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那兒還有一堆傷情鑒定沒搞呢,先閃了。”


    貂芳一陣風似的來,又一陣風似的走了。


    吳端低頭不語,閆思弦伸手推推他,“哎,你不會跟貂兒一個想法吧?”


    “什麽?”吳端迴過神來。


    “我是說,你也盼著給何流定殺人罪呢?”


    “當然,即便他沒真的動手殺人,可他的行為直接導致了李偉鵬的死,跟殺人又有什麽區別?”


    “我倒不覺得,”閆思弦好整以暇地翹起了二郎腿,“我看,各打五十大板吧。”


    “什麽意思?”


    “何流固然可恨,可他畢竟並沒把刀架在誰脖子上,那些人之所以上當,還不是自個兒心理失衡,想要憑借相貌走捷徑。


    可這世界上哪兒有那麽多捷徑可走,要知道,你今天少付出的努力,老天爺明天說不定會讓你加倍付出代價。”


    吳端道:“比如某人拿照片要挾上級主管領導,給自家製藥公司開綠燈,結果自己反遭綁架?”


    閆思弦滿頭黑線,“還能不能愉快地玩耍了?”


    吳端笑得人畜無害,“我就是說那個意思嘛,怎麽?我舉的例子不對?”


    閆思弦雙頭捂住額頭,深深感覺被別人抓住了小辮子。


    “對,你說什麽都對。”


    答話時候,閆思弦突然想到自己父母年輕時候吵架,他媽揪著他爸的耳朵,他爸乖乖認慫。


    這大概就是……遺傳吧。


    吳端又道:“不過,你說得有道理,這種事,的確應該各打五十大板。”


    他深吸一口氣,唿出來。


    “不想了,自殺得話,咱們就隻能放人了。”


    就在這時,李芷萱進門匯報道:“吳隊,死者家屬想見您。”


    “李偉鵬父母?”


    “嗯,他爸說有事想要告訴您。”


    吳端皺了下眉頭。


    他知道,難題來了。


    自殺案最難跟死者家屬交代,尤其李偉鵬的死,何流及其背後的整形醫院有不可推卸的責任,這時候通知家屬死者是自殺,不是往家屬心裏捅刀子嗎?擱誰也受不了。


    吳端一邊往李偉鵬父母所在的小會議室走,一邊在心裏盤算著,實在不行就聯係衛生局,搞一次聯合執法,把那整形醫院處理了,或者建議他們走民事訴訟,要求賠償,總要給死者家屬一個相對公平交代。


    也不知這樣能不能稍微安撫到他們。


    令吳端出乎預料的是,李偉鵬的父母沒哭也沒鬧,甚至他們主動提供證詞,證明李偉鵬是自殺。


    他的母親已經把眼睛哭幹了,人雖還在抽噎,兩隻眼睛卻像是兩口枯井,空洞洞的。


    他的父親則一邊抹眼淚,一邊沉聲道:“我仔細想了一下,孩子最後一次打電話來,說過不想活了的話,可我沒當迴事……哎,怨我啊!”


    吳端愣住了,他問道:“您知道……”吳端斟酌了一下用詞,“您知道這麽說的後果嗎?”


    “知道,”男人點頭,使本就捶著的頭垂得更低了,“我也恨那個人,恨死他了,可他要是沒殺我兒……我不安心。”


    吳端的第一反應是:這麽大公無私的嗎?


    第二反應是:真的是大公無私?


    太反常了!吳端從沒見過這樣的死者家屬。


    但他隻是覺得反常,一時卻也參不透更深層的意思。


    他隻好安撫對方幾句,諸如“一定會認真辦案,不放過一個兇手……”


    說到最後,吳端自己都覺得沒勁,找了個借口走出了小會議室,正碰上在門口偷聽的閆思弦。


    兩人打個照麵,吳端被他嚇了一跳,道:“怎麽還學會聽牆根了。”


    閆思弦不接他這茬,隻道:“何流可以放了吧?”


    “可以,不過,我想派人盯著他,案子還沒有最終定論。”


    “嗯,多派點人,至少……5個吧。”


    吳端略顯詫異。閆思弦做事向來極有分寸,他知道正職和副職決不能心生嫌隙,更知道有令必專的道理,所以在人員調遣上,他從不插手,這次卻破天荒地給了個不大不小的建議。


    因為有具體數值,吳端知道,這絕對是個正兒八經的建議,而非隨口一說。


    應承下來以後,吳端大概琢磨出了閆思弦的意圖。


    他沒多問,隻是安排人手去盯住即將被放出來的何流。


    何流突遭此劫,眼看仿佛又有轉機,從留置室一出來,喜極而泣,也不管誰是誰,見了刑警就如見了再生父母一般,口中連連保證以後再也不幹傷天害理的事兒了。


    吳端對他嗤之以鼻,閆思弦倒沒什麽情緒,隻是看了看表,對吳端道:“好不容易按時按點下班一次,走?吃飯去?”


    吳端想了想,拒絕了。


    “你有約會?還是相親?”閆思弦問道。


    吳端:“你比逢年過節親戚的三連問還煩。”


    閆思弦饒有興趣,“還有這種東西?說說唄,親戚都問你啥?”


    吳端做鹹魚狀,用半死不活的語氣答道:“在哪兒工作啊?工資多少啊?有對象沒啊?”


    “噗……”


    問題倒是很普通,閆思弦是被他那半死不活的樣子逗笑的。


    “我給你支個招吧。”閆思弦一本正經道。


    “你說。”


    “其實吧,問你這些問題的人,有一部分關心的因素,但也有攀比的因素,他們的心理大概是’聽說你沒有我家兒子或者女兒混得好,我就安心了’……”


    吳端拍手,“對對對!就是這樣!”


    閆思弦道:“那破解的辦法就很簡單了,你隻要別讓他們稱心如意就行,比如……”


    閆思弦狡黠地一笑,“下次你就隨便說一個我家的公司,告訴他們你在那兒上班,月入十萬,至於女朋友,追你的人太多,你要好好考慮一下……別忘了把我的車開過去……你放心,隻要一迴,下次他們再也不會找刺激了。”


    “你可真……損……”吳端也笑。


    “我這是把紮心留給別人,把舒坦留給自己,誰讓那些人不懷好意呢。”閆思弦又問道:“你真不跟我一塊吃飯?有好吃的。”


    “真有正事。”吳端指了指李偉鵬父母所在的小會議室,“要不你跟我一塊?”


    閆思弦連連擺手,“不了不了,搞不定搞不定。”


    小會議室裏,李偉鵬的父親搓著手,母親似乎也恢複了一點精神,至少沒再尋死覓活,對外界刺激也有了反應。


    吳端進屋後,兩人都看向了他。


    男人道:“我們看過鵬鵬了,什麽時候能把他的屍體……”


    說到“屍體”二字,男人的喉嚨裏咕嚕一聲,像是鴿子發出的聲音,那是他強壓下的哭腔。


    “……把他的屍體……領走?”


    吳端道:“殯儀館你們好了嗎?”


    男人一愣:“還沒。”


    “那就先別忙吧,”吳端道:“警方還有一些善後工作需要處理,你們又人生地不熟的,聯係殯儀館的事,我叫人幫你們安排。


    二位,一定要保重身體,有什麽困難盡管說。”


    男人應了一聲,擦了擦眼淚,又道:“這兩天麻煩你們了,那我們……就先走了……”


    “不急,”吳端在男人肩膀上按了一下,“我還有幾句話,您聽聽,行嗎?”


    男人一愣,重新坐了迴去,夫妻倆悄無聲息地對視一眼。


    吳端坐下,他的手仍按在男人肩膀上。


    “後續您會向整形醫院尋求民事賠償嗎?”吳端問道。


    男人的表情古怪,他似是想要苦笑,卻已經忘了該怎麽笑。


    “人沒了,要錢幹啥?”男人反問道。


    吳端點點頭,“我能理解您現在的心情,如果後續需要,我們會提供幫助,無論是證據上的,還是法律上的。”


    “謝謝。”


    男人的手在褲腿上搓了搓,“謝謝你吳警官,我知道你盡力了。”


    吳端擺擺手,意思是這種客套話就到此為止吧。


    他神色嚴肅起來,顯然是要進入正題了。


    吳端道:“我知道您不甘心,您不用承認或者否認,不用……這種事,任何為人父母的都不會甘心。


    我保證以法律的途徑,讓相關人等付出代價,您不要輕舉妄動。”


    男人渾身劇烈抖了一下,他的手猛然收緊,似乎想要抓住什麽。


    他的妻子立即將手塞給了他。


    兩人十指交握,給予對方力量。


    吳端將這一切看在眼裏,心中已經有了答案,卻並不想說破。


    “李偉鵬臨死都想要拉何流下水,我明白他的心情,但您不是也說了嗎,他是個好孩子,從不給家裏惹事,大學學費自理,還往家寄錢……他想孝順你們,讓你們過上好日子的,哪怕自己吃苦,你們應該懂的吧?”


    男人泣不成聲,女人幹涸的眼睛裏也流出了眼淚。


    “他希望你們好,”重複了一遍剛才的重點,吳端繼續道:“所以你們千萬別幹傻事,別去以身涉險。”


    吳端猶豫了一下,補充道:“無論您為什麽突然承認李偉鵬有自殺傾向,無論您提供的信息是真是假,無論您接下來有什麽計劃,都請您……


    請您放棄。”


    吳端十分鄭重道:“我不希望沒法懲治壞人,反倒要給被逼無奈的好人戴上手銬,那樣……那樣還有什麽希望?”


    說完,他便離開了小會議室。


    閆思弦依舊在偷聽,依舊把吳端嚇了一跳。


    吳端張口又要說他,卻被截住了話頭。


    閆思弦:“這波演講很走心啊,怎麽?導演給你加雞腿了?”


    吳端又做鹹魚狀:“雞腿是不可能有的,這輩子都不可能……”


    “噗……”


    閆思弦一把勾住吳端的脖子,“走走走,吃飯去,爸爸為了等你,關節性風濕胃都要疼起來了。”


    “走走走。”吳端附和。


    閆思弦故意裝作沒看到吳端略顯濕潤的眼睛,吳端樂得他不拆穿,低頭抹了一把眼睛,任由閆思弦勾著他的脖子把他往地下停車場帶。


    美食總是能一掃人心頭的陰霾。閆思弦心想,也就吳端這樣長了一張娃娃臉的人,偶爾濕個眼眶紅個鼻子啥的也沒有違和感,要是換成自己這樣的,估計要惡心死人了。


    吳端幾乎將臉都埋在了一隻大號砂鍋裏,吸溜吸溜,哪兒能知道閆思弦在想什麽。


    閆思弦將餐巾紙盒往他跟前推了推,並道:“這家店最近在網上火得不行,一座難求,我早就想來嚐嚐了,佛跳牆果然鮮掉牙。”


    吳端含糊地問道:“不是你家開的?”


    閆思弦心情很好地喝掉小半杯檸檬水,“你有這種想法,我很榮幸,但確實跟我家沒關係。”


    吳端繼續含糊道:“那還能讓人家給你留位置?”


    “我花錢了啊。”


    吳端恍然大悟,但也隻是一瞬,緊接著他就繼續埋頭苦吃起來。


    直到他的手機響起。


    看了一眼號碼,吳端立即快速咽下口中的食物,想要接電話,無奈嘴裏塞了太多東西,他皺起眉頭,顯然咽得十分艱難。


    閆思弦給他遞上水杯,囑咐一聲“慢點”。


    吳端則順勢將手機遞給了閆思弦,示意他接。


    閆思弦也看到了來電顯示,是負責盯梢何流的刑警。


    “吳隊!我們發現賴詠暄也在跟蹤何流!”


    “詳細說說。”閆思弦道。


    “閆隊!”對方打了聲招唿,繼續道:“我們辦完手續,就把何流放了,他一出市局大門,就打車往租的房子去了。


    我們有輛車在後麵跟著,查了車牌號,發現用的套牌,不過馮笑香幫我們查到了一處高清交通探頭,那探頭拍到一張很清晰的照片,能看出開車的是賴永軒,他在跟蹤何流。”


    吳端的心緊緊揪了起來,趕忙問道:“現在什麽情況?”


    “車就在何流家樓下停著呢,剛才何流進樓門的時候,正好碰上合租的室友,倆人一塊上樓的,賴詠暄沒找著下手的機會,現在看樣子是等上了。


    我就是請示一下,要不要以使用套牌的罪名,先把人抓了。”


    吳端心裏有了籌劃,立即答道:“抓!立馬抓!甭管他想的啥,不能讓他有下一步動作!”


    “得嘞。”


    掛了電話,吳端低聲接上了剛剛沒說完的話:“要是他做了無可挽迴的錯事,那是我們失職。”


    閆思弦看了一下手表,歎氣道:“走吧,加班年年有今年特別多啊。”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罪無可赦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形骸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形骸並收藏罪無可赦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