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兩張字條,吳端的第一反應是想笑,第二反應:這哥們兒不會是個段子手吧?


    當然,除了字麵內容,吳端還注意到了字條本身的一些特點。


    字條並非手寫,而是由從報紙上剪下來的字拚貼而成。是推理小說中很常見的手法。


    “推理迷啊?”吳端道。


    “紙上談兵。”閆思弦表示不屑,“這種手法雖然在小說裏用爛了,但現實中並不常見,因為現實案件裏會留下訊息的罪犯本身就鳳毛麟角。


    罪犯躲避警方還來不及,怎麽還有心思刻意留下訊息,隻有那種特別自大,特別想炫技的罪犯才會選這麽個辦法。”


    “我倒不覺得。”吳端提出不同看法。


    “哦?”


    “紙條畢竟不是留給警方的,他究竟想炫技,還是純粹給貪(防止和諧)官(後文中這兩個字一律用tg代替,給您閱讀造成的不便,十分抱歉)添堵,現在還不好說。


    如果是後一個原因,你不覺得他還挺可愛嗎?”


    吳端說話時,一直饒有興趣地盯著兩張紙條,最後幹脆戴上手套,將紙條從證物袋拿了出來。


    “有發現?”閆思弦問道。


    “沒什麽,一點皮毛。”


    “說說看。”


    “咱們這位大盜,恐怕有強迫症。”吳端從辦公室的打印機紙槽裏拿出一張a4紙,與兩張紙條疊在一起,一邊比劃一邊道:“寬窄一致,用於貼字的白紙是從普通a4紙上裁下來的。一張a4紙被等分成了三份,大小均勻。


    被裁剪的紙張邊緣很平滑,要特別仔細才能看出裁剪痕跡。


    如果這還不能算強迫症,那你再看貼在上麵的字。


    字是從報紙上裁下來的,每個字都是貼這邊兒裁剪的,剪下來的小紙塊大小一模一樣。


    粘貼的時候,每個字之間距離均勻,一點翹角都沒有,一點多餘的膠水都沒有。


    我甚至能想象,咱們這位盜賊坐在桌前,衣著整齊,手指甲也修剪得很幹淨。他開著台燈,用鑷子夾起裁剪好的字,背麵抹上膠水,每貼一個字,都要用尺子上下比對,以確保整齊,比對的過程中他可能還要用牙簽之類的東西調整字的位置。”


    閆思弦輕笑一聲,吳端疑惑地看著他。


    “吳隊想象力挺豐富,這人物側寫跟拍電影似的。”


    “你就當我班門弄斧拋磚引玉吧,”吳端聳聳肩,“這方麵你是專業的,有不對的地方盡管提。”


    “沒,挺好。我稍微補充一下吧。”


    “洗耳恭聽。”


    “我把最近兩年的盜竊案過了一遍篩子。排除竊賊已經落網的,排除暴力撬鎖的,再排除除了現金以外還有珠寶首飾名表等貴重物品被盜的,剩下的要麽被盜金額實在太少,用偷雞摸狗來形容比較合適,不符合咱們這位大盜的手筆,要麽就是飛賊……”


    “飛賊?”


    “從樓房頂層係上繩子吊下來,專門盜竊沒安防盜窗的高層住戶。


    這種盜竊手法自成一格,也跟咱們這位技術開鎖的大盜不沾邊。


    所以,首先可以確定的是,已知的有報警記錄的盜竊案,跟咱們麵對的這位竊賊沒什麽關係,他隻偷tg,適當延展一下,至少他的盜竊對象出於某種原因絕不會選擇報警,他從根源上直接避免了與警方交鋒。


    他很聰明,至少比一般的賊聰明得多。


    同時,他的自控力還很強。從來不拿動輒一件幾十萬的名表珠寶就是證明。


    那些東西看起來值錢,但銷贓是個大麻煩,很容易被警方查到,許多竊賊就是在銷贓環節露出馬腳,最終落網。


    道理很簡單,竊賊們也明白其中的風險,但人啊……人就是那麽難以控製貪欲,人在誘惑麵前就是那麽軟弱。


    那些因為銷贓最終落網的竊賊,哪一個不是在麵對名表珠寶時動了一下’我哪兒就那麽倒黴了?怎麽可能偏偏就抓住我?’的心思。


    唯有咱們這位大盜,從來不動這個心思。哪怕他的下手目標並沒在家存放很多現金,幾萬塊而已,而和這幾萬塊一同存放在保險箱的,就是價值上百萬的珠寶。


    這種自控力可以說驚人。”


    吳端點頭表示認同,但也僅僅是認同而已,與以往不同,閆思弦這次分析並沒有讓他覺得驚喜。吳端等待著下文。


    閆思弦繼續道:“自控力,以及選擇特定的盜竊對象,畢竟都是主觀因素,個人抉擇,不算什麽,難的是怎麽找到那些tg?


    注意一個概率,墨城這兩年總共打掉了39名tg,其中33人家中有被盜的情況。八成以上啊,準確率都快趕上巡(防止和諧)視組了。


    你想過沒,他怎麽能如此準確地知道哪些人是tg?”


    吳端的麵色十分凝重,他沉默了許久才道:“我有一個不太好的想法。”


    “別說!”閆思弦少有地流露出緊張的情緒。


    除了緊張,他還害怕,不寒而栗。


    “有些話不能亂說。”閆思弦道。


    於是吳端低聲道:“天下烏鴉一般黑。”


    他的意思已經非常明了:或許已經沒有幹淨的地方,也沒有幹淨的人,竊賊並沒有刻意挑選tg行竊,隻要是個當官的,他就偷,這樣也能達到八成以上的準確率。


    這想法令兩人頭皮發麻,他們猶如舉著火把獨行的人,天地之間一片混沌,不清楚來路,也看不到終點,連一個同類的火把都沒有,隨時可能被不知什麽吞噬。


    閆思弦理解了這案子保密背後的深意,隻有他一人理解時,並不覺得有什麽,他對這世界本就不樂觀。可他看出了吳端恐懼。這令閆思弦憂心忡忡。


    但吳端的恐懼隻有一瞬。


    “先不說這個吧。”吳端道。


    “好。”


    兩人十分默契地揭過這一篇。他們不能丟了希望。沒了希望,他們所有的智慧角逐,所有的命懸一線,便都沒了意義,他們也不必再去探究任何真相,等待黑暗蔓延至天際,等待滅亡即可。


    吳端起身給自己泡了一杯茶,他又問閆思弦道:“你要不要?”


    閆思弦說“要。”


    於是吳端又給閆思弦泡了一杯。


    他需要做點什麽,讓自己暫時從那個陰謀論的陷阱裏跳出來。甚至,泡完了茶,吳端踱步到窗前,看了一會兒警局大院裏的枯樹,以及警局門口的車水馬龍。


    今天天氣很好,是冬日裏少有的豔陽天。站在窗邊,陽光就能照在身上身上。


    吳端便站在陽光裏胡思亂想著,他想:人是應該多在陽光下曬一曬的,這樣曬著,便很難冒出什麽陰暗的想法,不想去害人,也不大容易把別人往壞處想了。


    這個過程中,閆思弦一語不發地保持著剛剛的坐姿,右手時不時撥弄一下左手腕上黑色金色編成的繩扣。


    有人敲了敲兩人的辦公室玻璃門。


    一支隊辦公室用玻璃幕牆隔成了兩部分,較小的一塊空間是吳端和閆思弦的辦公區域,其餘的敞開空間,則是刑警們的辦公區域。


    此刻,兩人就是關了門,在他們自己的辦公區域討論著這件事。


    吳端開了玻璃門,門外的刑警道:“外賣,用不用你們點上?”


    “不了,多謝,我們出去吃。”閆思弦搶答。


    說完,他已開始穿外套。


    穿好外套,又將案宗悉數裝迴牛皮紙袋,夾在胳膊下。


    吳端也穿上外套,兩人一同出門,一言不發。


    直至上了車,同時長籲了一口氣。


    “這件事,你知我知,上麵個別人知道,就夠了。對下麵,必須完完全全保密。”吳端鄭重道。


    “可是萬一……”


    “沒有萬一。”吳端深深地看著閆思弦,“隻有真相還不夠,有時候真相會摧毀希望和勇氣。


    況且我們不是孤軍奮戰,至少還有趙局……”


    平生第一次打心裏佩服趙局。


    如果他們所身處的環境已經打根兒上全爛完了,趙局卻依然能給他們營造一個相對幹淨的空間,讓他們沒有後顧之憂地去做實事,全身心地投入到破案中。這樣的人他不得不佩服。


    “……即便那個最壞的結果就是真相,也要往好處想,上麵要求對這個案子保密,或許是出於和我們同樣的考慮。”


    “或許。”閆思弦抓住了關鍵點。


    或許不是。


    或許他們有著不可告人的目的,秘而不宣往往與陰謀陷害殺戮勾連。


    但閆思弦沒將話說完。


    他的車駛出了陰暗的地下停車場。陽光自天窗灑下,路邊積雪的反光刺了閆思弦的眼睛一下。


    吳端自兩人中間的雜物匣裏取出墨鏡,遞給閆思弦。


    閆思弦搖搖頭,“今天不戴了。”


    吳端沉默地收起墨鏡。


    閆思弦將車停在自家酒店門口,輕車熟路地進了一間餐廳包廂。


    他們需要一個安靜的地方。


    服務員見到閆少爺,有些誠惶誠恐。


    閆思弦道:“跟後廚說,菜是老樣子,茶我自己倒,你們不用在這兒待著。”


    菜很快便上齊了,待包廂裏隻剩他和吳端兩人,閆思弦便道:“繼續說案子吧,我剛說到哪兒來著?”


    似乎是怕氣氛沉重,閆思弦又招唿道:“邊吃邊說,你嚐嚐這個,幫你叫了一杯開胃的甜酒——就一杯。”


    吳端便泯了一口琥珀色的酒。


    醇厚濃鬱的酒香從甜絲絲的味道裏一點點滲出來,的確令人食指大動。


    吳端送了一口菜到嘴裏,還不忘迴答閆思弦的問題:“你剛剛說道,竊賊是如何摸清哪些人是tg的?”


    “這問題……暫時擱置吧,我先說下一個問題,開鎖。竊賊的開鎖水平是業內頂尖的,單是能開指紋鎖,就不簡單。


    多虧跟你學了一陣子開鎖,我對門鎖也算有了些了解,現在常用的門鎖有三類,a級鎖芯,就是十幾年前還普遍使用的一字鎖芯和十字鎖芯,互開率極高,運氣好得話,不用學習開鎖技巧,用鐵絲都能直接捅開。當然,a級鎖芯已經逐漸淘汰。


    b級鎖芯稍微高級點,就是咱們辦公室的門鎖,平板鑰匙。


    c級鎖芯,也叫超b級——沒辦法,商家就是喜歡在起名上做文章——咱們的警械庫、槍械庫用的就是c級鎖芯,配套的是月牙多排鑰匙。


    這三種鎖芯,雖說防盜水平不同,但原理如出一轍,鑰匙結構越繁雜、排列越複雜、齒印越深,防盜性能就越好。


    因此,它們都可以被技術開鎖打開,具備開鎖資質的專業人士輕鬆就能搞定,隻是難度較大的可能需要多花點時間。


    指紋鎖不同,指紋鎖上雖然也有鎖孔,也可以被鑰匙打開,但鎖孔本身設計得比較隱蔽,找到和打開鎖孔上的遮擋物,要花一些時間。有些鎖具也比較智能,在鎖孔遮擋物被打開時,會給相關聯的房主發送消息,房主即便不在這裏,也可以及時報警。


    你要相信片區民警製度,110的出警到達,已經能夠控製在5分鍾以內。竊賊不會冒這個險,所以,縱然他們能通過技術開鎖的方法打開指紋鎖,他們也不會選安裝了指紋鎖的人家下手。


    咱們要麵對的竊賊不同,被他盜竊的33戶tg,有27家安裝的是指紋鎖,其中不乏防盜等級極高價值上萬元的指紋鎖。


    他們中沒有一人收到鎖孔遮擋物被打開的信息。也就是說,咱們要麵對的可不是傳統意義上撬門溜鎖的賊,而是真正的高科技,能從指紋和密碼層麵破解最目前市麵上最安全的門鎖。”


    說完這堆一堆理論知識,閆思弦灌下半杯茶。


    吳端夾了一筷子肉,正要往自己嘴裏送,見閆思弦有點可憐,便將肉送到了他麵前的碟子裏。


    “別光顧著說話,吃點東西。”吳端咽下口中的食物,擦擦嘴,道:“會不會是咱們想複雜了?如果竊賊能搞到他們的指紋呢?


    比如,他是這幫tg身邊的某個小人物,誰也沒注意到……或者他自己本身就是個官兒。


    這就能解釋得通為什麽他一偷一個準兒了,他或許本來就有辦法去了解那些t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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