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賈瑉來到賈府到現在,基本上算是第一階段。


    在這一階段中,他采取的是不對稱戰術。可以概括為:你跟我玩兒宅鬥,我跟你玩兒商戰。


    今天到目前為止的這個階段算是第二階段,屬於正麵進攻。這個階段的戰術,可以概括為:你跟我耍流氓,我跟你講道理,占據道德高地。


    今天賈母親自出場,算是動用了賈府的家法。而賈瑉采取的,仍是不對稱戰術:你跟我玩兒家法,我跟你玩兒王法!


    這才是他今天的大殺器,才是他徹底取勝的殺手鐧。


    此前這些扒糞舉動,隻能在道理上占據優勢。還隻是衝亂了對方的防禦陣型,打亂了建製。還沒有徹底獲勝。


    隻有祭出了大殺器,才能徹底地擊敗對方。


    賈瑉突然走到賈母跟前,跪下磕了三個頭。然後又走到賈政跟前,也是磕了三個頭。最後走到王夫人跟前,也磕了三個頭。


    然後站起,麵向賈政。


    “父親,我知道,你不願意讓兒子流落在外,所以,才把兒子接迴府裏。但是,你不應該這樣做,你在害兒子,你知道嗎?”


    此前賈瑉講話,賈政早就老淚縱橫,如今見賈瑉突然說出這樣的話來,讓他更加吃驚。


    “兒子在鄉下,雖然沒有在府裏這樣的排場,但是,有一個好母親,有慈愛的姥爺、姥姥,舅舅、舅媽、姨姨、姨夫和兄弟姐妹們。一家人雖然不是錦衣玉食,倒也和和睦睦,相安無事。孩兒在那裏生活的很快樂,不用整天提防這個,提防那個的。”


    “母親在世的時候,總是時常提起賈府,說這裏是詩書簪纓之家,這裏有我的祖母,父親、還有嫡母。她沒指望你們讓她進這個家門,十幾年來,對你們沒有一句怨言。別人說你們不好時,她還總是為你們分辨。”


    “現在看來,我真為母親感到不值,你們實在配不上她的評價和期待。”


    “母親以為我是賈家的血脈,所以,才在臨終時,給父親捎書,請您把我接迴來,以為可以把我托付給你們。如果她知道,兒子到了這裏會是這樣的話,她一定不會叫我到這裏來的。”


    賈瑉雖然是穿越來的,但是,每每想起那位歌妓母親,卻總是有一種親近感。


    他曾經多次考慮過這個問題,最後的結論,就是自己繼承了賈瑉的這個軀體,讓他在血緣上,跟這位母親產生了關聯。很大程度上,他現在已經把那位歌妓當做自己的母親了。


    如今一想起這位母親,加上他今天悲愴的心情,竟然忍不住地流下淚來。


    賈瑉從懷裏掏出一張紙,遞給了賈政。


    那就是他從通州王仵作那裏取得的供詞。


    “孩兒一到通州,周瑞就在茶水裏下了砒霜,意圖毒死孩兒。還沒等孩兒咽氣,就把孩兒給裝到了棺材裏。又買通王仵作,不讓他報官,隻說是暴病身亡。”


    “到了鐵檻寺,幸虧孩兒自己打破棺材出來了,否則,就被活埋了。”


    “到了府裏第一天,環三哥就糾結下人,攔著孩兒,問:‘你來幹什麽’?是啊,我來幹什麽?這裏不是我的家啊?我隻是個外人而已?這裏沒有人把我當做家裏人的,時時刻刻地都想著把我擠兌走的。”


    “我不想招惹誰,可是,還是有人不願意放過我,還要毒殺我。至於是誰想要殺我,今天人多,我就給府裏留點兒體麵。但是,祖母、父親和母親,你們是應該知道的。”


    賈瑉又掏出一張紙,正是當初賈璉指使蒙兒下毒時,蒙兒的供詞。


    “如此三番兩次地要置我於死地,孩兒實在是想不明白,我到底做了什麽,非得要殺死我?你們既然不喜歡我來,為什麽又要接我來,難道接我到這裏,就是為了要殺死我嗎?”


    “孩兒曾經想要報官,但是,思來想去還是忍隱下來。一旦孩兒報官,賈府必將引來滅頂之災。你們以為,這個世界就你們最大,天下就沒有王法了嗎?”


    “不僅僅是對孩兒,就是對府裏的人,也是痛下殺手。你們還記得那個管家趙聯舉嗎?你們知道他是怎麽死的嗎?”


    賈瑉看看賈赦,就看見了一張死灰一樣的臉。


    賈瑉沒理他,又掏出了焦大通過焦利給他的賬本和給賈母的信,交給了賈母。


    “這是趙連舉留給老祖宗的書信,請老祖宗過目。”


    “還有,賈瑞賈天祥,你們知道是怎麽死的嗎?”


    賈瑉看看王熙鳳,就見到了她那震驚的神色和絕望的表情。


    “此事我已經略知脈絡,隻要稍微下點功夫,便可查個水落石出。但是,我不想去查了,查出來,又是府裏的一樁罪孽。反正此後府裏的事情,再也跟我沒什麽關係了,我又何必多此一舉呢?”


    再看王熙鳳,表情明顯輕鬆了不少。


    對付王熙鳳,今天的火力已經足夠了,沒必要再在她身上加碼了。她和賈蓉設計害死賈瑞的把柄,今後有更大的用處。沒必要再在死人身上補槍了。


    賈政看完了兩份供詞,都交到了賈母手裏。就見賈母臉上的肌肉顫抖著,雙手哆嗦著,身軀震顫著。


    賈瑉也不管這些,自己去角落的案子上,就著那裏的筆墨紙硯,提筆寫字。


    寫完了,就把紙放在了那裏。又迴到中間。


    “如今,孩兒已經把產業、銀兩、下人都交迴府裏了,再也不欠府裏一分一毫了。所謂哀莫大於心死,這裏既不容我,我又何必賴在此地。天下之大,哪裏無我容身之地。今日迴去,孩兒就在阿野渡居等待幾日,等著府裏去把產業接收完畢,孩兒就要啟程迴老家,祭拜母親。”


    “前幾日,季大學士來信兒,叫我到金陵去,跟著他讀書。祭拜母親之後,孩兒就要啟程去金陵了。以後,也就不會再來府中了。”


    “若是老祖宗和父親終老之日,還記得有這個孩兒的話,告知一聲,即使遠在天涯海角,孩兒也會來送終。除此之外,孩兒與賈府一刀兩斷,再無一點幹係!”


    賈瑉說完,又依次給賈母、賈政和王夫人磕頭,再不說話,就出了榮禧堂。


    “瑉哥兒…….”


    賈政站起來,想要攔著賈瑉,賈瑉隻當是沒聽見,自顧出去。


    “攔著他,別讓他走。”


    賈母已經老淚縱橫,經過賈瑉前麵的幾輪打擊,再加上這幾樣驚天猛料,哪裏還有心思對付賈瑉,隻是一心想著如何安撫賈瑉,叫他不要把這些醜事抖落去處。


    此時叫人攔著賈瑉別走,倒也是出於好心。若是賈瑉真的離開了賈府,那賈府逼走賈瑉的事,就是坐實了,這個體麵,賈府是丟不起的。


    但是,等在外麵的賴大等仆役們,哪裏知道這些。隻是以為還象當初那樣,今天就是要對付賈瑉的。


    所以,一聽得賈母說攔著賈瑉,十五六個人就蜂擁而上,想要拿下賈瑉。


    此時的賈瑉,還隻是個15歲的少年,十幾個大漢對付一個15歲少年,自是不在話下的。


    就在所有的人都是這麽認為的時候,讓人驚異的一幕出現了。


    隻見那十幾個大漢,突然之間,身子就在空中飛了起來,然後就準確地摔進了榮禧堂裏。


    第一個摔倒在地,沒等爬起來,第二個就摔進來,壓到第一個身上。


    然後就是第三個,第四個……,最後一個,就是賴大,摔在最上麵。十幾個人,就在轉眼之間,堆在榮禧堂各個主子們的麵前。


    再看門口,賈瑉手裏拿著剛剛從這些大漢手裏奪下的彎刀,轉身向榮禧堂走來。


    一邊走,一邊扔掉了兩把,隻剩下一把,在手裏提著。


    賈瑉進了榮禧堂,看見滿屋子的主子,擠做一團,瑟瑟發抖。


    賈瑉也不理眾人,徑自走進剛才寫字的那個案子,拿起上麵的酒壇子,仰頭就喝。


    喝了好一會兒,把酒壇子咣地放迴原處。又挑了一個大號排筆,拿起硯台,走出榮禧堂門外。


    來到對麵牆上,提筆寫下兩行大字,然後,手一揚,彎刀飛起,就像一隻箭一樣,插進了邊牆裏。


    賈瑉再不說話,更不迴頭,就在眾目睽睽之下,仰天大笑,揚長而去。


    直到賈瑉的身影消失了,那插在牆裏的彎刀,刀柄還在顫抖著。


    再看對麵牆上的兩行大字,隻看得眾人觸目驚心。


    “我自橫刀向天笑,去留肝膽兩昆侖。”


    轉眼之間,就發生了如此變故,讓眾人目不暇接。好半天,才迴過神來。


    堆在一起的下人們,唉唉喲喲爬起來出去了,留下一屋子主子,麵麵相覷。


    寶釵算是比較鎮靜的,走到案子邊,拿起了賈瑉寫下來,留在那裏的紙。


    “寫了些什麽?”


    賈政問道。


    “一首詩。”


    “念一下吧。”


    “是,姨夫。”


    寶釵定了定神,開始念詩。


    “輕輕地我走了,正如我輕輕的來。我輕輕的招手,作別西天的雲彩。”


    “悄悄的我走了,正如我悄悄的來。我揮一揮衣袖,不帶走一片雲彩。”


    悄悄的我走了,正如我悄悄的來。我揮一揮衣袖,不帶走一片雲彩。


    秦可卿在心裏默念著,心如刀絞。


    我的瑉四叔,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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