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你……他……”


    發出驚唿的人其實是想喊一下鄧銳的名字的,可時間太短了,實在記不住隊友的名字。


    喊得太急,那人還被噎了一下子。


    他離閆思弦實在太近,所以在眾人做鳥獸狀吼叫奔逃時,閆思弦還能發覺他噎了。


    鄧銳離閆思弦也很近。


    他的臉頰上有一個彈孔,在鼻子一側,緊貼著鼻翼。


    小拇指甲蓋那麽大的彈孔,還沒有出血,看起來像是一顆醜陋的痣。


    他的腦後,子彈穿頭而過的另一端,是拳頭大的傷口。


    因為子彈的高速旋轉,促使空氣也高速旋轉,空氣動力原理導致子彈穿孔傷往往會有這樣的形態:穿入麵的傷口很小,穿出麵的傷口成倍增長,呈現炸裂狀的傷。


    這跟槍支類型也有關係,越霸道的槍,留下的傷口越恐怖。


    若是機槍或者狙擊槍,鄧銳腦後的傷口還要大,恐怕得有碗口那麽大。


    對方用的是衝鋒槍,這裏的雇傭兵標配全是衝鋒槍。


    以上便是鄧銳中彈後的一秒鍾,閆思弦腦海中閃過的信息。


    全是冰冷的專業知識。


    隻能是冰冷的專業知識。


    閆思弦知道,若是想了其它的,他會崩潰。


    鄧銳睜著眼睛,他的眼睛看著閆思弦,他似乎還有話要說。


    他神色如常,仿佛還不知道自己中彈了。


    一秒鍾後,他直愣愣地栽倒在地,臉朝下。


    甚至,倒地後,他的頭還在地上輕微地彈起了一下。


    他再也說不出什麽了。


    據說,一槍爆頭是這世上最不痛苦的死法,雖說死相血腥了點,可是大腦迅速死亡,什麽痛苦啊灼熱啊窒息啊統統都來不及感受。


    好像是真的?看著鄧銳的屍體,閆思弦想道。


    他的大腦不受控製地胡思亂想著,身體卻遵從肌肉反應,已經迅速趴下,向著近前的一棵樹後爬去。他的眼睛也在四下觀察。


    到處都是流彈,火力遍布四麵八方。有人中槍了,倒在地上慘叫,有人沒頭蒼蠅似的大叫著瞎跑,還有人縮在某棵樹後瑟瑟發抖。


    他們是被包圍了嗎?


    前方三個人,左側三個,右側的情況不明朗,但最少也有兩個。


    後麵!後麵沒發現敵方火力。


    情況還不算太糟糕,至少還有一條路可選。


    閆思弦大喊著:“撤!撤啊!往迴跑!”


    他一邊朝著敵人開槍,一邊向後退去。


    他發了話,安妍便響應他。


    安妍大喊道:“要麽衝!要麽死!不能慫!”


    不僅喊,她也開始開槍還擊。


    她倒真的膽大,閆思弦開始羨慕她了,有時候不怕死真是個有用的品質。


    有了兩人的帶動,終於又有隊友肯動起來了。


    他們拚了命向後跑著,時不時開兩槍,根本沒什麽準頭,隻能聊做自我安慰和發泄恐懼情緒。


    當然,這種情況下還能動能跑能執行命令的,都是些神經大條自帶瘋子屬性的。剩下的人就不行了,爛泥一般,爬縮在地上,站都站不起來。


    他們眼裏心裏隻剩下恐懼,跟他們說話,是聽不到的。


    閆思弦隻能拽,拽起一個算一個。


    當他去拽第二個人的時候,預備逃跑的方向也傳來了槍聲。


    閆思弦心裏一沉,趴下身來抬頭去看,果然看到了三個人影。


    “趴下!都趴下!找掩體!”閆思弦大聲喊道。


    亂了,全亂了。


    短短幾秒,他便看到有三人中槍倒地。


    他們猶如囚籠中的困獸,正在被一隻隻宰殺。


    打!


    必須打出一個突破口!


    閆思弦也發了狠,調轉槍口,朝著距離最近的敵人就是一個點射。


    敵人胸口中彈,慘叫著倒地,飆出一股血來。


    畢竟受過專業訓練,鎮定下來後,閆思弦的槍法終於迴歸了訓練時的平均水準。


    接連三槍,又打傷了三人。


    高效率的結果是,敵人注意到了他。


    噗——


    閆思弦隻覺得左肩膀上一股熱流湧出,並未感到疼。


    他知道,這是中彈了。


    隻能憑經驗判斷,中彈的位置應該不太致命,來不及低頭看一下。


    因為至少有三把槍瞄準了他,子彈就打在他的鼻尖前頭,還有對著他所在的區域一通掃射的。


    閆思弦在地上翻滾著,毫無章法,他隻是覺得,應該動一動,不能趴在原地任由別人打。


    心中乞求著,但願他遇到的敵人都是人體描邊器吧。


    “靠!”


    也不知是石頭還是什麽,正好硌上了閆思弦肩膀的傷口。


    他一邊大罵,一邊仍在地上滾動。


    沒有機會還擊,沒有機會思考,不知道自己還能活幾秒。


    閆思弦記得以前跟吳端鬥嘴,吳端就極愛跟他說“滾”。這迴怕是一次性把之前沒滾的都補上了。


    幸好,幸好他不用看自己如此狼狽。


    風流瀟灑不可一世的閆思弦竟然死在亂槍之下,並在死前將自己滾成了一隻泥猴子。


    可拉倒吧,太磕磣了。


    幾秒鍾,對閆思弦來說,有數年之久。


    幾秒過後,閆思弦突然覺得敵人的火力減輕了不少,至少,那衝著他掃射的人肯定是停火了。


    機會!


    終於能還擊了!


    閆思弦的滾動稍稍一頓,單手打出一梭子子彈。


    肩膀受傷,整條左臂都沒知覺了,他隻能用單手,準頭大大下降,便放棄更精準的點射,廣撒網,以求瞎貓撞上死耗子。


    又是兩人倒下。


    閆思弦仰麵躺著,用不太方便的左手換彈夾。


    他剛剛粗略掃了一眼,敵人似乎有支援,還是有六七個人在對他的隊友進行瘋狂的掃射,而自己這邊的人全在草地裏趴著躺著,一時間無法判斷傷亡情況。


    他顧不得招唿那些人了,換完子彈,趴起來便又要開槍。


    這迴,他卻發現,敵人就剩三個了。


    誰幹的?


    閆思弦的心裏其實有一個答案,但他不敢往深裏想,他怕想得太美,與現實情況不同。


    他隻能強壓下猜想,繼續朝著敵人射擊。


    也不知這場戰鬥持續了多久,待林子終於重歸寂靜,閆思弦不管不顧地大喊道:“吳端!吳端!是你嗎?”


    “是。”


    有那麽一瞬間,閆思弦的大腦一片空白。他有點不敢相信地又問了一句:“啊?”


    聽到那邊又大聲答了一句:“小閆,是我。”心頭的大石終於落地。


    太好了。


    太好了。


    兩人都沒動,吳端是怕還有埋伏的敵人,怕還有不長眼的子彈,閆思弦是腎上腺素退去後的腿軟,渾身無力,爬不起來。


    吳端又喊了一句:“都別動!等會兒再起來!”


    閆思弦便聽他的不再往起爬。


    他顧不上別的,問吳端道:“你怎麽樣?受傷沒?”


    “沒,你呢?”


    “沒沒沒!”


    閆思弦倒真不是隱瞞不報,而是一時間忘了自己受傷的事兒。


    不久,吳端率先站了起來,並道:“檢查一下傷亡情況,拿上槍和子彈,準備走,這地方不能久留!”


    人們陸續站了起來。


    吳端問道:“你們多少人?”


    閆思弦答道:“加上我21個。”


    “趕緊看看……”吳端終於看到了閆思弦,他的話一頓,道:“你中彈了。”


    他快跑兩步,到了閆思弦跟前,掀開他受傷的肩膀處的衣服去看。


    一邊看一邊對一旁未受傷的安妍道:“趕緊統計一下,有戰鬥力的還有幾個。


    還有,看看有哪裏可以安置傷員,接下來的行動沒法帶著傷員。


    另外,把有行動能力的人分兩撥。


    敢打的一波等會兒跟我們走,一聽槍響就慫的,留下照看傷員。”


    吳端就這麽自然而然地接管了這一隊人馬,讓閆思弦頭痛欲撞牆的問題迎刃而解。


    要不是剛剛的那場戰鬥太過激烈,閆思弦還有點緩不過勁兒來,他真的就露出姨母看晚輩式的傻笑了。


    安妍的適應能力是真強,執行力也好,讓幹什麽就幹什麽,就是離開時看兩人的眼神有點不對勁兒。


    “嘖。”


    看到閆思弦肩膀處的槍傷,吳端的眉狠狠皺了起來。


    “你也留下。”他道。


    “啊?”閆思弦一時反應不過來。


    “我說,你和傷員一起留下。不是鬧著玩兒的,你這胳膊要是廢了……”


    閆思弦不樂意了。


    “少扯淡。”他從自己身上扯下一塊布料,塞到吳端手裏,“別廢話,給我綁上,止個血,老子還能大戰三百迴合。”


    “去你大爺的。”


    吳端罵他,卻還是接過衣服,給他緊緊包紮住傷口。


    他知道自己攔不住閆思弦。


    閆思弦插科打諢道:“廢就廢了,你沒看人家鋼鐵俠,就是受了大傷才變成鋼鐵俠的。


    迴頭我也弄個玩玩兒,當個獨臂俠什麽的。”


    “你當自個兒楊過呢?不用給你找個雕?”


    閆思弦也不反駁,隻是笑。


    死裏逃生,閆思弦有許多話想說,他也知道此刻應該說點什麽分散吳端的注意力,免得吳端又想著將自己留在這兒陪傷員。


    包紮時,或許是為了轉移吳端的擔憂,閆思弦問道:“你什麽情況啊?神兵天降啊?”


    “我不來,你不就讓人打成篩子了?”


    閆思弦又道:“那……你跑了啊?”


    “你覺得我會任憑他們軟禁著不知道跑?”


    “不不不,我估摸著你也得跑,問題是……跑了之後呢?你怎麽撐過來的?”


    “以後慢慢說吧,你跟壞人簽合同搞貓膩的事兒,我還沒算賬呢。”吳端道:“你們這是去搶衛星電話?”


    “嗯。”


    “隻有這個辦法了,成敗在此一舉。不過,我分析著,對方不是傻子,知道咱們的目的是逃出島去,咱們會去搶衛星電話聯係外界,這不難猜。”


    閆思弦揉著鼻梁,十分苦惱的樣子。


    “接下來還要打一場硬仗啊。”


    “是啊……”


    安妍急匆匆跑過來道:“死了四個,傷的比較慘,傷了11個。”


    閆思弦道:“也就是說,剩下有戰鬥力的,隻有5個了?”


    安妍猶豫了一下道:“就一個。”


    她向前了一步,“我。”


    “其他人聽說還要打,都要留下陪傷員。”安妍一臉無奈,“我跟他們講過道理了,要是搶奪衛星電話失敗,咱們三個死了,那他們也得死,早晚的事兒,等把他們從林子裏搜出來,說不定比戰死慘得多,可他們不聽。”


    閆思弦罵道:“媽的,這都什麽時候了,哪兒還有路讓他們退,這群慫貨。”


    吳端拍拍他的肩膀,讓他稍安勿躁,又轉向安妍道:“那就不勉強吧,這一趟十死無生,沒必要帶拖後腿的人,至於你……”


    安妍急道:“我不拖後腿!絕對!我可不想被人屠殺。”


    這是閆思弦一開始絕對不不曾想到的,這女人初見時瘋子一般,並不討喜,後來在他的印象中也一直是個貪財的小人物。竟會成為跟他們在最後一刻同生共死的夥伴。


    像是怕吳端不答應,安妍又補充了一句:“不信你問你男朋友,我槍法可以的,一槍爆頭過。”


    閆思弦:“噗咳咳咳咳……”


    吳端:“……”


    吳端的目光在閆思弦和安妍之間遊移,仿佛在問:我不在的時候發生了什麽嗎?


    閆思弦:“此地不宜久留,快走快走。”


    三人檢查了一下身上的裝備,確定每人至少兩把衝鋒槍,十個備用彈夾,終於向著老傣的住處出發了。


    吳端低聲道:“我之前去那個老傣的住處附近觀察過,我先跟你們說說大概情況吧。”


    “好。”


    “他的住處在一個信仰者聚居點外圍,一個比別人稍大點的房子。


    有兩個大塊頭,是老傣的保鏢,幾乎跟他寸步不離。”?閆思弦道:“離聚居點很近,那豈不是會傷著平民老百姓?”


    “平民?”了解淨化儀式真相得的安妍憤憤不平道:“這兒的人,誰身上沒背著人命啊?誰還能是平民啊?殺人犯打死殺人犯,誰還能比誰更壞了?現在是比狠的實話。”


    這話,閆思弦是想讚同的。


    但他不能,他是警察。


    即便他想,吳端這個老正經也不會答應。


    可沒想到吳端卻說:“姑娘說得有道理,不用顧及那些平民。”


    閆思弦驚訝地看著吳端,好像第一天認識他。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罪無可赦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形骸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形骸並收藏罪無可赦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