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錢不夠。”肖國歎了口氣,“那錢頂多夠兩個人買車票,兩個人買富餘一百多塊,三個人買就不夠了。我們總共5個人,誰都不願留下。萬一被抓了呢?趁著被抓之前迴家看看總是好的吧。


    都搶,就都迴不去……”


    “所以你們最後隻能把錢平分,互相牽製著,這樣也能避免你們中有人去自首,連累別人。


    等賣了肖川搶迴來的手機,湊足了錢大家一塊迴。”


    “嗯。”肖國悶悶地應了一聲。


    “還沒敢出手是怕風聲緊?”閆思弦問道。


    “是啊,怕。我計劃過年前去賣手機,也等不了幾天了,可他們急得不行,天天催,這兩天本來想著找家遠點的手機店,賣賣試試,你們就來了。”


    肖國噤了聲,意思是他知道的都說了。


    閆思弦問道:“你們是怎麽串供的?”


    “哦,那個啊……我們一開始想說肖川根本沒迴來過,這樣就能把事兒推幹淨,他自己殺完人搶完錢就逃了,跟我們啥關係沒有。


    可誰也沒想起電動車這茬事兒,誰也沒想到肖川把電動車停在跟前了……而且你們是先發現的電動車,後找著我們的。


    沒辦法啊,隻能臨時改口。要是還硬說他沒迴來過,恐怕你們會懷疑啊。


    我就說他悄悄迴來過,隻見過我。


    這是我臨時能想到的——應該是最好的辦法了吧。


    我當著他們的麵兒改口,說肖川迴來過,但隻找了我一個人。這樣我跟他們也不用再串供了,他們隻要順著我的意思說就行了,碰上答不上來問題,隻要說當時瞌睡,沒留意,就行了。”


    “你這辦法雖然算不上多高明,但確實不笨。”


    肖國是少有的能獲得閆思弦誇獎的罪犯,毫無疑問,眼前的嫌疑人雖然文化程度不高,但反應迅速,且有一定的耐心和膽量。


    這是需要天分的,不是單單有過前科就能有這樣的能力。


    肖國擠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苦笑道:“我說的都是真的,你要信我啊。”


    “你的同伴會證實你有沒有撒謊。”


    丟下這句話,閆思弦這次真的出了審訊室。


    他一出來,吳端便迎了上來,“我全程在聽。”


    “哦?吳隊長有何指教?”閆思弦十分紳士地躬了躬身。


    “挺好,就是有一點,”吳端想了想,又搖搖頭,“算了,那或許是你的個人特色,未必就是個缺點,我相信你能拿捏分寸。”


    “話咋還說一半呢,留一半迴去生崽兒?”閆思弦抬手輕輕勾住了吳端的脖子,做威脅狀,“吳隊你說不說。”


    “好吧,說說說!”吳端笑道:“嫌犯交代問題的時候,我更多的是聽他說,而不會提出自己的推論,比如除了肖國和胡叔,別人是不是也參與了殺死肖川的過程,再比如這些人遲遲沒迴家,是不是因為錢不夠分的……最好還是聽嫌犯自己交代。


    要時刻保持警惕,嫌犯總是狡猾的,能瞞則瞞是他們的處事方法。如果你的推論比實際罪行要嚴重,嫌犯會極力為自己辯解,如果你的推論正好與事實相符,他也恨不得無理爭三分,如果你推論的罪行比實際情況要輕,那很可能嫌犯會順著你的推論交代,你是在給自己挖坑。


    當然了,我見識過你的水平,所以,你有那種自信,我完全理解,就當……當我是吹毛求疵吧。”


    “不,這的確是個問題,我以後會注意,”閆思弦鄭重道:“多謝吳隊指教。”


    閆思弦突然這麽鄭重其事,反倒讓吳端有點不好意思了,他摸摸鼻子,又假裝咳嗽一聲,最後終於一把推開閆思弦道:“我擦你是假的吧?突然這麽人五人六,把二傻閆思弦交出來,趕緊的!”


    “二傻?你確定?”


    吳端慫了。“那個……今兒天氣不錯哈……審訊,接著審吧,你審我看著……”


    閆思弦沒有立即迴答,而是先鄭重道:“那以後我的推論就說給你吧,審訊的事兒還是你來。”


    吳端做出一副為難的樣子,道:“所以你要麵向我一個人炫技?壓力真大,我需要一瓶信心增強丸。”


    “噗……啊哈哈哈哈……”閆思弦爆笑。


    吳端一臉迷茫,不懂閆公子的笑點。


    “哈哈哈……你能提出這種要求,我……哈哈……我覺得你更需要智商增強丸。”


    好像……有點道理……


    吳端:“我擦!滾滾滾!”


    閆思弦不想再刺激吳端了,但他實在忍不住上揚的嘴角,“好,那下一個就是胡叔了,你再幫我挑挑毛病。”


    吳端謙虛道:“哪裏哪裏,相互學習。”


    閆思弦挑挑眉毛,進入了胡叔所在的審訊室。


    胡叔已是一隻驚弓之鳥。


    之前警方雖然也限製了他的自由,但還算客氣,每次詢問要麽是在會議室,要麽是在問詢室,氣氛相對輕鬆,可以感覺到在警方眼中,他隻是個可能提供線索的知情者。


    可是這次,他被送進了審訊室,戴上了手銬。


    從種種變化中,胡叔察覺到事情對他已經相當不利。


    閆思弦進門時,他便瞬間抬頭,雙眼緊緊盯住了閆思弦,他希望閆思弦能給他一些信息。


    警方的調查究竟到了哪一步?他們掌握了哪些線索?會給他定殺人罪嗎?


    閆思弦誌在必得的神色讓胡叔更慌張了。他又匆忙別開視線。


    啪——


    閆思弦將一樣東西扔在了桌上。是那半枚裝在證物袋裏的紐扣。


    “你的工友都說這東西是你的。”閆思弦道。


    他故意先不提及紐扣的來源,以免胡叔狗急跳牆的抵賴。


    果然,胡叔猶豫了。他並不知道這枚紐扣對於案件意味著什麽。他當然知道自己衣服上的確有這麽半枚紐扣,不知紐扣什麽時候不見了。


    而且他很清楚,套在破棉衣裏麵的一件撿來的呢子大衣上還有兩三枚一樣的紐扣。沒法抵賴。


    胡叔局促地想要縮迴手摸一摸那些扣子,他就像一隻老狐狸,在陷阱邊不斷地觀望試探,但就是不往下跳。


    他沉默著,又看了一眼閆思弦,然後飛快地低下頭,他希望閆思弦能再給一些訊息。


    閆思弦便真的給了訊息。


    “肖川的屍體找著了,你的扣子在他喉嚨裏。”


    胡叔的肩膀猛然顫抖了一下。


    “找著了?找著了?……小川兒……”他喃喃道。


    胡叔的語氣很溫和,仿佛隻是長輩在唿喚一名家中小輩。


    “你的工友都交代了,現在該你了。”閆思弦道。


    “我……我……”


    出乎閆思弦的預料,在度過了最開始的慌亂後,胡叔既沒有詢問其他工友是怎麽交代的,也沒為自己狡辯。


    他隻是感慨了一句:“我想迴去……我想迴家。”


    於是閆思弦知道,這可能是數天來他碰到的最簡單的一場審訊。心理戰的過程可以省去了,因為嫌疑人已經認輸。


    想來,胡叔在這些天已經想明白了,隻要工友們的交代達成了一致,他便無法翻身了。


    他隻能認命。


    這個老人已經經過了好幾天思想鬥爭,他無數次試圖想一個能夠自救的辦法,最終隻是認清了已經無力迴天的現實。和肖國所交代的情況基本吻合。


    他隻是在最後替自己辯解了幾句:


    “想迴家有錯嗎?……為什麽我們幹了活兒,那些人卻不給錢?要不是那些人,小川兒會走上那條路嗎?要不是他們,我會為了幾百塊鬼迷心竅嗎?”


    “試過報警嗎?”閆思弦問道:“有沒有找過……有關部門?”


    閆思弦其實很不願意說出這幾個字,因為他本人就不怎麽信任有關部門。在閆思弦的印象中,前些年拖欠農民工工資成為全民關注的焦點時,各地政府都曾設立過討薪辦,專為被欠薪的農民工提供法律援助。


    但討薪結果如何,具體幫到了多少人,要迴來多少錢,沒人知道。至少墨城的討薪辦就從沒公布過這些數據。


    沒有數據,怎麽證明工作有效呢?哪怕像公安機關似的,不定期開展退贓活動,跟領迴失物的失主合個影,也算有些成績。


    所以,當胡叔對找有關部門這一提議表現出一臉迷茫時,閆思弦覺得太正常了。


    於是他很快揭過這一篇,又問道:“那你們也可以聯絡家裏,先讓家裏打百來塊錢路費,今年沒掙上錢,明年還可以繼續出來打工,何必鑽這個牛角尖?”


    胡叔長長歎了口氣,“怕村裏人笑話,以前我帶後生出門打工,年年都掙得不少,他們高興,我臉上也有光。村裏好些跟我同輩的,自己身體不好沒法出來打工的,都爭著搶著把小的送我這兒來,讓我帶著,今年……哎!點兒背啊,一出來就不順……我沒臉迴去啊……


    ……還有我家婆娘……隻認錢,隻知道打牌,有錢就伺候我吃喝,沒錢恨不能天天站門口罵街,我真怕迴家啊。不敢迴,就撒謊唄,說接了個多好的活兒,能掙多少錢,等掙了錢就迴。


    哪兒有活兒啊,謊越撒越大,根本圓不起,家裏又催著要錢,我電話沒停機那會兒,天天打電話發消息,問我錢掙到哪兒去了。


    別說小川兒家躺個病人等著用錢,我都快讓家裏逼瘋了……”


    胡叔搖著頭,“我真不是故意的……肯定是鬼上身了……”


    閆思弦知道他已說不出什麽新花樣,準備離開。誰知這時胡叔突然掙紮了一下,手銬磕在桌子上,發出刺耳的哐啷聲。他似乎想抓住閆思弦。


    閆思弦便停下腳步問道:“還有什麽事兒?”


    “那個……小川兒家,對不起……”


    閆思弦點點頭,“我會幫你轉達歉意。”


    於事無補的道歉並不能打動閆思弦,況且,閆思弦很清楚,有些已經定罪的嫌疑人聲淚俱下的道歉,不過是想獲得被害人親屬一句諒解,好在量刑時占些便宜。


    嫌疑人都是狡猾的。


    “看來這案子到了這裏就算是……安排明白了。”吳端對剛出審訊室的閆思弦道。


    因為一直站著旁聽,他腳有些麻了,走得比平時慢,閆思弦便伸手去扶住他。


    “嗯,事實基本都清楚了,證據也完整,嫌疑人之間的供詞也可以相互印證。”


    “那要不……咱們順便把其他幾個人也審了?”吳端躍躍欲試。


    “不審了,迴家。”閆思弦道,“說好的半天班兒,到點兒了,剩下的交給小賴他們吧。”


    吳端張了張口,閆思弦卻不給他反駁的機會。


    “就剩點收尾的工作了,有什麽勁的?迴家等結果吧。”


    說完,閆思弦便招唿賴相衡,開始交接餘下的審訊工作,待他交接完,見吳端麵色依舊有些凝重,便故意道:“這案子肯定今天就能結,賭一包辣條?”


    吳端無奈道:“剛拔尿管的人不配享受辣條這種美味。”


    閆思弦笑岔了氣。


    果然如閆思弦所預料,還沒到下午下班時間,賴相衡便把全套電子版案宗發給了閆思弦。隻等他審閱簽字。


    案件最後的結果令兩人唏噓,這些為錢所困最終走上犯罪道路的人,既可憐又可恨。


    “你說,他們真的還有別的選擇嗎?”


    迴程路上,閆思弦突然問道。


    “當然,絕對不止這一種害人害己的選擇。”吳端道:“你怎麽了?這不像你會問出來的話?”


    “最近看到一句話,說是人類最大的錯覺就是以為自己有得選。”


    “打住。”吳端道:“咱們幹實事兒的,跟哲學勢不兩立,別把自己往瘋癲的路上帶,陰溝裏要翻船的。”


    於是閆思弦開始小聲叨念。


    “你幹嘛?”吳端問道。


    “默背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


    吳端:……


    到家以後,吳端注意到的是玄關置物櫃上的一個快遞盒。看樣子是給兩人送飯的酒店工作人員代收的。


    那快遞盒和普通的手機包裝盒大小差不多。


    “你有快遞啊。”吳端拿起盒子晃了一下。


    誰知,卻被閆思弦突然劈手搶了迴來。


    “別動!危險!”


    閆思弦臉上的緊張神色幾乎與吳端在馬蹄島受傷時的一樣,於是吳端知道,他沒在開玩笑,是真的危險。


    “什麽東西?”


    吳端也緊張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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