聯絡到刑偵一支隊的瞬間,閆思弦和貂芳均是熱淚盈眶,貂芳已是語無倫次,閆思弦很想和她一樣,盡情發泄情緒,可他忍住了。


    他硬生生讓理智占了上風。


    通訊並不穩定,隨時有中斷的可能,閆思弦根本不敢浪費保持通訊的每一秒鍾。他先叮囑貂芳,讓馮笑香查這衛星電話的位置,待馮笑香報出了一個島名及經緯度,閆思弦才放下心來,三言兩語說清了此時的急迫狀況,讓她們趕緊上報,爭分奪秒地來救人。


    雖說閆思弦講了他們暫時沒被歹徒抓住,但畢竟沒聽到吳端的聲音,貂芳很是不放心,她很想跟吳端說兩句話,但這要求並沒有提出口,通訊便斷了。


    按著電話聽筒愣了一秒鍾,貂芳飛也似地衝向了小會議室。


    “聯係上閆副隊了!”


    貂芳一邊拍門,一邊大喊。


    嘩啦——


    兩個小會議室的門同時開了,閆以仁、徐廳長、趙局同時擠出了門,唯有溫以誠慢了半拍。


    他本是事不關己的,可是見領導門都如此積極,自己也不好太過冷漠,便隨大流地也湧了過來。


    貂芳將電話內容轉述給眾人,徐廳長和趙局一同匆匆離開,看樣子,是去向上級打報告,聯絡軍方派船營救了。


    閆以仁乍聽到這消息,有些不知所措,但他也知道此刻大家都要忙起來了,沒空與他閑聊,因此隻是向貂芳點了下頭,算是打招唿。


    待溫以誠也想開溜時,閆以仁卻叫住了他。


    “溫科長,”閆以仁道:“您那邊還有什麽需要我配合調查的,我一定會全力配合毫不保留。”


    溫以誠哪兒能不知道對方這是在敲打自己,皮笑肉不笑道:“那就先謝謝您了。”


    他想遠離這灘渾水,所以一邊說話腳下一邊向著電梯的方向挪動,說完話立即加快步伐,也做出一副沒空閑聊的樣子來。


    貂芳是在清晨6點半接到的電話,此刻,墨城的天已經大亮。


    因為時差的關係,閆思弦這邊的天卻還黑著。


    憑借閆思弦對時間的感覺,此刻應該是在淩晨3點到4點。


    他運氣不錯,一次便修好了衛星電話。


    在閆思弦聯絡上警方的瞬間,一旁的安妍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她知道,真正的安全就要來了。


    隻要他們躲在這林子裏,別被歹徒抓住,少則幾小時,多則兩三天,熬過那麽一段時間後,救援一定會趕來。


    吳端和閆思弦的能力很強,職位應該也不低,因此,國家不會不管他們……應該不會吧。


    真的有盼頭了。


    通訊中斷後,閆思弦對天鳴槍三聲。


    這是按照約定給吳端的消息,聽到三聲連續的槍響,吳端便能知道已經跟外界聯係上了,兩邊各自找地方藏好,無論如何不跟敵人發生正麵衝突,隻等救援前來。


    開完了槍,閆思弦卻問安妍道:“你一個人在林子裏躲著,應該沒問題吧?”


    安妍緊張地問道:“你要幹嘛?”


    “我不能眼看著他們把’獵物’殺光,我去露個麵,興許能救下幾條命。”


    “你要去自投羅網?不行!”安妍一把抱住了閆思弦的腿,“那幫雇傭兵沒人性的,你殺了他們的人,他們一定會報複你!”


    閆思弦安慰道:“他們隻是為了錢殺人,我有錢。”


    “你有個屁!”安妍罵道:“你當那些人跟我一樣蠢?你開張空頭支票他們就能乖乖伸手接著?”


    “你一點都不蠢,你是這島上最聰明的人……”


    可無論閆思弦怎麽說,安妍就是不肯撒手,最後,她幹脆耍賴道:“你可是我們家的長期飯票,你答應給的錢我還沒拿到手,我不能讓你送死去。”


    要擱剛認識的時候,閆思弦會毫不猶豫地給她一腳,把人踹開後大步流星地離開。


    可是現在,在共同經曆了患難生死後,他知道這個潑辣的女人不過是在用自己的方式保護他的性命,又怎麽下得去腳。


    “好吧好吧,我不去了,”閆思弦服軟,“你快撒手,咱們趕緊走,那幫雇傭兵肯定會派出人手往槍響的方向追。”


    “那你可答應好了,咱們快走。”安妍終於撒了手,卻還是不放心,眼睛緊盯著閆思弦。


    走了一段路,安妍始終離他很近,兩人相距不足一米,隻差沒在閆思弦脖子上套根繩子牽著走了。閆思弦也是無奈,知道這女人的厲害,她要是一門心思盯著你,你真的會有插翅難逃之感。


    每隔十分鍾,便是一聲槍響,槍聲已經響了6次,這對閆思弦來說是巨大的煎熬。


    知道他人的生命正在遭受迫害,而自己沒有任何做為。


    就在第七聲槍響的瞬間,閆思弦突然一個弓步,向前竄了出去。


    僅僅憑借體能優勢逃跑,這是最為簡單粗暴的法子,卻也是眼下最有效的法子。


    安妍被嚇了一跳,三秒鍾後她反應了過來,一邊追一邊低聲喊道:“喂!你別跑!”


    閆思弦也低聲道:“你要是想被雇傭兵發現,就盡管追,盡管喊。”


    說完,他聽到身後的腳步聲明顯停頓了一下,又追了幾步,卻沒有之前那麽快了。


    安妍在遲疑。


    終於,她停下了腳步,用盡量小的聲音喊了一句:“別死!”


    閆思弦迴了她一句“借您吉言”,腳下卻不停,很快便消失在了夜色中。


    當他跑迴到營地邊緣時,那槍聲已響了12聲,短短兩個小時,12個人死於非命。


    閆思弦決定盡力彌補,可他還沒想好彌補的辦法。就如安妍所說,那幫雇傭兵本就毫無人性,現在又被他惹紅了眼,冒然露麵,一定會有生命危險。


    除了雇傭兵,其他人——包括那些被屠殺的“獵物”和島民——閆思也十分忌憚,因為他發現了一件事:


    他發現,老傣並不動手殺人,他的同伴也不動手,他們隻是將一把土製手槍交給一個被抓來的“獵物”,並告訴對方,隻要肯殺一個同伴,就能活到下一輪殺戮。


    為了活命,這些人毫不猶豫地向戰友開了槍。


    最先被殺死的是重傷員,尤其是已經昏迷失去意識的傷員。殺死他們時不必看到那驚恐乞求的眼神,因此能大大減少殺人者的負罪感。


    可是昏迷的傷員有限,下一輪被殺的,便是還有意識的傷員。


    因為受傷,他們沒有反抗能力,隻能不斷求饒,有的手腳並用地在地上爬來爬去,以避免被瞄準,可這哪兒能躲得過去?


    有的人一槍並沒有打死,老傣便發現了新玩法:下一個開槍的人依舊瞄準那已經中槍奄奄一息的人,那人便還要再經曆一次恐懼。


    被當做靶子的人淒慘地叫著,已經爬不動了,邊爬邊打滾,血沾得到處都是,也不知是他自己的血,還是沾了其他死者的血。


    沒過多久,老傣屋門口的一小片空地上便全是血了。


    圍觀的島民似乎對血腥的場麵已經麻木,他們一邊觀看一邊交頭接耳,每當有人開槍,他們便拍手稱快。


    是了,他們可是都參加過那淨化儀式,都殺過人呢。


    被要求相互殺戮的“獵物”們也有著其最底層的生存智慧,他們發現要盡量讓一個人死得慢一點,多挨上機槍,這樣自己就能多撐過幾輪。


    當有人舉槍瞄準地上的傷者時,一旁的同類甚至會喊道:“打手!打腿!別打頭啊!別打死啊!”


    還有人對那已經挨了幾槍,備受折磨的人喊道:“堅持住啊!再挺會兒!下一個就是我啦!”


    在看到這一切後,有那麽句話可以形容閆思弦的感受。


    他的手是冷的,他的心是冷的,他的劍——他特麽的沒有劍!


    閆思弦渾身的血都涼了。


    他無法抑製地發著抖,他從沒想過人性之惡竟可以惡到如此程度。這群人裏讓他覺得最為惡毒的,竟然是那些“獵物”。


    瘋子!


    全是瘋子!


    人間地獄!


    就在閆思弦陷入深深的恐懼根本無法思考時,他突然看到了一片火光。


    那是聚居點另一頭的一間屋子,火勢不算大,卻蔓延得很快,起火的瞬間便有半數屋子裏都出現了火光。


    借著火光,閆思弦看到了一個人影,是吳端。


    果然他會迴來。


    他應該是聽到自己傳遞好消息的三聲槍響後,立即迴頭來查看營地的狀況,或許更早。


    火苗很快便竄到了屋頂上,有人注意到了。


    先是一個島民指著起火的方向又吼又叫,他這麽一指,所有人便都看到了。


    島民門大驚失色,手無足措了片刻後,有人終於喊了“救火”。


    喊是喊了,怎麽救呢?


    大家雖然生活在島上,四麵環水,可是遠水解不了近渴,再加上沒有趁手的容器,大家隻能幹瞪眼。


    閆思弦發現,能成為救火容易的東西,全都來自廚房,各種鍋、盆、桶,而普通島民隻能拿個當做飯盆使用的罐頭盒瞎跑。


    廚房裏那點兒用具,根本不足以滅火。


    火勢竟然越燒越旺,很快所有的房屋竟然都給燒著了。


    大功初成,吳端自然不會在火場中多呆,抽冷子便向著周圍的林子裏鑽。


    自看到他,閆思弦就在不斷調整自己的位置,以期能跟吳端碰上麵。


    待吳端進了林子,閆思弦便喊道:“吳隊!”


    此刻聚居點已經亂成了一鍋粥,他也不擔心有人聽到他的喊聲。


    吳端停住腳步,循聲找了過來,兩人終於見了麵。


    閆思弦道:“你還真迴來救人了。”


    “你不也來了。”吳端道。


    閆思弦又道:“你也真敢,放火的法子還真讓你試成了。”


    “是老傣幫了我的忙,他那麽大張旗鼓,把人都吸引過去了,我才有機會摸進廚房,偷出來兩桶油做燃料。


    太潮了,要是沒有那兩桶油,這火真不一定能燒起來。


    現在火勢已經起來了,就憑他們那仨杯倆碗的救火工具,非把這一整片屋子都燒了不可。”


    吳端朝著聚居點的方向看了一眼道:“你說,老傣會不會情急之下把人全殺了?”


    閆思弦自然明白他的意思,道:“趁亂救人,走,看看去。”


    兩人迴頭再去看時,火海已經吞沒了整片聚居點,就連老傣的屋子也著了火。


    老傣氣急敗壞,抬手就是兩槍。


    兩個看到著火如獲大赦的“獵物”應聲倒地。


    就在老傣要開第三槍時,吳端和閆思弦也開了槍。


    突突突的一番掃射。


    瞬間便又三名雇傭兵倒地不起,老傣也受了傷,槍脫了手。


    一邊開槍,兩人一邊大喊道:“跑!快跑啊!”


    眼下這情勢,他們自然無法再有組織有幾率地帶著那些“獵物”逃跑,隻能是創造條件,讓他們四下奔逃。


    好在這些人裏還有那麽三四個能爬起來跑的。


    吳端和閆思弦占據高處,居高臨下地向人開槍,始終壓製著對方的火力。


    有人帶頭,“獵物”門跑的跑,躲的躲,吳端粗略看了一下,先手有十來人跑進了樹林。


    許是覺得吳端和閆思弦身邊比較安全,他們不約而同地朝著兩人的方向跑去,想要躲在兩人身後。


    殊不知這樣反倒擋了兩人的射擊。


    閆思弦焦急地喊道:“散開散開!都上一邊躲著去!”


    有一個從他身邊經過的人,聽到他這樣喊,還不服氣地嘀咕道:“拽什麽拽,來這麽晚。”


    閆思弦氣結,恨不得一槍崩了這混蛋。


    他沒這麽做,僅僅是因為對老傣等人的火力壓製不容有絲毫懈怠,他不想因為一個混蛋而喪失此刻的大好局勢。


    此刻,老傣和他手下的雇傭兵被壓製得隻能龜縮在起火的屋後,不敢露頭,這波突擊絕對是成功的。


    可就在閆思弦和吳端準備收手,往林子裏鑽的時候,吳端的槍突然調轉了方向。


    閆思弦的餘光瞟見,他們身後來人了。


    兩個小隊,總共六名雇傭兵。


    吳端的槍口一轉,就隻能靠閆思弦一人壓製老傣這邊了,閆思弦更加頻繁地開著槍。


    在彈夾裏的最後一發子彈射出來的同時,閆思弦感覺到自己肩膀上的傷口崩開了,一股熱乎乎的鮮血順著肩膀淌到了手臂上,又在胳膊肘處滴滴答答。


    閆思弦這邊槍聲一停,他立馬喊道:“趴下!快趴下!”


    吳端應聲一個飛撲倒地,他也該換彈夾了。


    雖說隻有短暫的幾秒鍾,但在這前後夾擊子彈亂飛的情況下,每一秒都是度日如年。


    噗——


    閆思弦聽到子彈打進了肉裏的聲音。


    這聲音前不久剛在他自己身上響起過,因此他格外熟悉。


    他大喊道:“你怎那樣?”


    “啊?!吳隊你怎麽樣?!”


    閆思弦睚眥欲裂,飛速向著吳端的方向爬去。


    兩秒鍾後,吳端用槍聲迴答了他。


    吳端終於換完了子彈,一邊繼續向著林中逼近的敵人開槍,一邊吼道:“你他娘的……換個子彈要一年嗎?”


    閆思弦欣喜若狂地挨罵,欣喜若狂地換子彈,欣喜若狂地開槍。


    但他終究還是惦記著吳端,又追問道:“你傷著哪兒了?”


    吳端隻道:“不要緊。”


    他越是這麽說,閆思弦的心便揪得越緊。好在,又有槍聲響起。


    是友軍!


    林子裏的六名雇傭兵被閆思弦打倒了三個,友軍出其不意的開槍與吳端配合,另外三個很快也嚎叫著倒了地。


    “你們沒事吧?說話啊。”


    閆思弦怎麽也沒想到,他竟然會在聽到安妍的聲音時覺得無比親切。


    他喊了一聲“沒事”算是報了平安,便再也顧不上跟安妍對答,幾步衝到了吳端跟前。


    伸手就去攙扶吳端。


    “到底傷著哪兒了?”


    伸手摸到的先是一股鮮血。


    “我靠!”


    閆思弦愣了一瞬,山坡下方老傣的人攻了上來,容不得他多想。他一咬牙,一把抄起吳端,將他扶上自己的後背。


    他對安妍吼了一聲:“掩護!”


    安妍隻管胡亂朝著追上來的雇傭兵打了一梭子子彈,便和跟在閆思弦身後,向林子深處鑽去。


    閆思弦感到,吳端的血很快便浸濕了自己後腰處的衣服,他不死心地低聲問道:“究竟傷著哪兒了?”


    迴答他的隻有吳端痛苦的哼嚀聲音。


    吳端大口喘了幾口氣,這樣似乎讓疼痛有了緩解,他開口道:“天……天快……嗯……亮了。”


    “嗯。”閆思弦應道:“你堅持住,救援肯定已經出發了,咱們馬上就能坐大軍艦迴去了……無論如何……”


    吳端斷斷續續地繼續道:“血……止血……天亮……他們順……啊……著血跡……”


    閆思弦簡直想給自己幾巴掌,這種時刻,竟然是吳端在提醒他正確的做法。


    敵人就在身後不遠處,還沒完全甩開,閆思弦腳下不敢停,隻是對安妍道:“有沒有什麽辦法,幫我們止個血?”


    在安妍的理解中,所謂止血,便是用布條將傷口勒住。這還是她這幾天臨時學到的理論,還沒有機會實踐。


    此刻她也顧不得許多了,立馬扯下自己的外衣,隻剩下一件黑色胸衣。


    著實難為安妍了,一邊跑,一邊還要拿衣服捂住吳端的傷口,能在如此顛簸的情況下,讓吳端的血不再往地上滴,實在是奇跡。


    如此一來,安妍也發現,吳端的傷在側腹部,出血量大,有可能傷到了重要血管。


    她沒敢多話,三人隻是沉默地跑著,


    老傣顯然是真被惹惱了,窮追不舍,一邊跑一邊向三人開槍。


    一開始,三人身後的腳步聲已經拉開了些距離,可縱然閆思弦體力再好,背著一個強壯的男人跑了近半小時,速度也慢了下來。


    可他們已經沒有辦法,除了跑,他們不知還能做什麽。


    安妍突然問道:“我要是死了,你得給我老公付醫藥費。”


    閆思弦意識到她要做什麽,連連道:“你不行,你不行,你根本應付不了他們……他們是專業的。”


    安妍一笑,“我還從沒殺過人呢,現在不也殺了。”


    閆思弦還想說什麽,安妍斬釘截鐵地打斷道:“少廢話,再這樣下去,誰都活不了,我往旁邊去了,你跑,別迴頭。”


    說話時,她將自己那件用來給吳端止血的衣服往吳端傷口處掖了掖,掖好便毅然決然向著斜岔的方向跑去。


    約莫半分鍾後,閆思弦聽到馮笑香所在的方向傳來了反擊的槍聲,他停下腳步,靜靜躲在一棵樹後,身後的追兵果然朝著槍響的方向去了。


    待周圍安靜下來,閆思弦知道現在還不是停留的時候,安妍縱然不怕死,可在一群人的圍堵下,也堅持不了多久,那些人抓了安妍很快就會原路返迴。


    抓了安妍。


    閆思弦不敢去想其它後果。


    他將吳端向上托了托,繼續向前跑去。


    吳端的哼哼聲越來越弱,閆思弦便低聲對他道:“吳隊……吳隊你可不能睡……再堅持一會兒,就一會兒……堅持就是勝利啊。”


    也不知跑了多久,閆思弦估摸著追兵一時半會兒來不了,終於將吳端放在了地上。


    吳端的一側上衣全被血浸濕了,一條褲腿也是濕的,整個人蒼白得嚇人。


    閆思弦用力去捂他的傷口,吳端疼得倒吸一口涼氣。這一陣疼痛過去,他有了點力氣,睜開了眼睛。


    閆思弦看著他的眼睛道:“我得給你止血……沒別的辦法了……疼……你得忍著……忍過這關就好了……你得活著啊……”


    吳端深深吸了一口氣,用極小的聲音道:“得活著……你……還沒告訴我……咋迴事……”


    “對對對!我什麽都告訴你,隻要你挺過這關,我答應絕對什麽都跟你說。”


    吳端虛弱得已說不出話來,隻是微微衝閆思弦眨了一下眼睛。


    閆思弦知道再也沒時間供他兒女情長了。他摸出身後的刀,深吸幾口氣,沿著吳端側腹部的彈孔劃了一道口子。


    一股血瞬間湧了出來,新鮮的血液瞬間讓空氣裏都彌漫了一股腥甜味。


    閆思弦也不知自己為何會流淚,或許是他無論如何都打不敗的無助,天知道他願意散盡家財換一個好醫生。


    縱然無助,縱然無法抑製淚水,他還是將手伸進了吳端的腹腔。


    傷口被牽動,剛剛陷入昏迷的吳端再次被疼痛驚醒,這次是真的劇痛,他渾身都忍不住打著顫,手指深深摳進了身下的枯葉堆中。


    看著吳端如此,閆思弦心如刀絞,他和吳端一起大口喘著氣,仿佛自己腹部也被開了個洞。


    他的手在吳端腹部摸索的,滿手的溫熱濕滑,那觸感大概一輩子都不會忘記。


    他每動一下,吳端便痛苦地一繃四肢,這令閆思弦出了一頭的汗。


    終於,他找到了一處地方,能明顯感覺到血是從那裏流出來的。


    “你忍忍……再忍忍,馬上就好……”閆思弦說著,用自己的手狠狠捏住了那出血點。


    “嗚——”


    吳端痛苦地猛一拱起身子,渾身肌肉骨骼下意思地就要逃脫鉗製,卻被閆思弦的另一隻手一把摟住。


    “別動,忍忍……很快……很快就會好的……”閆思弦的頭埋在吳端頸間,泣不成聲。


    吳端已經翻起了白眼,出於身體的自我保護機製,在劇痛之下,人會陷入昏迷。


    可是吳端並沒有昏迷,又或許他的精神已經太過混沌,他已分不清清醒和昏迷。


    周圍靜悄悄的,他也分不清究竟是真的安靜,還是他已聽不到聲音了。


    也不知過了多久,疼痛的感覺竟然也慢慢地消失了。


    是要死了嗎?流了那麽多血,應該是活不了了吧……


    就不能再搶救一下嗎?


    真要死了?


    吳端糾結了一會兒生死的問題,家中父母的音容笑貌自他的眼前閃過,太遺憾了,竟然走在他們前頭了。


    閆思弦那小子應該會幫我照顧他們吧?那小子挺講義氣的。


    想到閆思弦,吳端又隱約記起閆思弦好像就在他身邊。


    該對他說點什麽的吧?


    可是吳端怎麽都張不開嘴,說出口的話全變成了低低的哼聲。


    他應該不不知道我說的是什麽吧?有點遺憾啊。


    吳端平靜地躺著,所有的不甘心也在漸漸退去。


    也不知是不是靈魂就要脫離軀體了,他覺得身子在變輕,飄飄渺渺的,內心也變得平和,他就那麽靜靜等待著死亡。


    他剛剛叨念的話,閆思弦其實聽清楚了。


    吳端說:“你特麽的……摸著老子前列腺了……”


    這句話讓閆思弦哭得更慘了。


    好在,吳端的話音剛落,閆思弦便又聽到了另一個聲音。


    那聲音十分遙遠,穿透力卻很強。


    “馬蹄島上的人注意,這裏是中國海軍,放棄抵抗,立馬到海邊投降,我們的人會為你們提供食物和住所……


    thisis……”


    閆思弦以為自己聽錯了,直到那段夾雜著濃鬱四川話味道的英文響起,閆思弦才敢確定這不是幻覺。


    “握草握草!”


    他開始瘋狂地晃著吳端的肩膀,甚至,還在吳端臉上用力拍了幾下。


    “他們來了!他們來了啊!吳隊吳隊……堅持住……醒醒啊……萬裏長征就差最後一步了……吳端你醒醒……我不會給你收屍的,你敢死我就……我就把你扔這兒不管了……


    醒過來吧求你了……你聽啊救援真來了,你自己聽啊……”


    閆思弦隻覺得吳端的生命跡象越來越微弱。


    他的心跳、唿吸幾不可察,體溫也在下降——不知是不是熱氣順著他腹部側麵的口子漏了出去,反正閆思弦覺得觸感沒有之前那般溫熱了。


    或許是自己的手太涼,帶走了他的體溫嗎??一想到這種可能,閆思弦睚眥欲裂。


    他知道此刻已是生死攸關,人在生命的最後一刻其實全憑精氣神吊著,這口精氣神要是挺住了,人就能活,沒挺住就很可惜了。


    他絕不讓這遺憾發生在吳端身上。


    閆思弦再也顧不得周圍會不會有敵人,也沒心思去計算增援什麽時候能趕來,他拚命在吳端耳邊喊著:“醒醒啊!快醒醒!吳端!吳端!吳端!”


    吳端輕飄飄地,感覺自己就要離地時,隱隱約約聽到了一個聲音。


    那聲音斷斷續續飄飄渺渺,在喊著他的名字。


    於是吳端便朝著那聲音的方向“飄”去。


    一開始是飄,禦風而行,雖然不快,卻十分愜意。


    後來,不知怎的飄不動了,他隻好落地去走。


    走了一陣子,腳越來越沉,連站都站不穩,便隻能爬了。


    吳端有點想放棄,可那聲音卻越來越近,他又想說不定再往前一點,就能看看是誰在喊自己了。


    一開始是手和膝蓋撐在地上爬,後來,手也軟了,膝蓋也磨破了,實在是撐不住,便隻好匍匐在地的爬。


    地上有無數荊棘,劃得吳端身上鮮血直流。


    可是此刻,他反倒不想放棄了,因為他聽出了那聲音是閆思弦的。


    那他便非要去看看不可了。


    疼痛的感覺也迴來了,吳端隻覺得被荊棘劃破的地方劇痛無比,耳朵裏聽到的聲音也更加真實,仿佛閆思弦就在他的耳邊說話。


    聲音到了耳邊,吳端便能夠感覺到自己的身體了。


    是閆思弦硬生生把我叫迴來的?


    這是醒來之前吳端想到的最後一個問題。


    眼皮仿佛有千金重,他睜了好幾下,才勉強睜開一道小縫。


    視線是失焦的。吳端想眨眨眼睛,可是腹部的疼痛率先淹沒了他。


    “嗯——”


    他痛苦地低哼了一聲,立即便聽到了閆思弦的聲音。


    “醒了!他醒了!大夫!大夫呢?!快來啊來人啊他醒了!”


    吳端其實並不大能聽清閆思弦說了什麽,隻是有聲音模模糊糊鑽進他的耳朵裏。


    他的視線終於聚焦,入眼的是一個淺灰色鐵皮房間,白熾燈的光晃得他看不清閆思弦的臉,隻能看到他赤裸著上身,還沒顧得上洗澡,身上有泥巴,還有血汙。


    好在,肩膀處的傷是新包紮的,白花花的紗布跟閆思弦身上的汙漬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已經包紮過了啊?迴到墨城了嗎?還是在某艘迴程的船上?


    那些可怕的事……過去了吧?


    吳端的思緒斷斷續續,很快便又陷入了昏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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