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就我一個。”關磊十分確定地點著頭。


    “你什麽時候離開的?”


    “具體幾點我不知道,不過……張小開一迴來我就走了。”


    “你見到他了?”


    “嗯。”關磊撇了撇嘴,“要不是他來,我還不走那麽早呢。見他就煩,不想跟他待一塊兒——不過我先說清楚,不止我,這兒所有人對他都一個態度,不待見。


    我就是躲著他,可沒殺人。”


    “那張小開迴食堂以後,你們有沒有說什麽?”


    “沒。”


    “連話都沒說?”


    “大哥,他在就餐區挨著暖氣的桌上睡覺,我在後廚,離得遠著呢。我都懷疑他看見我了沒。”


    吳端點點頭,思忖片刻,拿出剛剛拍攝的破損窗戶的照片,繼續問道:“這窗戶上的塑料薄膜破了,昨天你離開的時候它壞了嗎?”


    “壞了嗎?”關磊探頭看著照片,又看著吳端疑惑地搖頭,“我不知道啊,我一般都呆在後廚的,前廳的事兒我真不知道。”


    吳端看了閆思弦一眼,閆思弦會意,起身離開了詢問的房間。


    不多時,吳端收到了閆思弦發來的一條消息:


    負責就餐區衛生的人一致確認,他們下班時窗戶上的塑料薄膜還是好的。


    看完信息,收起手機,吳端繼續問道:“你離開的時候張小開在幹嘛?”


    “我不知……”


    “好好想想。”吳端直接打斷了關磊,“你想躲他,那你的注意力務必會分給他一些,不會完全不知道。”


    關磊一直坦然的目光瑟縮了一下,來不及掩飾的慌亂傾瀉出一點。


    吳端乘勝追擊道:“所以,你是沒想清楚,還是刻意隱瞞?”


    “沒!我都說!”關磊急切的揮動一雙手,試圖用肢體語言讓辯解顯得有力。


    吳端沉默看著他,等待著他的答案。


    “他就……就……就坐位置上——就是他平常睡覺的那張桌子連帶的座椅位置——他坐在那兒看手機。


    他進食堂的時候就一直看手機呢,頭都沒抬一下。”


    “還有呢?”


    “還……沒了,真沒了,我就想到這些。”


    吳端又拿出泔水桶的照片,“那說說這些桶吧。是你把它們搬到儲藏間的?”


    “嗯嗯。”


    關磊隻是點頭,卻不敢去看那泔水桶的照片,他已經從轄區分局的第一輪問話中得知,泔水桶裏有死屍。


    他膽子似乎很小,吳端剛一亮出照片,他便發起了抖,似乎生怕索命的冤魂會從那照片裏爬出來。


    吳端隻好收起照片。閆思弦迴來了,與他對視一眼,默默坐在了他旁邊。


    “你把桶搬過去的時候,蓋子蓋上了嗎?”


    “嗯。”關磊連連點頭。


    “你好好看一下。”吳端將照片向前推了推。


    沒想到,關磊竟被嚇得跳了起來。


    他額頭上全是冷汗,幹脆閉了眼睛,連連搖頭,“警官你別嚇我啊,我不行……真不行啊……我怕那玩意兒啊……”


    “就幾個桶!沒死人!”吳端強硬道:“看一下!有重要的事需要你確認。”


    關磊深唿吸幾口,終於睜開了眼睛。先是匆匆看了一眼,確定真的沒有死人,才正兒八經看向了照片。


    “警官……那個……確認啥啊?”他的聲音發著顫。


    “顏色。”吳端道:“你們餐廳的泔水桶有兩種顏色,白和藍,白色是放在就餐區,供學生倒剩飯剩菜的,藍色是後廚使用的。對吧?”


    “嗯嗯。”


    “儲藏間裏,藍色的泔水桶放在靠裏麵的位置,白色的靠外,說明你昨晚值日的時是先把後廚的泔水桶搬到儲藏間,後搬了就餐區的泔水桶。”


    關磊思考了一會兒,又仔細去看照片,似乎是試圖通過照片上泔水桶的位置確定這是不是他昨晚擺出來的樣子。


    “應該就是這樣吧。”關磊道:“藍的在裏頭,白的在外,這肯定沒問題,蓋子當時也是蓋上的……怎麽了?有什麽問題嗎?”


    “沒。”吳端起身,“詢問先到這裏吧,後續可能還需要你配合調查。另外,因為你可能是最後見到死者的人,且當時沒有第三人在場,也就是說暫時無法洗脫你的嫌疑。所以你暫時還不能脫離警方視線。


    鑒於你這集體宿舍不利於警方看守,你得跟我們迴局裏待著。”


    “你們這是……這……”


    “這什麽也不是,如果兇手不是你,我們會努力洗脫你的嫌疑。”


    閆思弦和吳端出門,閆思弦迅速對吳端道:“我剛才去見了其他二十多個人。刨開案發當晚早早迴到宿舍,可以相互做不在場證明的,再刨開幾個約著去網吧的,還剩兩個沒有不在場證明的。”


    “那三個人幹什麽去了?”


    “一個晚上有兼職,給人送外賣宵夜。還有一個,最近跟女朋友分手,心情鬱悶,說是自個兒買了幾瓶啤酒,坐學校湖邊喝酒呢。”


    吳端看了一眼窗外的銀裝素裹。


    “這天氣?湖早結冰了吧?還坐外頭喝酒?瘋了?!”


    吳端詫異地瞪大眼睛,吐出一連串問題。


    閆思弦笑著伸出一隻手,在他眼前晃了晃,似乎是想抹去他這犯規的表情。


    “這算啥,失戀的人什麽事兒幹不出來?跳樓的每年不都得救下來幾個?”


    “好吧。”吳端收斂了神色,“那再去問問這倆人?”


    “不用問了,送外賣那個,我已經把基本信息發給笑笑,笑笑正在查他昨晚的接單記錄,再結合交通監控,應該很快就能判斷出他有沒有作案時間。


    至於失戀那個……湖邊上凍了半宿,又灌著冰啤酒,發著高燒呢,暫時啥也問不了。”


    吳端捏了下拳頭,“真麻煩,偏偏這時候監控檢修,圖偵算是一點忙都幫不上了。”


    “也正常,學期末嘛,趁著教職工放假之前,把檢修的活兒幹了,免得開學出問題。


    別說啊,你們學校挺負責的,除了監控,電路什麽的也是年年檢修,良心大學啊。”


    “那當然!”


    聽閆思弦誇起自己的母校,吳端滿臉驕傲。


    但驕傲不過三秒,他就換上了垂頭喪氣的樣子,為缺失了視頻查案這一有利手段而鬱悶。


    “別糾結,車到山前必有路。”閆思弦挑起嘴角,笑得有那麽點挑釁的意味,“那些看看視頻就能破的案子也太沒挑戰了,好不容易碰上一個有點難度的,吳隊別哭啊……哎哎哎別哭啊你!”


    並沒有哭的吳端狠狠瞪了閆思弦一眼,“滾!”


    行至樓下,恰好看到錢允亮帶人趕來,正跟分局刑警交接工作。見到兩人,分局刑警趕忙敬禮,倒是讓常常跟著兩人,早已習慣了省略繁文縟節的市局刑警們不太習慣,參差不齊地也舉手要敬禮。


    吳端趕緊叫停。


    他拍了怕負責蹲守工作的分局刑警組長的肩膀道:“昨晚上辛苦了。”


    那刑警組長搖搖頭,“母校出命案,能參與破案,是我的榮幸。”


    這話說得誠懇,臨走他還給了吳端一個“接下來就拜托了”的眼神。


    吳端也以眼神迴之以“放心吧”的意思。


    待交接工作完成,吳端便對錢允亮交代道:“屋裏有個發高燒的,不行就把人送醫院,在醫院盯著,比窩車裏舒服點。


    至於其他人,可以撤梢兒了,不用盯著。”


    “明白。那醫院安頓好了我給你迴消息?”


    “嗯,人隻要見好了,能審了,就立馬審。”


    “得嘞。”


    交代完,吳端和閆思弦便離開了食堂職工宿舍。


    閆思弦道:“法醫科的應該已經到食堂了吧?去看看?”


    “嗯,看看。”


    因為是對大範圍環境進行魯米諾實驗,法醫們正往食堂後廚的窗戶和打飯窗口掛遮光布,看起來是個挺浩大的工程。


    看到吳端和閆思弦,一身防護服的貂芳從遮光布裏鑽了出來。


    她將手中的牛皮紙文件袋遞給吳端,“今兒早上才聽說公大出了命案,屍體倒是送來了,我還沒來得及看,來的路上粗粗看了一遍屍檢報告。


    大卸15塊啊……不對,應該是16塊,還有一根手指頭沒找著呢。”


    “手指?”


    “右手大拇指前半截,反正轄區分局送來的屍塊裏沒有。我們正篩查所有泔水桶裏的東西,不知道是不是遺漏在那裏頭了……”


    要擱在平時,這種程度的言語刺激,對閆思弦來說絕對不在話下,可宿醉的閆總戰鬥力不是減弱了一星半點。他聞著食堂裏的味道,又聽貂芳說起這些,隻覺得胃裏有一股酸澀的酒氣往上直湧。


    在強忍到忍無可忍在食堂裏吐一地然後被嘲笑,和現在立馬出去吐個痛快被嘲笑之間,閆思弦選了後者。


    他麻利地轉身,快步,幾乎是小跑著出了食堂。


    “不是吧……”並不知道閆思弦宿醉的貂芳詫異道:“閆隊怎麽變弱了?又沒讓他撈泔水,聽聽就能吐?”


    “可能……懷了?”


    吳端發誓,他絕不是有意調侃閆思弦的,他就是習慣性的垃圾話快過大腦。


    他的話音還未落,就聽到閆思弦的咆哮:“吳端!”


    他很少直唿吳端的名字,這下怕是真被逼急了。


    吳端直接忽略了這個小插曲,翻開牛皮紙袋裏的屍檢報告,一邊看一邊道:“死因係刀傷導致的失血性休克。胸腹部連中三刀,但三刀並不能令張小開立即斃命……


    肢解創口有生活反應,說明……握草!”


    吳端將那屍檢報告合起來,深吸了幾口氣,才又翻開,“說明他是在活著的情況下被肢解的。


    而且,死者腿和手臂創口處重疊著大量不規則的細小傷口,分局法醫判斷是掙紮所至。


    活生生,被肢解的。”


    吳端以為自己的神經已經足夠粗了,可是現在,他隱隱覺得腦子裏的某根弦鈍鈍地痛。


    貂芳提前一步獲知這一信息,已經基本接受了這殘忍的作案過程。


    她伸手拍著吳端的肩膀給他打起。


    “吳隊,振作啊,百來號人等著你指揮調度呢。”


    吳端連連點頭,感激地看著貂芳,“知道知道。”


    他低頭繼續看屍檢報告。


    “毒理檢驗發現海(手動間隔)洛因成分,他迴食堂之前不久,剛剛吸食過毒(手動分隔)品,而且,從劑量來看,即便到了食堂,他可能還沒徹底清醒。


    換句話說,還high著呢……


    然後是兇器……嗯,我看看……報告裏說,死者身上的多處傷口,與多種兇器對應,有剁骨刀,有切菜刀,還有……鋸?”


    貂芳點頭,“是有那種東西,分局昨晚就把後廚的刀具、利器全部收繳了,今兒一早確實往我那兒送了一堆鐵家夥,我粗略看了看,確實有鋸,也確實是廚房使用的工具,大概……是用來對付骨頭之類的東西的吧。”


    “行吧。”吳端翻了一頁屍檢報告,繼續念道:“分局刑警還在泔水桶裏發現了死者的衣物。較小的衣物直接塞進桶,而較大的,比如褲子和羽絨服,是被剪開後分別塞進不同的桶裏……


    這跟現場勘驗時在儲物間地上發現的羽絨倒對上了,看來兇手就在雜物間處理了死者的衣物。


    手機……又是手機……我怎麽記得最近好幾個案子都是人死了,手機沒了。”


    貂芳聳聳肩,“法醫這邊暫時能提供的信心就這些。”


    她指了指已經被遮光布蒙了個全黑的後廚,“等忙完這攤兒,我就對屍體進行複檢。”


    “行,那你們忙著,我去看看小閆。”


    食堂外,閆思弦正在拿濕巾擦著口鼻。見吳端過來,他不想讓吳端看到路邊積雪裏的一灘嘔吐物,快步迎了上去,並大聲道:“吐一吐好多了。”


    看著閆思弦有些蒼白的臉色,和因為嘔吐而泛紅的眼睛,吳端沒反駁,隻是伸手在他後背,幫他順著氣。


    “怎麽樣?有發現嗎?”閆思弦道。


    “一言難盡。”先迴車上吧,“歇會兒我跟你細說。你現在胃裏肯定寡得難受吧?歇會兒,先找點清淡的東西吃了……對了,我們學校後門有家粥餅店,挺不錯的……”


    “我沒事兒。”


    “我怕你胃病犯了。”


    兩人同時說出這兩句話。


    最終,閆思弦敗下陣來。


    “行,聽你的,先吃飯。”


    吳端露出一個“崽兒終於懂事了”的欣慰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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