進入盜洞前,眾人對邵公三人已經有了個大致了解,知道邵公幹了一輩子盜墓,他帶著的年輕人是個本家後輩,也姓邵,給他打下手有三四年了。


    至於港台腔,說好聽點,是個古玩商人,其實就是個倒騰明器的。


    這次港台腔跟來,是想開開眼,和刑警們一開始進山時的想法差不多,權當郊遊了。


    真正進了老林子,發現不是那麽迴事兒,後悔已經來不及了,隻能硬著頭皮繼續跟大部隊走。


    他承諾邵公數百萬保護費,邵公這才把他從墓裏帶了出來。說白了,邵公這次主要任務是盜墓,次要任務是給港台腔當導遊和保鏢。


    主要任務雖然落空了,但還是能賺的一大筆港台腔的買命錢。


    閆思弦之所以知道這些內情,是因為港台腔也給他開了價,承諾隻要能把自己帶出去,錢都好說。


    這讓閆思弦覺得,若不是被自己抓住,這夥盜墓賊裏最大的贏家大概會是邵公。


    準備下墓。


    邵公當然建議走原路,他們已經淌過一次雷了,原路的確會相對安全。


    刑警們心裏卻清楚,下了墓便不可能有絕對的安全。正因為邵公等人熟悉墓裏的情況,下手坑害起自己來才能輕車熟路。眾人都提著百分之兩百的小心。


    吳端和閆思弦商量一番,覺得下墓是個技術活兒,不適宜拚人數,況且墓裏空間不會太大,人多了可能反而放不開手腳,顧頭失尾。於是在上頭留下9人,隱蔽起來看守防範,如果陳水火的人出來,直接抓捕。


    吳端閆思弦等十人跟邵公一同下墓。


    為保險起見,大家身上都拴著繩子,連成一排,這樣即便有危險,也不會走散。同時,繩子一端留在盜洞外,萬一裏麵出了什麽應付不來的危險,外麵的人還可以將他們拽出去。


    下墓。


    眾人進洞的順序是:


    小邵——吳端和三名刑警——港台腔——四名刑警——邵公——閆思弦和一名刑警。


    吳端押著小邵打頭陣,閆思弦押著邵公斷後。


    港台腔能從墓裏撿迴一條命,已經燒高香了,如今又讓他迴去,縱然給他安排了隊伍中間相對安全的位置,他還是一萬個不樂意。


    盜洞呈之字型,正好能容一人跪爬而過,吳端打著手電觀察了一下洞壁,發現這洞挖得尚算平整,挖洞的人顯然深諳此道。


    數道手電燈光影影綽綽,將盜洞裏眾人的影子放大拉長,映在洞壁上,仿佛伺機吞人的鬼怪,令人心慌。


    其他人爬起來並不會太費力,唯有港台腔肚子上的肥肉打著褶,吭哧吭哧,叫苦不迭。


    許是姿勢太過憋屈擠壓到了腸胃,眾人隻聽到一聲屁響,緊接著,跟在港台腔後麵的刑警直接炸了,破口大罵。


    噗……


    吳端憋笑憋得很辛苦,想來其他人應該也是差不多的情況。


    眾人終於明白,為何下盜洞時邵公死活不願跟在港台腔身後。


    這個人精!


    吳端不禁覺得,這世界對胖子果然不太友好,再有,這胖子竟能活著從墓裏出來,運氣真好,再再有,為什麽盜墓小說裏非得都安排一個胖子?胖子真的不適合幹這行啊。


    逼仄空間的作用,吳端一邊爬,一邊控製不住思緒胡思亂想著。


    爬了近十分鍾,隊伍最前的小邵突然停下。


    “到了。”他對身後的吳端道。


    通過小邵身側的空隙,吳端看到前方的確有個出口。


    小邵的手電往出口照了照,吳端隱約看到一片色彩,好像是壁畫。


    “盜洞打到甬道牆上了,沒在墓頂,不高。”


    說著,小邵開始往外爬。


    吳端心裏有些緊張,但忍住了沒阻攔小邵。進個墓而已,絕不能露怯,他們可是正在假扮盜墓賊。


    小邵跳出盜洞,有水聲,墓裏應該是積了水。


    小邵見怪不怪,站在盜洞口,彎腰招唿吳端快出來。看起來,盜洞的確不高,約莫隻到小邵大腿位置。


    吳端讓小邵離洞口遠一些,並警告他自己有槍,別耍花樣,小邵滿口保證地照做,吳端迅速爬了出來。


    地麵的確有積水,剛好沒住吳端的鞋麵,積水下是甬道石磚,踩上石磚的那一刻,吳端心中稍緩,招唿身後的刑警跟上。


    眾人挨個往出爬時,吳端迅速掃了一眼甬道內的情況。


    積水經過沉澱還算清澈,在手電的照射下,能看清其下的磚石紋路,有些磚裂開了,但總體還算平整。


    拱頂,頂上也是同樣的磚石,其上刻有花紋,似蛇似雲。


    兩側牆壁有石雕。幾乎每一幅石雕畫的主角都是個女人,想來她便是墓主了。


    古人的雕刻手法有些抽象,女人被雕得寬口闊鼻,一雙眼睛大得過分,像是開眼角手術割過了頭。要擱現在,絕對算不上美女。


    吳端麵前的一幅石雕上,女人高舉一個銳角三角板狀的東西,其身前有一些人跪拜,幾乎五體投地,要仔細分辨才能看出那些是正在跪拜的人,而不是一個個板凳。


    看著那三角板,吳端不由想起了中學時候的幾何女老師,心下想樂,忍住了。


    吳端進山前沒少翻看國內已經挖掘出的古墓資料,什麽馬王堆三星堆,也算是惡補了一番專業知識,具體朝代他分不清楚,但他知道壁畫石雕越是抽象難懂,人物越是不像,就說明曆史越久遠。好比原始人時期,幾個蛤蟆狀的岔腿小人兒中間加個圓圈,就是大家圍在一起跳舞的意思了。


    雖然看不出具體朝代,但吳端估摸著,這墓年頭肯定很久,至少在漢唐以前。


    那就是……秦?或者春秋戰國時期?


    吳端其實想問問邵公的,但又不能表現得太外行,便忍了下來,做出一副心中有數的樣子繼續觀察甬道。


    盜洞的位置幾乎在甬道中間,距離左右出口差不多遠。


    甬道長約三十米,寬能容納三人並排通過。如此寬敞,想來是墓中的主通道了,應該有一端直通主墓室,另外一端則可能是重要的陪葬墓室。


    閆思弦問邵公道:“你們把陳水火困在哪兒了?”


    邵公朝左手邊一指,“那邊。”


    說著,他向小邵使了個眼色,小邵便在前方開路,眾人跟著他魚貫向甬道左側的出口走去。


    閆思弦也掃了一眼壁畫,漫不經心道:“墓主還真是個女人。”


    他又問邵公道:“你們找到銘文了吧?”


    邵公便介紹道:“銘文上說,這墓主人是戰國時期中山國的一個公主。


    曆史上中山國曾被魏國大將樂洋、吳起所滅國,後中山桓公經過20餘年的勵精圖治,積蓄力量,終於複國。


    墓主人便是桓公的妹妹。


    那場滅國之災發生時,兄妹倆年紀尚小,又被衝散,分別被兩撥忠心的族人保護,並撫養長大,妹妹和族人進了深山,以部落的形式在山中生活,並遇到了……”


    邵公斟酌了一下用詞,繼續道:“遇到了某種神靈,神靈看中妹妹的美貌,告訴妹妹隻要肯嫁給自己,便幫妹妹複國。


    恰好經過多年探訪、尋找,妹妹與中山桓公重逢。


    於是妹妹以幫助哥哥複國為條件,答應嫁給神靈。


    後來中山桓公果然複國,妹妹也如約嫁給了神靈,大婚當天於王殿之中坐化飛升,和那神靈夫君一起做神仙去了。


    中山桓公感念妹妹為複國做出的貢獻,因而舉全國之力修建其陵墓,並乞求飛升後的妹妹繼續護佑中山國。”


    閆思弦沉吟片刻道:“我看,神仙飛升什麽的是假,中山桓公發現了妹妹統領的這支部族後,將其收編入自己麾下,從而實現複國,倒是更有可能,甚至,我懷疑妹妹就是中山桓公殺的。”


    邵公嘿嘿一笑,“不無可能,不過……看你的分析,不像盜墓的,倒像考古的。”


    話外之意,盜墓賊可不會如閆思弦這般分析真相。


    閆思弦笑著裝傻,“國家要是真收編我,我倒願意。考古麽,會編的故事能自圓其說就行,弄個什麽專家學者的名頭,活得人五人六,不比提著腦袋賺錢強?”


    說話間,眾人已走出甬道,進入一間墓室。


    墓室裏的積水比甬道要多,最深處的積水到人的膝蓋,墓室中央的巨大棺槨吸引了所有人注意。


    最外一層為石槨,沉重的石蓋已經被撬開,歪在棺槨一側。


    石蓋破了一角,積水下的地磚被它砸壞了好幾塊,石蓋和石槨邊沿都留下了嶄新的壓撬痕跡,顯然正是陳水火這夥盜墓賊所為。


    兩塊木質棺蓋斜倒在地,半截泡在水裏,顯然,石槨裏的兩層棺材被打開了。


    令眾刑警氣憤的是,棺蓋上留下了幾個清晰的濕腳印。


    棺蓋上原本有色彩豔麗的漆畫,線條流暢唯美,應該是某種圖騰。留下腳印的人踩得脆弱的漆畫剝落了一大片,露出漆黑的棺蓋底色,讓吳端瞬間聯想到衝入圓明園的八國聯軍。


    石槨很高,需得站到邊上探著腦袋才能看到裏麵的情況。


    吳端看了一眼,棺槨裏也有積水,最內一層安放屍體的木棺裏水幾乎是滿的,用手電照照,能看到棺材底,卻沒有屍體。


    繞過棺槨,吳端心中冷笑一聲:屍體找著了。


    隻見墓室地上的積水裏飄著一具殘破不全的濕屍。


    屍體身上有些灰色粉末,想來是出水後衣物發生了某種氧化反應,迅速化成了灰。


    屍體已經幹癟得不成樣子,若是單單去看那些裸露在外的枯黃皮膚,恐怕會以為是樹皮之類的東西。其最明顯的人類特征,是漆黑的長發。


    那幹屍的頭發格外長,飄在水麵上,如同某種鮮活的水生植物,仿佛一靠近就要被纏住拖向地獄。


    頭發從屍體頭頂處向棺槨方向延伸,2米不止。


    即便古人蓄長發,吳端也覺得不會有這麽長。


    他想起了一個從前聽過的傳聞。據說人死以後,屍體的保存環境若是滿足某些條件,頭發指甲還會繼續生長數年。


    吳端尋找著屍體的手,想看看有沒有長指甲,卻發現屍體的雙臂都斷了,孤零零地飄在水上,斷口很新。


    無疑,濕屍是被陳水火這幫盜墓賊硬從棺槨裏拖出來的。


    不僅拖出來,還扯開了它的喉嚨——吳端估計,是為了拿到墓主人口含的寶物。


    這正是盜墓賊的可恨之處,他們能盜走的東西其實非常有限,拋開需要小心保護的竹簡絲帛,太過沉重不好攜帶的青銅器,攜帶過程中極易損毀的瓷器,以及其它各種帶不走的壁畫石雕,盜墓賊往往隻選擇屍身上佩戴的金玉器、古錢幣等小件文物下手。


    可他們的“盜”卻帶著野蠻的破壞性,僅是挖掘盜洞破壞墓**的氣密環境,便足以給所有帶不走的文物造成無法挽迴的損壞,更不必說彌足珍貴的古屍。


    墓室裏的氣氛有些沉重,看到國家寶藏被如此暴殄天物,刑警們恨不得將邵公等人暴打一頓再上交國家。


    墓主人靜靜地漂在積水中,她在這暗無天日的墓穴中長眠了數千年,一朝被人殘暴地拖出棺槨,吳端總覺得她的鬼魂就在眾人周圍,正不懷好意地盯著邵公等人,一有機會便會拉這些人陪葬。


    吳端伸手搓了搓後脖子,把雞皮疙瘩搓下去。


    閆思弦倒泰然自若,“嘖嘖”兩聲道:“我就看不上陳水火,活兒幹得也忒粗了。”


    邵公連連點頭,“可不是,我看啊,他這次就算不死在墓裏,也沒兩年好折騰了。幹咱們這行,名聲要是臭了,遲早得完。”


    吳端用眼神詢問閆思弦:古屍怎麽辦?


    閆思弦微微搖了下頭,告訴他不管。


    他們不具備文物或古屍保護的技術,唯一能做的便是維持原狀,以免二次破壞現場,後續工作隻能等待相關專家了。


    眾人並沒有翻找值錢物件的意思,唯有港台腔在墓室一角擺放的陪葬銅器裏翻翻找找,邵公對閆思弦道:“前麵耳室通往殉葬坑,陳水火他們就困在一個殉葬坑裏,我帶你們過去?”


    閆思弦客氣地道了聲謝,眾人便往邵公所指的耳室走,依舊是小邵打頭。


    耳室裏有個石台,石台上有一具規格很小的棺材,十分精巧,應該是陪葬的孩子。


    棺蓋也被打開了。


    石台旁的地上有兩具死屍,看衣著應該是陳水火一行人。


    小邵解釋道:“這兩個也是老手了,知道陪葬小孩兒的棺材裏往往能出極品明器,就動手開棺,卻沒想到,小孩肚子裏裝了機關箭弩,嘿,真準,一箭一……”


    “個”字還未出口,小邵往那小棺材裏看了一眼,突然臉色一變,看向邵公,急切道:“不好!”


    邵公也朝那小棺材裏看了一眼,驚道:“小孩兒不見了!”


    “什麽?”吳端大概知道了他們的意思,卻不敢確定。


    “棺材裏的小孩兒,哪兒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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