寶釵把自己的計劃反反複複地琢磨了幾遍,最後還是決定,按照原來的計劃,促成黛玉和賈瑉。


    昨天,她已經把那首《子夜歌》給了黛玉,隻是沒說是誰寫的,借口自己幫著打聽一下,再來告訴黛玉。


    黛玉雖然聰明,卻是個沒心機的,自然對寶釵的話深信不疑,埋頭去琢磨《子夜歌》了。


    別人有時候說句話都能琢磨半天,現在見到了如此佳作,自然是鑽入牛角尖裏去了。


    府裏的姑娘們,其實還是都願意到寶玉這裏來的。因為他這裏最為熱鬧,也最為隨便。


    寶玉對姑娘們,自然都是極好的。即使對丫鬟和小廝們,也是基本上沒什麽架子。小廝可以到他身上搶東西,丫鬟們甚至可以跟他甩臉子。


    用賈府公司的話來說,寶玉就是個還沒接班兒的富二代。雖然是內定的接班人,但是,有職無權。


    對於丫鬟、小廝這樣的底層員工,比較同情體貼,坦誠相見,打成一片,即使當麵批評他也沒事兒。交際手段挺高,具有一定的情商,屬於下屬眼中的朋友。


    但是,寶玉的缺點也很明顯。做事沒原則,遇事和稀泥,沒有責任感,能惹事兒,不能處理事兒。


    所以,對於員工們來講,跟著寶玉雖然快樂,但是,卻沒有前途。


    寶玉這裏很熱鬧,除了人多,還是因為平兒來了。


    平兒在府裏的人緣是極好的,這一點,是她的主子王熙鳳萬萬不及的。


    這些天以來,野渡居時常占據了府裏的話題中心,所以,人們就想從她這裏,多打聽一點兒消息。


    倒不一定有什麽明確的目的,隻是好奇而已。


    “平兒姐姐,聽說瑉四爺給你們分紅了,真有這等稀奇事兒嘛?”


    說話的是晴雯。


    “倒是分了,隻是當初他是這麽說的,也沒當迴事兒,誰知他還就做了。到今兒個,我還不敢相信呢。”


    “你問問瑉四爺,他那裏還要不要人,若是要人,我也去。”


    晴雯在寶玉這裏,還是比較受寵的,說話也就沒有遮攔。


    “不用問,四爺不會是已經要你了嗎,用不了多久,你就可以去了。”


    說話的是侍書,探春的丫鬟,跟晴雯平級,都是領班兒的。


    “哼,他想要就要,我又不是個物件,誰稀罕到他那裏去呢?也不看看自己是什麽。”


    晴雯就這個情商,說翻臉就翻臉。


    她這話,起碼犯了兩重病。一是現在平兒在伺候賈瑉,賈瑉就是平兒的主子。當著平兒的麵兒說這話,叫平兒就很難做。


    維護賈瑉吧,就得跟晴雯吵架。不維護賈瑉吧,就顯得平兒對自己主子不忠。


    二是賈瑉總是主子,晴雯如此蔑視賈瑉,實為不敬。即使在王熙鳳這樣的恨賈瑉的人來說,也是不能容忍的。


    因為晴雯壞了規矩。你暗地裏瞧不起賈瑉可以的,但是,當著眾人的麵說出來,就是沒大沒小了。


    這晴雯,就是擺不正自己的位子。


    平兒到底是有涵養的,笑了笑,慢慢開口了。


    “四爺說是要晴雯,也不過是個玩笑話。再說了,他那三畝地西瓜賣上5000兩銀子,就是連我們都不信的。”


    “野渡居荒郊野外的,哪裏比得上府裏這整天花團錦簇的。即便是四爺,也是要整天地幹粗活,活的比我們還累呢。那樣的地方,自然是沒人願意去的,即使給幾個銀子,也不是好掙的。哪裏比得上在府裏享現成的。”


    平兒的話,說得平淡,卻是柔中帶剛的。意思是我們在那裏拚死拚活地幹,掙了錢交給你們享受了。


    晴雯自然是不會去考慮話中的含義的,隻覺得自己占了上風,便有些得意起來。


    但是,寶釵聽了,卻是心中一震。從平兒的話中,她聽出了很多信息。


    不過,她沒有說話。這樣的爭議場合,她是不會參與其中的。


    “瑉老四那個家夥,盡幹些叫人莫名其妙的事兒,那麽多人可以支使,用他去幹什麽粗活,也沒個主子的樣子了。他不就是願意幹粗活嗎,等到他給我牽馬了,就叫他幹個夠。”


    寶玉向來是看不慣賈瑉的,也就趁機損幾句。


    平兒有些後悔來這裏了。


    以前,她沒覺得有什麽。但是,現在她覺得,自己跟這些人不是一路人了。恰好此時黛玉來了,打個招唿,就趁機告辭了。


    她要迴到野渡居去,在那裏,她覺得自在些。


    “寶姐姐,找到人沒有?”


    黛玉一見到寶釵,就亟不可待的問道。


    “找到了。”


    “是誰?”


    “瑉四哥。”


    “什麽?瑉四哥?不可能的,瑉四哥不識字的。”


    “確是瑉四哥。這張紙,就是那天平兒從野渡居裏拿來的。”


    “你們兩個說什麽?何不說個明白,叫我們也聽聽?”


    寶玉也著急了。


    於是,寶釵就把那張紙給了寶玉。


    “這不是那天薛大哥吟的詩嗎?我還正想問寶姐姐,是如何寫出這《子夜歌》的呢?到底是寶姐姐有才華,是我們加起來都不及的呢。”


    “這個《子夜歌》不是我寫的,是瑉四哥寫的。”


    “哼,瑉老四那個渾人,如何能寫得出這等詩來,寶姐姐不要自謙了。”


    這邊說著,探春、迎春、惜春月都看了《子夜歌》。


    隻是他們也不相信這會是瑉四哥寫的。


    現在,他們對於賈瑉,其實還沒有多少認知。賈瑉幾乎跟她們就沒有什麽接觸,所知道的,也不過是賈瑉打了賈環,又跟大老爺,寶玉和蓉哥兒打賭的事兒,據說還在野渡居虐待蓉哥兒。


    現在,賈瑉的形象,基本還是負麵的。雖然前一段時間給她們送了禮,但是,那點兒好印象,很快就被抹消了。


    都說是言為心聲,那樣的人,怎麽會寫出這樣的詩詞呢?


    正在議論間,賈蓉的小廝壽兒來了。


    “寶二爺,我家老爺叫我給您樣東西。”


    “什麽東西?”


    “是一首詞,我家大爺說是瑉四爺寫的,叫寶二爺過目。”


    “這個瑉老四,寫的什麽勞什子詞?”


    寶玉說著,接過了壽兒遞上的一張紙。看著看著,臉色就變了。


    嘴裏喃喃著,那張紙就掉到了地上,也不去撿,隻是說著:怎麽可能,怎麽可能。


    黛玉見寶玉神情失常,就很著急。見寶玉坐到了椅子上,才心下稍安。


    那邊,寶釵已經撿起了紙,開始讀上了。


    “春花秋月何時了?往事知多少。小樓昨夜又東風,故國不堪迴首月明中。雕欄玉砌應猶在,隻是朱顏改。問君能有幾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東流。”


    喧鬧的屋子,立刻死一般寂靜。見主子門都不吱聲,丫鬟們連大氣都不敢出一下。


    寶釵強忍住渾身的顫抖,慢慢的坐下來。


    這首詞,給她的震撼實在是太大了。這個瑉四哥,到底是個何等人物,竟能寫出如此震撼人心的詞來。


    林黛玉則早就流出了眼淚,癡癡地坐著,好像呆了一樣。


    這首詞的悲愁情緒,讓她一下子就聯想到了自己的處境。


    想想自己幼年喪母,就來到了這府裏,每日裏小心翼翼,生怕做錯了什麽,招人討厭,那種懷念故鄉的情懷,可不就是為自己寫的嗎?


    原來,這個瑉四哥,也是個好可憐的人啊。


    就在此時,李紈來了。見這裏寂靜一片,還以為沒人。見到晴雯、碧痕、麝月都在,才進了屋子。


    探春默默地把《虞美人》遞給她,李紈看了,也是立刻震驚不已。


    隻是壽兒見了眾人反應,迷惑不解。


    李紈也是懂詩詞的,見了這首《虞美人》,自然知道不是凡品。


    “這是誰的詞?似乎從未見過。”


    “瑉四哥。”


    探春隨口說道。


    “哦,瑉四哥,什麽?瑉四弟?你說是瑉四弟,怎麽可能?是不是有什麽誤會?”


    李紈自然是不相信的。


    “我不相信,我不相信,我不相信瑉老四能寫出這等詩詞來。壽兒,你給我說明白了,敢有一句謊話,打死你!”


    寶玉有些瘋瘋癲癲了。


    這個打擊,對他來說,實在是太大了。瑉老四那樣的猥瑣人物,怎麽會寫出這樣的《虞美人》呢?


    “小的也不知是怎麽迴事,隻是蓉大爺告訴的,說是瑉四爺昨兒個晚上,在美月樓給沈冰衣姑娘寫的。現在城裏都傳遍了。”


    “此話當真?”


    “蓉大爺就是這麽交代了,到時候,寶二爺問蓉大爺便知。”


    不就一首詩嘛,至於這樣嗎?


    “蓉大爺還叫小的告訴寶二爺一句話。”


    “什麽話,快快道來。”


    “蓉大爺說,瑉四爺還有一句話,也傳遍了全城。”


    “到底什麽話?”


    “不要迷戀哥,哥隻是個傳說。”


    “誰迷戀他了,滾!”


    寶玉又跌坐在椅子上。


    此前,雖然賈瑉也表現出了一些不凡,但是,寶玉從來就沒把他當做什麽威脅。


    除了自己的嫡子地位,在家裏受寵之外,他自認為在才情上,也是遠遠勝過賈瑉的。


    他倒不是害怕賈瑉威脅自己在家裏的地位,而是怕賈瑉威脅到他在黛玉和寶釵、史湘雲這些人心中的地位。


    原來,賈瑉隻是個不識字的,即使會掙幾個錢,也不會有人看上他。但是,現在不一樣了。能寫出《子夜歌》和《虞美人》的人,怎麽會沒有才情?怎麽會是個不識字的?


    賈瑉即使有再多的錢,寶玉都不怕。在才情上超過他,寶玉是真的怕了。


    問君能有幾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東流。


    這樣的才情,誰人能敵?


    問君能有幾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東流。


    寶釵的心,在顫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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