腳步聲。


    很輕的腳步聲,由遠及近。


    緊接著便是敲門聲。


    黑暗裏,吳端和閆思弦對視了一眼。


    閆思弦輕輕點了下頭,吳端便麻利地開了門。開門的同時,吳端自己將身形藏在了門後。


    門一開,隻聽一個男人的低聲道:“握草你這啥毛病啊,害羞個毛線,大半夜的也不開……”


    躲在門邊的閆思弦一個鎖喉,順勢將人帶進了屋子。


    “……燈……”


    男人的最後一個字,是順著慣性從喉嚨裏硬擠出來的。


    閆思弦這邊剛一把人按倒,吳端便麻利地關門,開燈,搜身。


    從上到下搜了足足三遍,卻愣沒找到毒品。


    閆思弦突然開口道:“鞋,看他的鞋。”


    吳端注意到他穿了一雙厚底皮鞋,有一側的鞋幫上有道不甚明顯的割痕。


    吳端脫下他那隻鞋子,好在這房間裏的氣味本就複雜濃稠,虱子多了不咬,誰也顧不上男人鞋子裏的惡臭。


    吳端三下五除二地扯開了鞋幫上的割痕,果然掉出了三袋白色粉末。


    吳端將三袋東西撿起,問道:“這是很麽?嗯?”


    一開始男人還存有僥幸心理,覺得是有人黑吃黑,梗著脖子給自己壯膽。


    吳端這問題一出,他便知道了,眼前兩人無疑是警察。


    他嚇得麵如死灰,顯然知道販毒是重罪,而且,他這樣害怕,顯然手上的毒品不止今天帶出來的這點,如果警方搜他的住所,肯定能拿到更多證據。


    吳端和閆思弦倒是對他的恐懼喜聞樂見。


    吳端道:“現在害怕有個屁用,當初踏進這行的時候,心裏沒點數?”


    男人哆哆嗦嗦想要往起爬,被閆思弦的膝蓋頂著後腰,爬不起來,哢嚓一下上了手銬,就更爬不起來了。


    他頹然放棄,卻也生出來些狠勁兒,重新梗起脖子瞪視吳端。


    “今兒栽你們手裏,不用廢話,要殺要剮你們看著辦。”


    吳端在他腦袋上拍了一把,“橫個屁!我這兒有個立功的機會,能不能抓住,就看你運氣了。”


    男人眼珠一轉,態度來了個一百八十度大轉彎,“我說!我這就是小打小鬧,賺口飯錢,我的上線可是條大魚,我把他的聯係方式給你們,你們抓他去!”


    吳端嘿嘿一笑,肯配合就是好的。


    “上線什麽的,你留著跟禁毒警說吧,我這兒有點別的事兒跟你打聽。”


    男人眼珠又轉了轉,他很清楚現在的形勢,人在屋簷下,最好還是低著點頭。


    所以他態度近乎諂媚地對吳端道:“您盡管說,我肯定是知無不言,言無……”


    吳端懶得跟他扯淡,直接打斷他道:“我問你,8月19號晚上,你來沒來過這兒?”


    男人在地上扭了兩下,閆思弦加重了壓著他的力道,並厲聲道:“你老實點!”


    “手機,我手機在兜裏呢,您這麽冷不丁一問,我哪兒想得起來,我得看看手機。”


    於是吳端從他的後屁股口袋裏掏出一隻手機。


    男人趕忙配合道:“短信,在短信裏呢。”


    一看他的短信,吳端算是開了眼,跟他要貨的吸毒人員,至少有10個,這家夥顯然是個專業毒販。


    在毒品利益鏈中,這樣的中間人往往有著比較穩定的貨源,說不定禁毒那邊真能順藤摸瓜破個大案。


    不過此時吳端顧不得這些,很快他便找到了男人和這屋裏的吸毒者的短信記錄。


    吳端道:“和今天一樣,19號的時候你也答應晚上來送貨。”


    “那就肯定來了。”男人很篤信,“我很講誠信的。”


    吳端有點想笑,咳了一聲,繼續道:“你19號幾點來的?”


    “跟今天時間差不多,9點多,怎麽了?”


    “隔壁有沒有什麽異常?”


    “啊?”


    男人顯然沒想到吳端會問這個,他以為自個兒聽錯了。


    吳端隻好又重複一遍:“我問你,隔壁有沒有什麽異常?”


    男人短暫地愣了兩三秒,像是陷入了某種迴憶,接著,他眼珠一轉,突然道:“我知道了!我知道了!”


    吳端和閆思弦對視一眼,兩人均從對方眼中看出了“好像有戲”的意思。


    “……哈哈,我就說他們有問題!”


    吳端不想浪費時間,打斷那男人道:“你究竟看見還是聽見什麽了?”


    “兩個男的,把一個女的往屋裏架。”


    “什麽?!”吳端攥了下拳頭,以掩飾自己激動的情緒。


    這死馬當活馬醫治的法子,真找到目擊證人了?!


    吳端道:“好好想想,把你看見的詳詳細細描述一遍。”


    男人顯然也意識到他提供的信息對警方非常重要,情緒也激動起來。


    “我就知道!那女的準出事兒!怎麽著?真出事兒了吧?……”看見吳端沉下臉去,以目光警告他趕緊說重點,男人便又改口道:“那天吧,我正好跟那三個人前後腳上樓梯。他們是倆男的架著一個女的,樓梯就那麽窄一點,當然走不快了,就被我跟上了唄。


    我還問用不用搭把手。


    他們說不用。


    我也是嘴欠,又說他們搞的妞兒挺讚啊,那妞兒從後頭看身材確實,而且感覺挺水靈的,年紀應該不大……”


    發現話題不合時宜,吳端又拉下臉來,男人又道:“不是你讓我詳細著點說的嗎?”


    “你說啊,”吳端隻好掩飾道:“我天生臉長。”


    好在這嫌犯此刻看不到閆思弦的樣子。閆思弦低著頭,憋笑憋得肩膀微微顫抖,收獲吳端的白眼一枚。


    男人繼續道:“我說到哪兒來著……哦哦,年紀不大……


    其實吧,我當時心裏還有一個打算,他們架著的小妞兒看著神色可不大清醒,我知道八成是下藥了,可萬一不是呢?萬一是毒癮犯了呢?說不定就有機會發展一個買家了呢。


    所以吧,我就多問了兩句。


    我問他們小妹妹是不是癮犯了,還問他們手上有沒有貨……嗨呀,就是跟他們套話唄,那倆人也不搭理我。


    人家不理我,我總不好熱臉貼個冷屁股,我就不問了唄。


    哦,對了,我記得那女的摟著其中一個的脖子叫哥……嘿嘿,可能真是被下藥了吧。”


    吳端又問道:“那兩個男人呢?他們有沒有說什麽?”


    “他們啊……”男人思索著,“好像沒說什麽吧,感覺……就是點說給我聽的套話。”


    “套話?”


    “就是……怎麽說呢,嗨呀都是騙小姑娘的嘛。”


    “你具體說說。”吳端道。


    “那女的不是跟其中一個男的喊哥嗎?那男的就說哥在這兒呢,你放心,誰也不能傷你……你們說,這不就是騙人家小姑娘的嗎,再者就是說給我聽,讓我別起疑心……”


    吳端用眼神和閆思弦交流著:看來熊思超撒謊了。


    閆思弦少有地露出不確定的神色。


    吳端繼續道:“你記得那三個人的長相嗎?”


    “我也沒看見正臉啊,天又黑,長相是真不知道。”男人道。


    “那你接著說,你們上到這層之後呢?”


    “上來之後……呃……他們不是走我前頭呢嗎,到了這層,那倆男的慌得什麽似的,反正肯定比我慌。


    趕緊開門,趕緊進屋,趕緊關門,感覺都是小跑的。


    看樣子肯定是要對那姑娘下手啊,心虛著呢。


    至於我……我就敲門進這邊屋了。”


    一直沒說話的閆思弦道:“你應該不是放下貨就走的吧?這倆人都窮得叮當響了,根本付不起錢了,那姑娘會用另一種方式向你支付毒資。”


    男人看了一眼蜷縮在床角衣衫不整的姑娘,皺起了眉頭。


    往日裏見麵,都是黑燈瞎火的,他明明記得,上一次看見這姑娘時還有那麽點人樣,遠不像現在這般瘦成了骨架子。


    他也終於理解為何每次見麵,這姑娘都不肯開燈了,她是怕自己形容枯槁的樣子被看到,便不能以肉償的方式拿到毒品了。


    吳端心中一陣惡心,他看出來了,這男人也不好受,但他不打算讓這男人陷入不好的情緒中,問話還沒結束呢。


    吳端立即轉移話題道:“這種廉價的出租屋,隔音效果沒那麽好,你既然在這裏停留過,有沒有聽到隔壁的動靜?”


    男人沉默了好一會兒,才將自己從複雜的情緒中拽了出來。


    迴過神來,意識到此刻最要緊的是討好警方,其餘的都可以以後再說,他便又恢複了之前的狀態,對吳端道:“我那時候……呃……哦哦對了,我覺得隔壁的三個人挺有意思,倒真的留意著動靜呢。


    沒多長時間有個男的就走了,就是那個被喊哥的,我聽見他出門的時候,還對門裏的人說什麽哥馬上就迴來你不用怕。”


    “那他後來迴來了嗎?”


    “沒吧,我在這兒呆了差不多半個小時吧,反正到我走也沒見他再迴來。”


    自此,吳端和閆思弦可以確定,案發當晚,林嵐租的屋子裏出現過一個神誌不清——疑似被灌了安眠藥的姑娘。


    這與熊蕊蕊的死因剛好吻合。


    更令吳端耿耿於懷的是,這個疑似被灌了安眠藥的姑娘,身邊還曾出現過一個哥哥。


    絕不是巧合!


    男人奮力在地上滾了小半圈,從趴著變成了側臥,這使得他能看清吳端和閆思弦兩人的臉。


    “兩位,我可是什麽都說了,你們說話可不能不算數,你們可得給我記個立功啊……”


    閆思弦將人從地上抄起來,吳端開門。


    禁毒支隊的人已經等在門外了,伸手便將男人押出了門。


    吳端對男人道:“你那些上線同夥什麽的,該交代就趕緊交代,禁毒方麵會給你記立功,至於我這兒,你放心,我會寫份說明送過去,咱們功是功,過是過。”


    “誒誒,那就麻煩您了。”


    禁毒支隊的人不僅帶走了販毒的男人,還將床上那對吸毒的男女也一並帶出了屋。


    有個有經驗的中年禁毒警看到那骨瘦如柴神誌不清的男人後,搖著頭道:“沒一個禮拜好活了。”


    他張了張嘴,也想對那姑娘評價兩句的,但看那姑娘神誌尚且清楚,出於人道主義,又將話咽了下去。


    這就跟醫生往往不會直接通知患者得了癌症,而是通知患者家屬,是一樣的道理。


    那姑娘倒不傻,被帶走時雖什麽都沒說,卻是大滴大滴的掉眼淚。


    禁毒警們唿唿啦啦地來,又唿唿啦啦地走,白天裏那些圍觀的左鄰右舍,不知又都從哪兒冒了出來,將小屋門前圍得裏三層外三層。


    不過,熱鬧不過持續了幾分鍾,便又冷清下來,隻有地上殘留的湯湯水水,空氣裏彌漫的刺鼻味道,記錄著這裏曾經發生過什麽。


    吳端通過耳麥通知刑警們收隊,將手頭的事情安排好,他問閆思弦道:“吃點夜宵去?”


    “吃,我早餓了,”閆思弦道:“不過在這兒熏了半天,有點沒胃口。”


    “你想想貂兒是怎麽就著巨人觀屍體下飯的,就會……”


    “就會更沒胃口,”閆思弦翻了個大白眼,“你誠心的吧吳隊?我又沒說讓你請,至於嗎?”


    “特別至於。”吳端毫不掩飾自己人窮誌短。


    兩人下樓時,他卻又認真起來。隻見他從口袋裏掏出一張紙遞給閆思弦。


    閆思弦沒急著接,大眼一看便知那是張支票。


    “吳隊你這是幹嘛?太客氣了,小爺雖然號稱下海一夜七萬,可畢竟還沒下海嘛,你這麽捧場讓人怪不好意思的。”


    “滾!”吳端滿頭黑線。


    罵完了他又正色道:“你快拿著,這是省裏給你批下來的報銷。”


    “什麽報銷?”


    “上次進山,戰國墓那案子,咱們用的裝備不都是你墊錢采買的嗎,一迴來我就把報銷報上去了,就是你買的東西都是貴的,上麵審核花了點時間,今兒才把報銷批下來。


    快拿著,咱們公私分明,你再有錢,也不是大風刮來的。”


    閆思弦接過支票,“那我就不客氣了。”


    將支票隨意揣進口袋,閆思弦又道:“誒誒不對啊,你挑這種時候給我支票,不會是想趁我心情好,宰我一頓大餐吧,吳隊你真是越來越雞賊了……”


    “誰想宰你了,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吳端明顯加快了腳步。


    “誒誒咋還生氣了呢,我錯了行了吧,不是你想宰我,是我想讓你宰行不行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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