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亨十三年三月初六,是衛若蘭到達卜奎的第二十三天。


    到達這裏之後,跟當地的守備衙門進行了接洽,說明了來意,呈上了公文。


    此前,守備衙門已經接到了兵部和刑部的聯合行文,知道將由賈瑉的府兵團來接掌卜奎。


    但是,衛若蘭卻在對方的客氣中,發現了那種不掩飾的冷淡。那是一種明顯不歡迎的態度。


    去年八月,卜奎發生了一起流人暴動。幾十個流民衝進了守備衙門,殺死了二十名士兵,前任守備錢德祿也在那次暴動中被流人殺死。


    後來,暴動被現任的卜奎署理守備趙大海帶兵平定,當場格殺了參與暴動的四十五名流人。


    這件事,在卜奎是個重大事件,當時也震驚了朝廷。令人奇怪的是,在卜奎當地卻幾乎沒有什麽人談論此事。


    衛若蘭想了解一下詳細情況的時候,也沒有人願意跟他談論此事。


    即便是到街上的鋪子和酒館兒,提起此事,也沒有人跟他搭話。他這邊一提起,別人就趕緊轉移話題。對此似乎諱莫如深。


    這讓衛若蘭隱隱感到,此事有些不同尋常,或許其中純在著什麽隱情。


    但是,現在他還顧不上這些,做好迎接府兵團的事宜,才是最為重要的。至於其他的事情,就隻好等府兵團到達之後再說了。


    現在已經過了清明,卜奎嚴寒的冬天已經過去,按照季節算,現在已經是春季的最後一個月了。再有不到一個月,就是夏季了。


    大地的積雪已經消融殆盡,一些野草已經發出了綠葉。樹木也開始抽芽了,開始綻放出些些綠意。


    隻有遠處的溫都拉山頂,還有皚皚冰雪,在眼光的映射下,發出刺眼的光,證明著曾經有冬天的存在。


    僅僅從眼前的情景來看,除了這裏風比較大之外,似乎跟帝都和直隸沒有什麽區別。


    當然,這隻是指氣候說的,若是論起其他方麵,差別還是巨大的。


    比如,身邊的城牆就是如此。


    一提起城牆,衛若蘭就想笑,然後就想哭。


    這個在當地人口中的城牆,實在是太奇葩,太荒誕了。


    城門是用木頭做的兩扇門,每扇門高九尺九,寬九尺九。旁邊兩個粗粗的木頭立柱,把城門給固定住。


    城門是用原木做成的,粗糙到連木頭上的樹皮都沒有刮去。


    城門兩邊,並沒有磚瓦土石的城牆。所謂的城牆,不過是在地裏埋了一些原木,立成了杖子。每跟原木約有三寸粗,高六尺左右。


    這些木頭杖子,就是所謂的卜奎城牆了。


    就是這樣的城牆,還不是連續的。從城門兩邊延伸出去大約三丈遠,就不是杖子了,而是每隔十丈遠,再立一根木頭。如此下去,一直延續著,圍了整個卜奎一圈。


    這些木頭之間空空如也,什麽也沒有,木頭之間的連線,就是城牆了。


    純粹就是個虛擬的城牆。


    這個城牆倒是挺長,東西南北四麵,每麵三裏長。這就是衛若蘭在兵部的文書中見到的卜奎城的“十二裏城牆”了。


    城牆之內,就是卜奎城了。


    與其說卜奎是個城,倒不如說它是個鎮。即便是個鎮子,都是抬舉卜奎的。


    一共就那麽一條街,兩邊有那麽七八百戶人家,整個鎮子的人口,加一起不到一萬人。


    卜奎說是有幾萬人口,其實這幾萬人,大部分都分布在各處,最遠的官莊,有五六十裏遠。人口居住非常分散。


    卜奎城有東西南北是個城門,衛若蘭和賈芹現在所在的,就是南門。


    賈芹是昨天晚上趕到這裏的,他是前來傳達消息的。


    今天下午3點左右,賈瑉就將率領府兵團押解五百名犯人抵達卜奎了。


    城門東邊站著的那群人,就是卜奎本地原來的官員們,他們也在這裏等著迎接賈瑉的到來。


    第一個,是從四品的守備署趙大海,卜奎前守備錢德祿的副手。錢德祿死後,就由他代理卜奎手守備一職。


    按照慣例,守備一職出缺後,可以由他升任守備。不知道為什麽,直到現在,他也沒接到升職的命令。


    此前,卜奎城曾經傳說他過了年就會升任守備。沒想到,等來等去,卻把賈瑉給等來了。


    賈瑉是從三品的都司,卜奎的衙門,就從守備衙門改成了都司衙門。級別上提高了一級,但是,趙大海的職位和級別,卻是沒有任何改變。


    以前署理守備時,他是卜奎的最高長官,現在賈瑉來了,他就又變迴守備署了。


    府兵團中,馮紫英、陳也俊、衛若蘭和三個營長都是正四品的守備,趙大海的級別跟這些人比起來,都差上了一級。


    如此對比之下,也不知道他作何感想。


    接著是趙大海手下的三個佐領。


    第一佐領鍾鼎,第二佐領馮奎,第三佐領徐明濤。


    然後是典史楊林。


    楊林是主管衙門冊房的,這是都司衙門的中樞機構,算是衙門裏最有權勢的文官。


    剩下的一個六十多歲的老者,則是卜奎士紳代表吳敏求了。


    這六個人,分成了兩夥。趙大海、鍾鼎、馮奎算是一夥兒,徐明濤、楊林和吳敏求站在一起,算是一夥兒。


    現在是這樣的分野,在平常的時候,兩夥人也基本上是這樣的陣營。在卜奎的高層中,隱隱形成了兩個圈子。


    “趙大哥,你說他們真的是正月初八從帝都開拔的麽?我怎麽有些不相信呢。這麽多年以來,有誰是在兩個月之內就到這裏的?”


    昨天賈芹來了之後,說起賈瑉他們是正月初八出發的,就要到了,趙大海他們幾個人就不相信。直到現在,他們也在懷疑著。


    押著五百多人,竟然還能走這麽快,確實令人難以置信。


    “看來是不假了,否則他倆能叫咱們出來迎接嗎?說是這批五百個遣犯和廢員沒有一個死的,連我都不敢相信呢。”


    趙大海說的有些陰陽怪氣的,顯然心情有些複雜。


    “我倒是要好好看看,他們到底是怎麽做到的。據說賈團長是武探花,今年才十六歲就官居從三品的都司了。唉,到底是世家子弟,咱們這些人是比不了的。”


    馮奎的話,就有些嫉妒之意了。


    “似乎是來了。”


    隨著鍾鼎的話音響起,人們就見到遠處的官道上,有一股灰塵揚起,那就是馬隊奔走時帶起的揚塵了。


    果然,灰塵越來越濃,越來越近,不一會兒,一支隊伍的輪廓出現了。逶迤蛇形,向卜奎方向蠕動而來。


    “走吧,我們上前迎接一下,不管怎麽樣,禮數上要做足了。”


    趙大海上馬,似乎還不放心,迴頭又叮囑鍾鼎和馮奎二人。


    “賈都司是榮國公之後,少年得誌,又是新官上任,你們都給我小心點兒。最近都小心行事,可別叫他抓住了你們什麽把柄。”


    “明白了,趙大哥,我們會小心的。”


    說著,幾人打馬前行。


    “瑉長官到了,我們也去吧。”


    衛若蘭上馬騎行,其他人也上馬跟了上去。


    卜奎位於平原之上,視野寬闊,雖然眼睛看見了隊伍,距離還是很遠的。


    雙方相向而行,騎馬還是跑了20多分鍾,才算是相遇了。


    衛若蘭給雙方介紹了之後,寒暄一陣,就繼續想卜奎方向趕來。


    鍾鼎和馮奎跟府兵團都見麵了,還是有些懷疑。兩人又悄悄地點了一下犯人的人數,馮奎甚至還擼開了兩個犯人的衣袖查看了一下,這才相信了賈芹所說的五百名犯人都活著的說法。


    犯人在押解途中,都要穿著統一的衣服。無論是上衣下衣,內衣外衣,單衣棉衣,都是統一的紅布縫製的。


    在發遣之前和路上,還要給犯人剃發。把腦袋周圍的頭發都剔掉,隻留下中間一撮。


    同時,還要對犯人刺字。有的是刺在臉上的,有的是刺在胳膊上的。具體的位置,是在手腕以上,肘部以下。


    字的大小有一寸五見方,字分為兩部分,一個是罪名,另一個是發遣地的地名。


    一個發遣到卜奎的放火犯,刺的就是“放火”、“卜奎”的字樣。


    這批人犯的刺字,就都是刺在手臂上的。


    這些措施,為的就是把犯人跟普通人區別開來。一旦有犯人逃跑,也便於緝捕。


    當他們看到所有的犯人和家屬都坐著馬車的時候,這才相信了賈瑉他們是正月初八從帝都出發的說法。


    讓所有的犯人都坐車這樣的做法,確實讓他們有些吃驚。但是,令他們吃驚的還不止這些。


    一般情況下,犯人在路上長途跋涉後,到達目的地的時候,基本上都是萎頓不堪,麵帶饑色了,可這批犯人的臉色和精神,卻似乎都很好。


    在心裏感到奇怪的同時,兩人也在心裏認定,這個賈瑉賈團長,似乎還真的有些與眾不同。


    元亨十三年三月初六下午三點,賈瑉率領府兵團押解五百名遣犯,進入卜奎南城門。


    從正月初八開拔,曆經五十七天,長途跋涉四千一百多裏。府兵團一千三百二十名官兵,沒有一人受傷,沒有一人掉隊。全員抵達。


    押解的五百名人犯,沒有一人死傷,沒有一人脫逃,全部安全抵達。創造了大德王朝大規模押解流人曆史上的奇跡。


    從這一刻起,卜奎城原代理守備趙大海,對賈瑉產生深深的忌憚。


    也是從這一刻起,他的心裏有了一種緊迫的危機感。


    在他的眼裏,賈瑉不再隻是一個十六歲的小孩兒了,也不再隻是一個靠著祖宗的餘蔭升官的公子哥兒了。


    這是一個強勁的對手!


    趙大海引領著府兵團,在卜奎寬闊的街道上走著。


    這支由年輕軍官們率領的隊伍,讓他有一種不一樣的感覺。


    到底不一樣在哪裏,他現在還說不清楚,但是,身後傳來的那種殺氣,卻是能感覺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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