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端和閆思弦不得不承認,他們挺喜歡這個熱心的網管。但當他說出了要去“問問”的時候,兩人還是捏了把汗。


    吳端已經伸手做了個阻攔的動作,無奈他現在沒有從前那麽敏捷的身手,沒攔住。


    “哎你先別……”


    吳端的話還沒說完,那網管已經衝著一個方向吆喝起來:“雙喜!嘿!雙喜!這兒!”


    被叫做雙喜的是個姑娘,染了一頭說不上是藍還是綠的頭發,長得挺好看。當然,是那種有點個性的好看。


    她戴著耳麥,隱約聽到有人叫自己,眼睛盯著屏幕,迅速騰出一隻手拽掉了耳麥。


    確信的確是有人叫自己,雙喜的眼睛仍然沒有離開屏幕,而是扯著嗓子大大咧咧地喊道:“誰?啥事兒?”


    “你來。”


    此刻,吳端已經小聲囑咐過了網管,讓他說話注意些。


    雙喜將餘光分給網管一點兒,答道:“等會兒的,忙著呢,掛機死全家沒聽說過?”


    網管撓撓後腦勺,衝吳端和淹死下訕笑一下,又喊道:“你過來,真有事兒。”


    雙喜在遊戲裏的人物似乎是死了,她翻了個大白眼,同時也眼看到了坐在網管旁邊的吳端和閆思弦。


    或許是閆思弦的穿著太正式了,使得雙喜感覺到網管這邊的事兒挺重要,她終於起身向三人走來。


    幾步路的工夫,這姑娘給自己點了一根煙,到了近前,她又扔給網管一根煙,網管接過,點上。


    雙喜又將煙盒伸向了閆思弦和吳端,並問網管道:“你朋友?”


    網管隻能訕笑,他覺得無論穿著打扮還是氣質,他跟這兩名刑警的畫風都是截然不同的。


    吳端和閆思弦婉拒了雙喜的煙。吳端還刻意留意了一下香煙的品牌,有這樣一個外號,想來她應該很喜歡那個品牌的香煙吧。


    結果卻不是。


    不過,吳端很快就發現了這一外號的由來。


    姑娘一揚脖子,吳端看到她的下巴下方,和脖子連接的位置,紋著一個紅雙喜圖案。


    那圖案雖然在裸露的皮膚上,但位置刁鑽隱蔽,唯有她揚起脖子才能看到。


    姑娘似乎對這個紋身很滿意,她說話時很喜歡用揚脖子的動作向人示意。


    雙喜坐了下來,一坐下便伸腿在網管鞋子上踢了一腳。


    “誒,什麽事兒?”她問道。


    “前幾天有個瘸子來上網,你記得不?我不跟你說過嗎,就是要請我吃串兒的那個。”


    “嗨,鬧半天你要說他啊。”雙喜翻了個大白眼,顯然對一個中年瘸大叔沒什麽興趣。


    不過,翻完了白眼,她的目光就偷偷瞄了一下閆思弦。


    吳端算是明白了,這姑娘是衝著閆思弦的顏值才丟下隊友來跟他們閑聊的。


    閆思弦依舊麵無表情,用墨鏡屏蔽小姑娘的偷窺。


    顯然,雙喜的迴答令網管不太滿意,仿佛讓他在兩名刑警麵前跌了份兒。他孜孜不倦地追問道:“誒誒,跟你說正事呢,你再想想,就是13號——陳琛打比賽那天,你不是在這兒看的比賽嗎?”


    “嗯。”


    一直關注電競活動的閆思弦知道,13號陳琛打的是一場不太重要的比賽,有表演賽的性質,輸了。


    果然,提起那場比賽,雙喜姑娘興致不高。


    網管又追問道:“那天你看完比賽不就走了嗎,你就在那瘸子後頭走的,你沒看見他?”


    雙喜想了一會兒,恍然地“哦——”了一聲,“那個就是你說的瘸子啊——”


    但她更加迷茫了,“你打聽人家幹啥?”


    吳端很想開口親自問問這姑娘,但又覺得貿然插話會讓氣氛變得尷尬,似乎兩個年輕人更能在一個頻率上交流。從這個角度來說,熱心網管更適合這次詢問。


    吳端果斷決定換一種方式,他要給網管打下手。


    吳端對雙喜解釋道:“姑娘,是這樣,你們說的那瘸子,他是我小叔……”


    吳端指了指自己的腦袋,繼續道:“這兒有點問題,間歇性的,13號他走丟了,警察幫著查,也隻查到他是從網吧出來以後走丟了,之後的下落就誰也不清楚了。


    我們也是實在沒辦法,來打聽一下,你要是見過他,能不能跟我說說……”


    說到這裏,吳端做出了一副要紅眼睛的樣子,話是說不下去了。


    影帝。閆思弦和網管同時給了他這樣的評價。


    吳端的表演成果斐然,成果可謂應了那句話:她雖然抽煙喝酒紋身,可她是個好姑娘……


    雙喜瞬間被吳端的解釋激起了憐憫之心,她先是安慰道:“哎呦是這麽個情況啊,你先別急,我想想啊……讓我想想……”


    “好好好,你慢慢想,我先謝謝你了。”吳端拿出了一副要感謝人家祖宗八輩的樣子來。


    雙喜是真的皺著眉在迴想,特別仔細,搜腸刮肚的那種。


    吳端估摸著有半分鍾了,不能再讓她想下去了。


    人的思維是很奇妙的,對於記不清的事物,人會通過腦補來填充記憶裏的空白,而且有時候這種腦補當事人並不自知。


    這就是為什麽有時候被走訪詢問的人明明誠心誠意地想要給警方幫忙,明明也說的是他們記憶中的實話,可偏偏就是與事實不符。


    對於印象模糊的場景,最好的描述便是不假思索。模糊的比虛假的要好。


    閆思弦比吳端率先開口,他打斷了的雙喜的迴想。


    閆思弦道:“沒事的,你想到什麽就說什麽。”


    於是雙喜有些害羞地低頭道:“我那天從網吧出去的時候,好像是有個瘸……”考慮到照顧失蹤者家屬的心情,雙喜來了個緊急刹車,改口道:“有個腿腳不太方便的大叔走在我前頭……我一邊玩手機一邊走的,真沒太注意……不過我記得,前頭十字路口的紅綠燈……就是,晚上過了幾點以後那個紅綠燈就不起作用了,就是隻有黃燈在那兒閃,不分紅綠了——具體是過了幾點我也不知道。”


    為了減少無謂的等待,避免資源浪費,在一些車流量不大的路段,晚間的紅綠燈是全關閉,有的地方則是半關閉,一直閃黃燈,提示過往車輛注意安全。


    閆思弦立即點頭表示自己清楚雙喜所說的情況。


    雙喜便繼續道:“過馬路的時候前頭那路口就閃的黃燈,大叔往左拐,我要直走,我當時心裏閃過一個念頭,就是——他腿腳不方便,路口又沒有紅綠燈,會不會出什麽危險?所以我就多看了兩眼。我一邊自己過馬路,一邊還看著他那邊的情況。


    挺順利的——我是說過馬路。


    然後我就沒再關注他了。


    那個……我先說清楚啊,我是在路上見過這麽一個瘸大叔,但他是不是你們說的人,我可不確定。”


    吳端一臉感激道:“你能告訴我這個,已經萬分感謝,太謝謝了。”


    雙喜連連擺手道:“那個……應該也沒幫上你們什麽忙吧?”


    吳端又問道:“你是跟在他後麵的,對嗎?”


    “嗯,一開始離得挺遠,天又黑,我都不大能看得清他。不過我比他走得快點,就慢慢趕上了。走到十字路口的時候,我倆前後就沒差幾米遠。”


    “那就是說你能看清他的背影?你還記得他的體態嗎?”


    “大概就是……有點胖吧——也不是特別胖,你知道,就是人到中年那種發福,個頭……哎呀個頭我記不大清了……哦!對了!對了!他好像禿頭!就是頭頂那塊,他一走到路燈底下,就能看到頭頂反著光,這個還挺明顯的,老遠就能看見。”


    錯不了!那就是周忠戎了!


    在屍檢報告後所附的照片裏,兩人注意到死者的確微微發福,且有禿頂的情況。再加上腿瘸的特點,以及網管證實兩人的確是先後離開的網吧,雙喜看到的準是周忠戎了。


    “你最後一次看到周忠戎的時候,周圍有什麽異常嗎?請你再仔細迴想一下。”


    “真沒有。”雙喜搖頭道:“就是特正常地走路啊,我想想……好像他那條路上還有幾個行人?……哎呦我真記不清了。”


    吳端知道已經問不出什麽了。對雙喜千恩萬謝後,兩人起身離開。


    離開前吳端隱約聽到雙喜跟網管小聲嘀咕:“戴墨鏡那個……挺帥……為啥在屋裏還要戴墨鏡?別是個瞎子……”


    吳端想笑,他奮力忍住了,這忍笑使得他腹部的傷口有點疼。


    痛並快樂著。


    在離開之前,吳端叮囑了網管不要泄密,更不要私下裏對案件造謠傳謠,網管連連答應,送兩人出了門。


    一出門,兩人發現天竟陰了下來。


    早上從家出來的時候還晴空萬裏,此刻天卻陰得如沉重的鉛塊,低低地壓在兩人頭頂,風也淩冽起來,裹挾著細小的雪粒子,不知是下了雪,還是地上的積雪被刮了起來。


    兩人坐進車裏,閆思弦給吳端遞上一隻保溫杯,皺眉道:“天氣預報也太不準了。”


    吳端隨便喝了幾口熱水,眼睛始終盯著手機上的地圖軟件。


    地圖軟件裏標記著一條綠線。


    那條綠線連接著周忠戎最後一次出現的網吧,以及他臨時居住的賓館。在遇害前,周忠戎曾有5次往返在綠線標記的道路上。


    地圖顯示這段道路總共547米。


    閆思弦啟動了車子,一腳油門便到了雙喜提起過的十字路口。


    雙喜的描述還是比較具體可信的,因此兩人推斷,周忠戎是在過了十字路口之後發生了意外。


    轉過十字路口,吳端道:“距離賓館還有207米。”


    閆思弦道:“賓館附近的一段路有攝像頭,攝像頭並未發現異常。再排除約莫一百米……”


    “也就是說……”吳端指了指眼前平坦筆直的路麵,“周忠戎就是在這3分鍾左右的路程裏消失了。


    他要麽是被人帶走,要麽出於某種原因自己改變了路線,總之,他消失了。”


    閆思弦將車停在路邊,兩人下了車。


    他們所站的地方,很可能有一條生命發生過意外,就在前幾天。可這裏此刻看起來是如此的平靜,積雪是平靜的,掛了霜的樹是平靜的,過往的車輛和零星的行人的也是安安靜靜的,像一出蕭條的默劇。


    “這兒人真夠少的。”吳端道。


    “兩邊都是新建的小區,很多業主還沒入住,前頭的路也還沒修通,是條死路,所以人少。”


    “原來如此。”


    簡短的對話過後,兩人開始沿著這條路向前走。他們知道這短短的一截已經被數名轄區分局的刑警細細篩查過不知多少遍。


    他們無功而返。


    所以兩人雖然也一邊走一邊觀察著路邊的積雪,留意著周圍的居民樓,但他們並不抱什麽希望。


    大概這裏真的發現不了什麽吧。


    雪越下越大。兩人均是心頭一緊。


    “不是時候。”吳端歎氣道。


    “是啊,這場雪一來,即便還有什麽難以發現的痕跡……恐怕也要被掩蓋了。”


    吳端有點不知所措,那是人類在大自然麵前的無奈。


    一條流浪狗從他腳邊跑過。黃白花的母狗,耷拉著肚皮,看樣子剛生完小狗。


    閆思弦歎道:“這麽冷的天兒,要活下去,難啊。”


    兩人的目光追隨著看起來腳步有些虛浮的狗,隻見它在一家診所門前轉著圈兒徘徊。


    那診所是整條路上唯一的門麵,看樣子是社區配套的。診所門前的積雪清掃得很幹淨,已經有三條髒兮兮的流浪狗在那裏徘徊。


    剛生產完的母狗也加入了其中,它跟它們打著招唿。


    它們顯然經常打照麵,碰觸和輕蹭已經相當熟稔。


    “看來診所裏有好心人經常喂它們。”閆思弦道。


    “看來是。”


    兩人被這一幕吸引,同時駐足。


    天已經這樣陰沉,雪已經這樣大,找到線索的希望已經這樣渺茫,這一切壓得他們有些透不過氣,他們需要靠這些可憐的動物讓自己換換頭腦。


    兩人甚至同時想到了一件事:車裏有沒有什麽食物,能夠給這些流浪狗充饑的。


    不過很快他們就不必為此擔心了。診所裏出來了一個穿白大褂的年輕人。他戴著眼鏡,看起來斯斯文文,手中端著一個比臉稍微大點的不鏽鋼飯盆。


    他一出現那群流浪狗便立即搖起了尾巴。


    “來吃吧,不許打架。”他招唿道。


    放下飯盆後,他並不離開,而是就蹲在不遠處看著狗門圍在一起吃著飯盆裏的食物。


    流浪狗一擁而上,發出唿嚕唿嚕的大口吃食的聲音,間或有一些小摩擦,但它們並不願意在發生激烈衝突。


    鷸蚌相爭漁翁得利,流浪狗門顯然都不願意成為鷸蚌,它們已被艱苦的環境磨礪得膽小怕事,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和人一樣。


    “去問問?”閆思弦用下巴示意他所指的是那喂流浪狗的年輕醫生。


    “嗯,問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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