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太太剛一醒來,就掙紮著要起來。


    鴛鴦和琥珀素來知道老太太的脾氣,就把她扶了起來。寶釵和薛姨媽一邊流淚,一邊拿出被子、枕頭,讓老太太靠著。


    “你們這幫混賬東西,這天大的事兒,竟敢瞞著我。瞞得了一時,能瞞得了一世?成天就知道哄騙我,糊弄我高興,都給我跪下!”


    眾人見老太太震怒,哪裏還敢怠慢,紛紛跪在地上。


    賈珍猶自哭哭啼啼的,老太太心一軟,就叫賈珍起來坐了。


    其餘之人,就連薛姨媽也跪在了地上,個個都是抽抽噎噎的。


    隻有尤氏和王熙鳳在西屋照看秦可卿,算是免了一跪。


    “蟠哥兒,蓉哥兒真的叫環哥兒給……。”


    老太太實在說不出那幾個字來。


    “迴老祖宗,是的,蓉哥兒已經沒命了。”


    眾人此時早已經相信了薛蟠的話,見薛蟠又一次確認,不禁心裏又寒了幾分。


    “那寶玉……?”


    老太太自然是最為關心寶玉了。


    “寶玉沒事兒的。隻是……。”


    “寶玉又是怎麽沒事兒了?又隻是什麽?不要吞吞吐吐,痛痛快快地給我說出來。”


    “環哥兒殺了蓉哥兒,就叫茗煙殺了寶玉,還說,還說……。”


    “都叫你不要吞吞吐吐的,說!”


    “環哥兒還說,瑉四弟如今得罪了皇上,革去功名,削職為民。府裏人也都不待見他,將來就是個廢人了。隻要殺了寶玉,以後府裏就剩下環哥兒他自己一個,將來就是他說了算。叫茗煙好好跟著他,享受榮華富貴。”


    “那茗煙怎麽樣了?”


    “茗煙不殺寶玉,要去殺環哥兒。”


    “好,殺的好,這個孽畜,我早就知道他是個白眼兒狼。就是喂不飽的東西。”


    老太太恨恨道。


    “可是,韃靼人攔著,不讓茗煙殺環哥兒。就又逼著寶玉去殺茗煙。”


    薛蟠說到了這裏,眾人的精神可就緊張到極點了。


    賈環殺了賈蓉,已經是罪不可恕了,又逼著茗煙殺寶玉,將來還要謀占府裏的繼承人位置,簡直就是罪大惡極了。


    茗煙忠心護主,寶玉會怎麽做?


    他會殺了茗煙嗎?如果不殺茗煙,韃靼人會放過寶玉嗎?


    對於這個結果,人們既期待,又害怕。一時之間,老太太都不敢追問薛蟠了。


    “蟠兄弟,都說了吧,早晚是要說的。”


    還是賈璉打破了沉默。


    “後來,茗煙說,寶二爺,你殺了我吧。這些年你對我不錯,我就拿這條命給你換條活路。將來你若是能迴府裏,就把我的屍首送迴府裏,不要叫我在這裏做孤魂野鬼。告訴瑉四爺,給我和蓉大爺報仇。最後,寶玉就、就、就把茗煙給、給殺了。然後,寶玉和環三弟就跟著韃靼人走了。”


    “他們走了,我就看蓉哥兒和茗煙還有沒有救,左看右看,也是沒救了。過了幾個時辰,天要黑了,怕遇上野獸什麽的壞了他們的屍首,我就把他倆給埋上了。”


    “後來我裝作要飯的,好不容易到了卜奎,就去找璉二哥。那裏說璉二哥剛走,給了我一匹馬,我就去追璉二哥,終於在馬莊追上了。”


    似乎是用盡了一生的力氣,薛蟠終於把事情經過講完了。


    每個人都有許多話要說,但是,又不好開口。


    賈環固然可恨,但是,最後寶玉竟然殺了茗煙,這個結果,似乎叫他們也沒有理由去指責賈環了。


    在他們的眼裏,寶玉的命固然是比茗煙金貴的,但是,每個人的心裏,也都是有杆秤的,叫他們無法再為寶玉辯護了。


    此時眾人已經失了方寸,隻有賈璉早就知道了這個消息,一路上把此事琢磨了無數遍,心裏已經有數了。


    “此事關係重大,幸好沒有外人知道,若是傳了出去,不僅府裏的臉麵沒了,寶玉和環三弟投敵的罪名,也就坐定了。”


    賈璉此話,並非危言聳聽。


    打了敗仗,責任還輪不到寶玉等人的頭上。即便是被俘了,也沒什麽可丟人的。


    問題在於,賈環殺了賈蓉,寶玉殺了茗煙。


    這可就是非常嚴重的問題了。


    即便是韃靼人不殺了寶玉和賈環,將來他們迴來了,若是此事叫朝廷知道了,兩人怕是也難逃一死的。


    問題還在於此事的不確定性。


    若是寶玉和賈環都叫韃靼人殺死了,此事也算是一了百了了。


    現在兩人落在了韃靼人手裏,將來會發生什麽事情?


    是給韃靼人當奴隸、還是將來跟著韃靼人一起跟朝廷作戰?


    如此複雜的結果,想想都令人不寒而栗。


    “此事大夥兒也不要怪蟠兄弟。那韃靼人,你們不知道,我卻是清楚的。非常強悍。寶玉他們幾個,別說人少,就是四個打一個,也是打不過的。”


    “蟠哥兒沒有出去,恰恰是明智之舉。出去了,也是白白送死。連個給我們報信兒的人都沒有了。”


    賈璉此時維護薛蟠,也是實情。


    別人興許會以為薛蟠是貪生怕死。但是,賈璉見慣了戰場上的生死,對於薛蟠的表現,就比較理解了。


    賈瑉在府兵團練兵的最為核心思想,就是一不怕苦,二不怕死,一切行動聽指揮。


    這樣的思維,不是光靠口號就能做到的,而是需要在日常生活中,通過大量的,多方麵的行為格式化行動,一點一點養成的。


    在野渡居裏,那些看似匪夷所思的疊被子,走隊列等訓練,都是圍繞著這個目標進行的。


    恰恰在這一點上,寶玉、賈環、賈蓉、薛蟠沒有過關。


    這也是賈瑉不讓他們上戰場的真正原因。


    以薛蟠的本事,能夠挺到韃靼人撤退,給賈蓉和茗煙收屍,已經需要極大的勇氣了。


    後來竟然能孤身逃了出來,也算是一個奇跡了、


    此時若是再指責薛蟠,在賈璉看來,顯然是不公平的。


    “你們都起來吧,鳳姐,把蓉哥兒媳婦兒送迴去吧,她的身子重了,別傷了胎氣。叫她想開點兒,蓉哥兒雖然走了,總算是留下了後。”


    “你們都把嘴巴紮牢了,這事兒就爛在肚子裏,誰也不許出去講,否則,若是叫我知道了,可別怪我翻臉不認人。”


    老太太的臉上,露出了獰厲之色,叫鴛鴦和琥珀看了,心裏直發抖。


    “都怪那個王信,若不是他勾連著寶玉去掙軍功,哪裏會有這樣的事情發生,如今寶玉被韃靼人抓了,生死不明,他家倒是沒事兒了,卻害的咱家死的死,亡的亡的。”


    賈母開始埋怨起別人來了。


    老太太這麽一說,王夫人和薛姨媽可就有些掛不住臉兒了。


    怎麽說,王子騰也是他們的哥哥,王信是他們的外甥。寶玉落到如此地步,王夫人比別人更加著急,此時賈母這番話,就有些火上澆油了。


    “母親,信哥兒如今也是生死不明,或許還不如寶玉呢。當初,哥哥也是叫信哥兒和寶玉到瑉哥兒的府兵團那裏去的,隻是孩子們立功心切,才出了如此差錯。”


    王夫人這一番話說出來,就有些跟老太太頂著來的意思了。


    賈璉一看形勢不妙,就急忙出來解圍。


    “是啊,老祖宗,如今信兄弟也是生死不明,我在迴來的路上,遇上了王子勝三舅,二舅也是聽到了寶玉他們去了北溫都拉,才派他火速去找寶玉他們迴來,到卜奎去的。”


    老太太其實也是一時氣話,如今聽得王信生死不明,也覺得自己的話說的有些重了。就不再指責王家了。


    “你們都說說吧,此事怎麽辦?反正我是要寶玉迴來的,至於那個環哥兒,哼!”


    此事如何善後,眾人在心裏也是琢磨著。


    賈蓉之死,已是既成事實,不接受也得接受了。


    至於茗煙,雖然是因為寶玉而死的,忠心可嘉。但是,在他們眼裏,畢竟隻是個奴才。是遠遠沒有寶玉重要的。


    對於將寶玉弄迴來,眾人心裏都是沒有什麽疑問的。


    至於賈環,就比較棘手了。


    殺死了賈蓉,確實罪無可赦,但是,他畢竟是賈政的兒子。


    若是不管他,似乎也不好。況且他若是將來投了韃靼人,可就是朝廷的敵人,很可能為賈府帶來災禍的。


    若是把他弄迴來了,似乎更加不好辦。


    殺了賈蓉這筆賬怎麽算?迴來之後怎麽處置他?賈珍會放過他嗎?


    更加嚴重的後果,就是榮國府和寧國府的關係,今後怎麽辦?


    以前是二府一體,同氣連枝,有了這件事情,以後還會如此嗎?


    這樣的後果,簡直都有些令人不敢想象。


    把寶玉弄迴來,還隻是個結果。


    問題在於,寶玉在哪裏?怎麽才能把寶玉弄迴來?誰去弄迴來?


    在座的人,哪個有這個本事?


    賈璉似乎是個人選,但是,目前韃靼人強大。府兵團雖然在二道江給了韃靼人重創,卻沒有使韃靼人大傷元氣。府兵團目前也無力發起反擊,隻是處於防守狀態。


    其實,眾人心裏都有了一個人選,那就是賈瑉。


    不過,賈瑉如今已經削職為民,無權無勢了,他還會有什麽辦法嗎?


    沒有人說出這個答案,因為他們也不知道答案是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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