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氣炎熱,皇帝身體向來不好,也不怎麽敢用冰。所以,養心殿裏顯得有些悶熱。


    皇帝坐在禦案前,目光如熾地盯著跪在下首的徐令琛,像是從來不認識他一樣。


    有懷疑,有不解,更多的卻是憤怒。


    “你!”皇帝怒目圓睜,過了好一會才道:“皇後待你不薄!”


    “皇後待兒臣不薄,可皇上待兒臣更是視如己出。”徐令琛不閃不避與皇帝對視:“兒臣始終是皇上的臣子。”


    皇帝與皇後相識於少年,乃結發夫妻,皇帝的後宮很長一段時間都是皇後獨寵,還是太子羸弱皇後生不出其他子嗣,皇帝才納了兩個妃子進宮。除了於貴妃中間懷過一胎後來小產之外,後宮再無所出。


    在之前的十幾年,皇帝服藥無數,卻一直沒有動靜,後來就放棄了,不再求醫問藥,而是從藩王世子從挑選了三人進京作為皇儲。


    這麽多年來,帝後相濡以沫,感情深厚。


    他進門就說皇帝不能生育,乃是皇後下藥所為,這個消息對於皇帝而言,實在難以接受。


    但他知道,皇帝生性多疑而敏感,對於沒有子嗣這件事情,皇帝也不是沒有懷疑過,隻是一直查不出問題,才不了了之的。


    現在他提了出來,皇帝一定會懷疑。


    最初的震驚之後,他一定會想要去探尋答案。


    皇帝需要的,不過是消化這個消息的時間。


    所以,他雖然緊張,卻並不慌亂,隻靜靜地跪在地上,等候皇帝的問詢。


    時間仿佛靜止了一般,李公公守在門口,隻在一開始聽到皇帝一聲怒喝,後麵的聲音就聽不到了。


    過了約有半個時辰,皇帝突然宣寧王世子的兩個侍衛進養心殿。


    李公公心中詫異,麵上卻絲毫不顯,領人進去了,自己卻退了出來。


    又過了半個時辰,那兩個侍衛才出來。


    此刻皇帝已經恢複了從前的冷靜沉默,過了有一會他才道:“小公主長得像朕?”


    雖然聲音低沉,卻有著不容錯識的期待。


    他沒有親生的兒女,一直為此耿耿於懷,如今乍然聽說有個女兒活在世上,便是鐵石心腸的人也要生出幾分觸動。


    徐令琛精神一震,知道皇帝這是相信了:“是,跟您很像,您要是不信,我帶她進宮來吧。”


    “不用。”皇帝道:“等朕從萬壽山行宮迴來之後再接小公主進宮。”


    皇帝說著,突然又咳嗽了幾聲。


    徐令琛眼神一黯,皇帝的身體本來就到了強弩之末,經此一事,大受打擊,恐怕……


    頭頂突然傳來皇帝滄桑的聲音:“令琛,你是否查出皇後為何如此恨朕?”


    恨到讓他斷子絕孫,不惜從天竺傳教僧手中弄了藥給他下毒,不惜讓於貴妃小產,還要殺死他唯一的女兒。


    除了弘哥兒之外,他並無其他對不住她之事,為何她會恨他入骨?還要與別人一起謀奪他的江山,謀害他的性命。


    這個至高無上的帝王,此刻格外的迷惑心痛。


    皇後這麽做的原因,徐令琛並不知道,他搖了搖頭:“兒臣沒能查到,這個恐怕要問皇後娘娘了。”


    雖然沒查到原因,但是卻查到皇後不僅恨皇帝,還恨他的母親寧王妃。


    因為外祖父母去世的早,母親與舅舅兄妹二人寄居長寧侯府,母親與皇後雖然是表姐妹,卻因為一起長大情同親生,從小到大並未生過齟齬。這對姐妹花是在上元節出去賞燈,偶遇了少年的皇帝與寧王,兄弟二人分別衷情姐妹二人,先皇一天賜下兩個婚約。


    當時皇帝已經是太子,得先皇器重。寧王也器宇軒昂,一表人才。長寧侯府上下格外高興,姐妹花出嫁的日子都定在同一天。


    他實在查不出來皇後為何會恨皇帝、恨母親。


    皇帝閉上了雙目,再次睜開便再無剛才的迷茫,而是寒光畢現:“既然如此,朕就在萬壽山行宮親自問她。”說到最後語氣中盡是淩厲。


    兩天後,帝後去了萬壽山,周王世子徐令檢、寧王世子徐令琛隨行。


    ……


    平陽侯太夫人突然中風昏厥,原本一直住在外麵的平陽侯陳雍也搬迴了侯府侍疾。


    一連過了三四天,太夫人的病情還不見好轉。


    紀清漪跟陳寶靈約好了,明天上午迴平陽侯府看望太夫人,慧心走進來說:“世子妃,阿豆姑娘來了。”


    慧心彩心都知道阿豆真正的身份是公主,自然不敢怠慢她。


    “快讓她進來。”


    紀清漪說著,親自迎了出去。


    “世子妃。”阿豆進來先給紀清漪行禮,然後柔聲道:“我能跟您一起去看太夫人嗎?”


    寧王府上下待阿豆都非常客氣,紀清漪也說過讓她不要多禮,阿豆卻從未忘記過自己婢女的身份,從不僭越。


    相處了這一段時間,她留給紀清漪的印象非常好。


    紀清漪自然一口答應:“我已經讓人給舅舅、鉞表哥送信去了,等送人的人拿了迴信來,你就明天跟我一起迴去。”


    女子迴娘家,是要先給娘家人送信,等娘家那邊有了迴信,或者派了人來接才能迴去的。


    阿豆見紀清漪毫不猶豫就答應了,心中格外感激,又給紀清漪行了一個禮:“謝謝世子妃。”


    紀清漪就留阿豆一起用晚飯。


    寧王府離平陽侯府本來就不遠,紀清漪的信送出去沒多長時間,就有消息了。


    門房的婆子提著燈籠進來稟報道:“世子妃,表舅爺來了。”


    外麵天色擦黑,鉞表哥怎麽親自來了?


    紀清漪納悶,張嘴就讓將人請進來。


    她迴頭一看,見阿豆還低著頭坐著椅子上呢,燈光下阿豆烏鴉鴉的秀發泛著光澤。紀清漪心頭一動,卻什麽都沒有說。


    陳文鉞很快就走了進來:“世子妃。”


    他麵色很是凝重,紀清漪想起徐令琛臨走時說的話,立馬緊張道:“出了何事?”


    “祖母身體康健,並無不妥,所謂重病,不過是做給旁人看的,你不必擔心。”


    旁人?這個旁人就是陳文錦吧?他一直唯徐令檢是從。這一次徐令檢要謀反,陳文錦必定會從中協助。


    上一世平陽侯下詔獄,太夫人重病,鉞表哥戰死沙場,整個平陽侯府就落入了徐令檢的手中。


    這一世他會做什麽呢?


    陳文鉞道:“五軍都督府都督已經投靠周王世子,欲控製整個京城。”


    紀清漪大驚:“五軍都督府都反水了?”


    徐令琛跟她說,隻有金吾衛首領被收買,怎麽五軍都督府也要造反。


    五軍都督府掌兵不調兵,兵部調兵不掌兵,所以要調京城的防衛,需要皇帝分別給五軍都督府與兵部下旨,兵部尚書拿了虎符與五軍都督府一起才能調兵掌兵。


    五軍都督府反水,那麽下一步,他們的目標不就是兵部的虎符,也就是說,平陽侯有危險。


    平陽侯武藝高強,身邊又帶著侍衛,等閑人根本不能進平陽侯的身。若是進兵部殺平陽侯,必定會引起騷動,甚至會讓人懷疑。


    最好的地點就是平陽侯府,由他親近之人殺死他再奪去兵符。


    紀清漪越想越覺得心驚:“這件事情舅舅知道嗎?”


    “嗯。”陳文鉞點了點頭道:“你別擔心,上一次爹被人陷害,他就知道跟二弟脫不了幹係。這一次,有殿下提醒,我們已經做好的防範。”


    他吸了一口氣,壓低了聲音道:“驟變就在今夜,你務必約束好家人,不要外出。”


    紀清漪心頭一沉,卻並不慌張,反而格外冷靜:“我知道了。”


    陳文鉞微微點頭,轉身離開。


    上半夜還算平靜,後半夜開始京中就不太平了,有殺喊聲由遠及近地傳來,還有火光不斷。


    紀清漪因為提前得到消息,並不慌張,隻讓外院家丁守好門戶,無論如何,絕不開門。


    但願徐令琛那邊能平安解決,事情如他臨走前說的那樣萬無一失。


    殺喊聲來的快,消失的也快,因為陳文錦沒能及時將兵部虎符送出,五軍都督府的一小波反賊不過一個時辰,就被控製住,五軍都督府都督被陳文鉞當場射殺。


    平陽侯府,陳文錦跪在地上不敢置信。


    他明明已經控製住了整個侯府的,太夫人分明病重,又怎麽會安然無恙?平陽侯明明中了迷.香,又怎麽會突然清醒?


    黎月澄!


    黎月澄竟然背叛了自己!


    陳文錦不敢置信,目露兇光瞪著黎月澄。


    平陽侯見他毫不悔改,心頭大怒,抬起腳就要踹他的心窩。


    陳文錦大驚,本能地就朝一邊躲。


    “侯爺住手。”太夫人突然開口,打斷了平陽侯的動作。


    平陽侯的腳抬到半空中,又收了迴來,他麵色陰沉,聲音暴躁:“太夫人,這種人,你還要替他求情嗎?”


    眼中已經流露出殺機。


    陳文錦心頭一涼,趕緊開口向太夫人求情。


    太夫人淡淡地瞥了跪在地上痛哭流涕的陳文錦一眼,道:“我陳家出現此等不忠不孝的敗類,你這個父親難辭其咎。”


    她一點也不心痛,隻是麵沉如水,語氣冷凝:“這種人,若不處置,隻會牽連我陳家滿門。我老了,見不得這個,你帶他下去,該怎麽處置,你應該清楚。”


    “祖母!祖母,您老人家是最疼我的,您不能這樣對孫兒啊。”陳文錦不敢置信,大喊著跟太夫人求饒,人卻忍不住發起抖來。


    陳雍緊緊攥起了拳頭。


    他犯的是抄家滅門的死罪,有文鉞功勞在,皇帝不會追究平陽侯府,卻絕不會放過陳文錦。


    他陳雍縱橫沙場,一生都未退縮過,不想卻養出這樣的敗類。不知進取,隻知投機取巧,如今還喪心病狂對祖母投毒,對父親用迷.藥。


    與其等著皇帝的處置,不如他自己清理門戶,也能讓他少受點罪。


    陳雍表情微僵:“你可還有什麽要說的?”


    陳文錦知道自己躲不過去了,立馬站起來,咬著牙關,用恨入骨髓的聲音道:“我能有什麽好說的!我會有今天全是拜你所賜,我隻恨自己太過心軟,沒有將你們全都毒死……”


    陳雍以為他會後悔,以為他會知錯,以為他會提出去見南康郡主。


    “來人!”陳雍不再看陳文錦,叫了兩個親兵進來:“你們,送二爺一程。”


    那聲音冷冽如三九天的寒風,黎月澄聽著陳文錦的叫喊,不由打了個哆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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