跟兒女關係不睦,在他們看來是很丟人的事,不到萬不得已,絕不會對外承認。


    然而,此刻已經由不得他們顧及個人臉麵。


    吳端歎了口氣。


    “你兒子也失蹤了。”吳端道:“確切來說,是潛逃。”


    老兩口愣了足足十秒,還是老爺子先迴過神來。


    “啥?”老爺子的屁股又挪了挪,“啥潛逃啊?”


    “就是犯了罪,逃了。”


    這迴,老爺子幹脆站起身,在屋裏踱著步。


    “不可能!不可能!”老太太的聲音尖銳起來,拿出了吵架的架勢,“你們啥意思啊?”


    吳端問道:“翟向陽離婚以後,一直在哥哥家住,是嗎?”


    提起女兒,老太太癟了癟嘴,“是啊,咋了?”


    “去年翟向陽失蹤,你們曾經報警,也沒錯吧?”


    “她……她一直跟我們合不來嘛,我們以為她是為了爭一口氣,走了。”老太太向老爺子招招手,“你說啊,是不是這麽迴事兒?”


    “嗯。”老爺子點了下頭,“那迴我們和陽陽打電話,提起閨女,說了幾句——本來就是嘛,當初不讓她嫁那個人,她偏不聽,結果呢,年輕輕就離婚了,貶值啊,誰還要她?——自己弄成這樣,還不讓做父母的說兩句了?


    跟她哥說了兩句,也不知道咋就讓她聽見了,在電話那頭又是叫又是罵的,還說什麽沒我們這樣的父母,聽那意思,要跟我們斷絕關係唄。


    我們那年代,做兒女的可不敢這樣,啥世道啊……”


    眼看老爺子要開啟抱怨模式,吳端趕忙道:“那次吵架,是你們最後一迴和翟向陽聯係嗎?”


    “是了,那之後沒過兩天,陽陽來電話,說他妹妹不見了,要報警。


    要我說,不用,我生的閨女,心裏能沒數?從小就倔,愛跟人賭氣,這準是跟我們吵完架,自己出去闖了,不闖出個人樣不會主動聯係家裏……結婚時候不就是這樣嗎?說啥也不迴來,她真迴來了,服個軟,家裏能不給她台階下?”


    吳端深感這話裏有水分。他和閆思弦對視了一眼,默默在心中歎氣。


    這世上,大部分家長都不明白,他們隻是自以為了解孩子。


    “那翟向陽失蹤以後,翟陽有沒有什麽變化?比如……花費很多精力找妹妹?”


    “有啊。”老太太道:“工作都不幹了,真死個氣人啊……閨女真是討債鬼,一個人日子過不好,自己活該,連她哥一塊坑,這不是作孽嗎?我就當沒有這閨女,白養啦……”


    還是老爺子記起了重點,他重新坐在老太太身邊,伸手在老太太胳膊上拍了一把,讓她閉嘴,然後問道:“警官你們別開玩笑啊,我們家陽陽……他咋了?”


    “我們有理由懷疑……”吳端猶豫了一下。


    閆思弦察覺到了他猶豫的原因,利落地接過話頭道:“我們有理由懷疑,他一直在追查妹妹的下落,並且查出了一些眉目,因為他已經著手對一些人展開了報複。也正因為如此,翟陽現在身處險境。


    簡單來說,他跟一些很危險的人發生了不愉快,現在人又找不到……”


    閆思弦這一套說辭,可謂滴水不漏。


    他沒撒謊,隻是隱瞞了一部分事實,放大了另一部分。他深知,此刻最要緊的是找到翟陽,警方需要老兩口提供兒子可能的去向,而不是隱瞞去向,為兒子的犯罪行為開脫。


    果然,意識到兒子有危險,老爺子又開始踱步。


    “……所以,請你們仔細想想,翟陽最近有沒有反常行為,他可能去哪兒……”


    老太太聲淚俱下,心啊肝啊地嚷嚷,還一把抓住了吳端的手,語不成句地求吳端救救她的寶貝兒子。


    “行了你,閉嘴吧,吵死人。”老爺子瞪了老太太一眼。


    老太太卻哭得更兇了,甚至委屈地整個人從沙發上滑到了地上,邊哭邊蹬腿,吳端坐立不安,扶又扶不起來——伸手扶她,她一個勁兒地往下墜。


    “倒黴玩意兒!”老爺子又指著老太太罵了兩句,煩躁地對吳端道:“我說實話吧,兒子跟我們關係也不好。


    他找的女朋友,我倆看不上,吵了幾迴。


    可這也叫事兒?我們不也是為他好嗎?他妹妹就是前車之鑒,不聽父母的話,結果呢?……”


    很難想象,這對父母心中究竟有多少怨氣和自以為是,到了兒子性命攸關的時刻,還能跑題,一味替自己辯解。


    或許,溝通實在太少,他們有太多話積攢在心頭。


    這樣想著,吳端又覺得他們可憐。


    閆思弦控製情緒的能力則更勝一籌,受慣了西式教育的他,對眼下這對父母,這種家庭模式,實在理解無能。


    他及時打斷了老爺子,“咱們一點一點來說吧,先從翟陽辭了工作開始,你們怎麽知道他辭工作的?”


    此刻,老太太的大哭已經變成了低聲抽噎,她搶著答道:“就我們樓上的,有一家想送孩子出國,知道我兒子是搞教育培訓的,有出國英語這一塊,來找我打聽。


    鄰裏之間,互相幫忙唄,我就跟他說陽陽在哪兒上班,讓他們帶小孩兒過去,報翟陽的名兒,興許還能打個折啥的。咱是出於好心啊。


    後來又見麵,我還追著人家問去了沒有,啥情況,結果……嗬嗬,搞得人家還怪不好意思的,跟我說去倒是去了,可我兒子早不在那兒上班了。


    哎呦喂我這張老臉啊,可算掉地上了。


    兒子換工作,我還是從鄰居那兒知道的,什麽事兒啊……


    那天我倆就去陽陽家裏,跟他理論了一通。


    他是魔怔了,徹底魔怔了,非說他妹讓人給害了,我們是真勸不動……”


    吳端打斷她道:“翟**體怎麽說的?他有沒有提起妹妹是怎麽被害的?”


    “我們也問了啊。”老太太兩手一攤,“我們不是那種不講理的父母,隻要他能說出個一二三來……哎!是,我們是說了點狠話,跟閨女斷絕關係啥的,可那畢竟是自個兒的孩子,從我身上掉下來的肉啊,真有個三長兩短……哎!”


    直到此刻,吳端才從垂淚的老太太身上看出了一個母親的樣子。


    她習慣了刀子嘴,將豆腐心藏得太深,又或者,她不能往那壞處去想,一想,精神支柱就要坍塌了。


    她對子女的愛,既懦弱,又鋒利。


    “所以,就為什麽認為妹妹是被害,翟陽最終沒說出個所以然來?”吳端問道。


    “沒。”老太太搖頭,“不會吧……應該不會,我的倆孩子,都老實,從小就不會惹是生非,那些壞事……不會的,不會找上她……”


    “那之後呢?你們又見過麵,或者通過電話沒有?”


    老太太又是搖頭,神情十分落寞,“過年也不迴來……哎!”


    老頭子卻插話道:“那個小兔崽子,年三十那天給我來了個電話。”


    說話時,他偷偷瞄著老太太。


    老太太一臉詫異,一瞬之後,她整個人從地上彈了起來。


    “我咋不知道?陽陽打電話我咋不知道?你為啥不說?!”


    她尖叫著撲向了老頭子,要不是吳端在旁拽著,此刻老頭子的臉恐怕已經被撓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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