告密箱掛出去的第二天,就有了收獲。


    在王記雜貨鋪的那個箱子裏,發現了一封舉報信,說鍾鼎在道東後街有一處私宅。


    林大江立刻帶人去搜索,有了重大發現。


    搜查出來的東西,大概分成三個部分。


    第一部分是各種珍貴物質。


    包括銀票四千兩,貂皮120張,水獺皮70張,元皮70張,人參約三斤,鹿茸十多斤,猴頭五六十斤,鬆茸七八斤。以及其他山珍。


    加上上次搜出的銀子,一個小小的佐領,竟然有九千多兩銀子和這麽多的珍貴物質,很明顯,與他的正常收入不符。


    光是這些錢和物質,他就解釋不清楚了。而一旦解釋清楚之後,就是一連串的黑幕了。在這個鏈條上,將有許多人被牽連進來。


    如果隻是這些,還隻是個貪腐的故事。


    但是,這個鍾鼎,似乎是個生怕事兒小的人,一個小小的佐領,幹的淨是大事兒。


    相對於這些大事兒,那些銀票和山珍之物,簡直就是小巫見大巫了。


    這些大事兒,體現在幾封書信和一個禮單上。


    這幾封信,竟然是他跟鐵佛部落的頭人之間的來往書信。在信中暴露了他跟鐵佛部落之間的生意往來活動。


    做些生意也沒什麽好奇怪的,問題是他做的是生鐵生意。這個問題可就大了。


    在卜奎北部,有四個比較大的漁獵部落,他們分別是鐵佛部落、羅順部落、卡其部落和麥來部落。


    這四個部落,以漁獵、遊牧為主,也有部分農耕產業。每個部落的人口,大概有三萬到七萬人。


    其中鐵佛部落最大,有七萬來人,麥來部落最小,有三萬多人。


    這幾個部落,雖然名義上屬於朝廷治下,但是,朝廷從來沒有對他們實行過有效的管轄和治理。


    高興的時候,給卜奎衙門上交點兒東西,給朝廷進點兒貢。不高興的時候,就對朝廷不理不睬的,甚至還時常出動,來劫掠過往客商,到卜奎附近來搶掠一番。


    守備衙門派兵去圍剿,就化整為零,躲進深山老林。大兵一撤,他們就一切照舊。


    所以,朝廷對他們采取的策略,也是亦剿亦撫。他們鬧的厲害的時候,就清剿一番。不怎麽鬧的時候,就實行安撫。


    但是,對於鹽、茶葉、生鐵、鐵器、硫磺、硝石這些戰略物資,卻是嚴格控製流入的。每年都有一定的配額的。


    鍾鼎私自向鐵佛部落出售生鐵,無疑是犯了大忌。在和平時期,至少也是走私。在戰爭時期甚至雙方關係不佳的時期,這就是通敵、資敵。


    無論在什麽時期,這都是重罪了。僅憑這一點,皇上就可了砍他的頭了。


    信裏還暴露了他的幾個同夥,商人孔有喜和他的兩個手下——第一佐的兩個驍騎校。


    林大江立刻派人捉拿了兩個驍騎校,但是孔友喜不在卜奎,算是暫時逃了過去。


    另一個具有很強殺傷力的武器,就是那份兒禮單了。這份禮單的筆跡,就是鍾鼎的,顯然是他親筆所寫,這就是一個幾乎無法抵賴的證據了。


    禮單上有二十一個人名,上麵還列著他們的官職和任職地點。


    有寧古塔將軍府的,有奉天府的,自然還有帝都的。其他人的名字,賈瑉都很陌生。但是,有兩個名字,他是熟悉的。


    一個是京營副節度使馬啟明,另一個赫然是大學士羅啟華。


    這個鍾鼎,還真是個有些能量的人物啊,難怪他敢於這麽囂張。


    如此有能量的人物,又是寧古塔將軍韓天魁的外甥,怎麽會是一個小小的佐領呢?況且還在卜奎這種偏遠的地方呆著呢?


    此前卜奎是屬於寧古塔將軍轄下的地方,隻要他舅舅一句話,他完全可以去個更好的地方,當更大的官兒的。


    這讓賈瑉產生了懷疑。


    比較合乎邏輯的猜測,應該是韓天魁故意把他放在這裏的。


    把鍾鼎放在這裏的目的,一是作為他的耳目,監視卜奎的動向的,二是叫他在這裏斂財,結交各路官員的。


    結交各路官員,以鍾鼎這個身份和層次,似乎分量還不夠。應該是作為韓天魁的代理人出現的。


    隻是鍾鼎是否還擔負了其他的使命,目前還沒有什麽證據。


    不過,忽略了那些銀子和山珍,僅憑這兩點,就可以把此案辦成鐵案了。


    向鐵佛走私生鐵,走私是一定的了,還可以往通敵、資敵上靠。


    結交外官和京官也是大罪一條。


    他想編織一張龐大的關係網,但是,這張大網現在反噬,把他自己給網住了。


    “這些信件放我這裏,對他嚴加看管,不準任何人跟他接觸。明天我親自審問他。”


    林大江答應一聲,出去了。賈瑉則陷入了沉思。


    起獲了鍾鼎的財物,合起來有一萬多兩銀子。這些錢,取之卜奎,用之卜奎,賈瑉是不準備上交了。


    目前,他準備實行一些改革,這些錢正好派上了用場。


    賈瑉已經下定了決心,準備著手解決流犯的過高的死亡率和脫逃率了。


    以前的事情,他可以不管,但是,今後如果還不能解決這個問題,他就有責任了。


    這不僅僅是對朝廷負責,給這些犯人們一條活路的問題,也是他自己的問題。這個問題解決不好,就是時刻懸在他頭頂上的一把劍。


    如果有人想拿這個問題向他問責,他還真的脫不了幹係。


    要想解決犯人的死亡和脫逃問題,當務之急,就是要解決兩個問題。


    一個是盡快地把在逃的流人緝拿歸案。另一個就是改善流人的生存環境和生活條件,讓他們有個喘息的機會和生存下去的空間,不要把他們都逼到絕路上去。


    流人們的要求,其實也不高。不外乎就是能吃飽,在吃飽的基礎上,再能吃的好一點兒,就更好了。


    其次就是穿得暖,冬天不至於凍著了。再就是住的暖和一些。不至於凍著或者太潮濕了。


    另外兩點,一是盡可能地減少勞動強度和勞動時間,不至於超時間,超體力,超能力的無盡無休的勞作。


    在不改變上交任務的情況下,這一點,其實可以靠改進工具,促進勞動積極性等提高勞動效率的方法來解決。


    二是盡可能地不受莊頭和牢頭獄霸的欺淩和盤剝。這一點,其實也是可以做到的。


    但是,靠目前這些老莊頭,是不行的。


    這些老莊頭,雖然是兵,但是,在許多時候,跟匪也沒什麽兩樣,有的甚至比流人還壞,惡性更深,就屬於寄生蟲,在無盡地吸著流人的血。


    況且,他們的思想觀念,也注定要跟賈瑉的觀念衝突。由於居住的非常分散,對於他們的監督不僅困難,而且需要付出巨大的成本。


    唯一見效快而又容易做到的,就是把他們從莊頭的位置上撤下來,換上自己的人。


    隻有自己的人,才能不折不扣地領會自己的意圖,執行自己的意誌。


    表麵上看,這是一場觀念之爭。實際上,是隱藏在觀念之後的一場利益之爭。


    鍾鼎僅僅是一個佐領,就能聚斂起那麽多的財富。其他的人呢?也未必就能幹淨了。


    靠山吃山,靠海吃海,靠流人吃流人,應該是他們的基本利益生態。


    當然,這些利益他們想自己獨吞,也是不可能的。他們的上司,外麵的不法商人,甚至於土匪和四大部落,都可能是這個利益鏈條上的受益者。


    豐富的物產,肥沃的土地,免費的勞動力,而且勞動力的養活成本已經被壓低到了極限,再加上低廉的行政成本和低廉的生活成本。官員和士兵的餉銀還由朝廷承擔。


    隨便牽一條狗來當這個卜奎守備,都能躺著掙錢,竟然還能給弄虧空了?簡直就是天下最大的笑話。


    沒有大量的、集團式的貪瀆舞弊,誰信?


    鍾鼎能夠跟鐵佛部落勾結,那麽,其他人呢?對於鍾鼎的行為一點覺察都沒有?


    別人就不能跟別的部落勾結了?在天子腳下的五龍山,馬啟明和陳甲寅都能跟土匪勾結。在這山高皇帝遠的卜奎,就不能有人跟土匪勾結?


    這麽多的官兵,對一股土匪竟然無可奈何,讓他們危害這麽多年,豈不是五龍山魯霸王那一幕的翻版?


    如今,拿下了鍾鼎,算是對他們的一個震懾,其他人會采取什麽態度呢?


    趙大海目前在觀望,馮奎在觀望,徐明濤也在觀望。他們在等什麽?


    卜奎的另外兩個頭麵人物楊林和吳敏求,在這場冰雪大戲中,扮演了什麽角色呢?他們是清白的嗎?他們目前在想些什麽呢?也是在觀望嗎?


    都在等著某種外部力量的介入嗎?如果是,那麽,這股外部力量是誰?


    僅僅是一枝花嗎?終究隻是一股土匪而已,她要想左右這場大戲,角色未免太輕了點兒。


    拿下了鍾鼎,取得了重要的證據,解開了一場黑幕的一角。


    不過,這場黑幕有些大了。牽涉的深度和廣度,都超出了想象。


    這些證據,其實是一把雙刃劍。一個不小心,引起鍾鼎背後力量的反撲,不僅不能解開這個黑幕,還可能把我自己都搭進去了。這些人,可是什麽事兒都做的出來的。


    唉,這一迴,似乎又攤上了一場大麻煩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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