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於自己的詩詞是怎麽到了薛蟠的手裏,賈瑉其實是不太在乎的。


    他甚至認為這是一件好事。反正自己早晚是需要拿這些詩詞來揚名的,早一點兒,晚一點兒,其實是沒有多大關係的。


    很可能,這反而是一件好事兒。


    此前,賈瑉在外界的眼裏,就是個私生子,然後死而複活,破棺而出。一進賈府就跟別人幹架,府裏上上下下都不待見他。


    然後就是在打賭事件中,把自己的大伯賈赦給逼得閉門不出,接下來就是對自己的侄兒賈蓉,進行勞動改造和思想改造。


    這些事情,雖然都具有一些傳奇性,成為人們津津樂道的話題,也讓他成為了名人。


    但是,從個人形象來說,卻基本上都是負麵標簽。


    這些標簽,在這個時代裏,就是另類和叛逆,有些挑戰主流價值觀的意味。


    比較正麵的事件,就是他的國公酒的成功和壓力井的成功,以及給賈府上交了1萬兩銀子。


    這樣的商業天才,固然能夠給他帶來一些轟動性效應,但是,在這個重農輕商的世界,還是難以得到主流社會對他的認可。


    這是個讀書人價值觀主導的世界,不得到讀書人的認可,終究還是這個社會的邊緣人。


    現在,賈瑉正好需要得到讀書人的認可。因為他的漢語拚音教學法和編撰字典的計劃,都是針對讀書人的。


    以一個帶著負麵標簽的商人身份,切入讀書人的圈子,無疑是一個突兀的動作。


    快速識字的漢語拚音和字典,也是對正統文人的一個挑戰。


    即使它們真的是個好東西,一些人也會出於偏見,來挑剔甚至封殺。


    原因很簡單,就是漢語拚音和字典觸動了他們一貫壟斷的地盤,侵犯了既得利益者的利益,衝擊了他們文化壟斷的地位。


    新事物被扼殺的事例,在曆史上屢見不鮮。


    哥白尼的日心說,牛頓的萬有引力定律,達爾文的進化論,都曾經遭遇過這樣的命運。


    無論什麽時代,人們都是崇拜權威的。所以,要想叫他們閉嘴,就得比他們更有權威。


    李煜的詩詞,就是在文人中確定自己地位的最強大武器。


    至於賈瑉原來的文盲背景,其實也沒有多大關係。


    五祖慧能當初也是文盲,不也是寫出了“菩提本無樹,明鏡亦非台。本來無一物,何處惹塵埃”的名篇嗎?不僅沒有被人質疑,還成為千古佳話。


    如果自己再有幾首佳作出世,這神童的名聲可就坐實了。原來的那些負麵標簽,也就可以被視為自己的個性了,不僅無傷大雅,還可以為自己的形象填上一些神秘色彩。


    如此說來,這薛蟠還是幫助了自己揚名啊。他是不是知道我對寶釵有意思,所以來幫助我的?真不愧是大舅子,到底是一家人啊,還沒見麵兒,就心往一塊兒想,勁兒往一處使了。


    “怎麽樣,是好詞吧?”


    沈冰衣彈完,就問賈瑉,有些小得意的樣子。


    “不怎麽樣,至多算是勉強。”


    沈冰衣就有些不高興,但是,她是見慣了風雲的,就把不快隱藏在心裏。


    “四爺眼界很高,難道還有更好的?何不獻上一首,讓奴家見識見識。”


    這就有些不高興了,意思是你一個不識字的人,哪裏有資格評價?


    “在下雖然原來不識字,近來倒也是日夜苦讀。在詩詞上也有了些心得。既然冰衣相求,就勉為其難,做上一首。”


    我可沒跟你求詩啊。


    心裏雖然如此,沈冰衣臉上卻是掛著笑容。


    “四爺不必為難,奴家不過是順口一說,不必當真的。


    當真,當真,不當真,怎麽能讓你心甘情願地對我呢。


    “還請準備好紙筆,我說,你寫。”


    沈冰衣看看賈瑉,見他是認真的,唉了一聲,拿來紙筆。


    “我這首詞,詞牌是虞美人,聽好了。”


    沈冰衣也不看賈瑉,隻是低頭看著紙,心道:隻怕是要吟出薛蟠的《女兒詞》一樣的吧?


    “春花秋月何時了,往事知多少。”


    兩句一出,就見沈冰衣嬌軀一震,呆了。原本準備書寫的手,也拿著筆,就那麽懸在了空中。


    嘿嘿,小樣兒,嚇著你了吧?敢瞧不起我,千古詞帝,你以為是跟你鬧著玩兒的?


    寶貝兒,沒嚇壞吧?


    沈冰衣慢慢地抬起頭,圓睜的一雙美目,就那麽毫不掩飾地直勾勾地盯著賈瑉。


    “不要迷戀哥,哥隻是個傳說。”


    賈瑉說著,笑吟吟地看著眼前的大美人兒。


    叫美人兒崇拜的感覺,就一個字:爽!


    “這這這,這真是四爺的作品?”


    沈冰衣一副不可置信的神情。


    “怎麽,不好嗎?不好就不作了,沒的叫人恥笑。我本不願意做,你非得激我。這才勉為其難的。”


    “不不不,我不是這個意思,做,做,接著做,不是不好,而是太好了。”


    “那我就做了?”


    “做!”


    見沈冰衣把這兩句寫完,賈瑉又接著吟了下去。


    “小樓昨夜又東風,故國不堪迴首月明中。”


    沈冰衣這迴沒抬頭,低頭奮筆疾書。隻是身子卻在激烈地抖著,寫字的手也在顫動著,顯然已是內心心潮澎湃。


    這兩句,比前兩句更有殺傷力!


    “雕欄玉砌應猶在,隻是朱顏改。”


    待沈冰衣寫完,賈瑉故意沉默了一會兒,享受著美人兒注目的感覺。裝得差不多了,接下來結尾。


    他相信,這個結尾就是個震撼彈,一下子就會把大美人兒給震懵了。


    “問君能有幾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東流。”


    這兩句一說完,賈瑉的得意之情竟然一掃而空。轉而是一股悲涼油然而起。


    這不正是我自己此時的心境嗎?原來我跟李煜此時的心境,竟然是如此地相似。


    都是失去故國家園的無限悲愁啊!


    賈瑉走到窗口,推開窗扇,望向無盡的夜空。


    一盞茶功夫,寂靜無聲。


    無聲地,一雙手從後麵抱住了賈瑉的腰,傳來了沈冰衣輕輕的啜泣聲音。


    “都是奴家不好,觸動了四爺的傷心之處。就請四爺今晚留宿這裏,奴家願意以身相許,表達抱歉之意。”


    賈瑉慢慢迴身,輕攬住沈冰衣,兩人並立窗前,望著夜空中那一輪皎潔的明月。


    “不過是一首詞,有感而發而已。能得冰衣垂青,何等幸運。”


    “幸運的倒是我呢,能夠見證這等曠世之作,小女子是何等幸運。此詞一出,天下無人再敢寫詞了。奴家原本以為四爺不通文字,沒想到,卻有如此絕代才華,還請四爺原諒則個。”


    原諒倒是不用了,我還指望著,你把這首詞傳播開來,給我打廣告呢。


    “既是此詞還過得去,冰衣何不譜上一曲?”


    “是啊,奴家倒是把正事兒給忘了,如此佳作,若不傳唱,可真真是明珠暗投,倒是奴家的罪過了。”


    沈冰衣其實還是很有才華的,也許是靈感觸發,也許是境由心生,一盞茶多的功夫,就把這首《虞美人》譜成了曲子。


    把揚琴搬到窗前,麵對著一輪明月,就唱了起來。


    第一遍,似乎有些生疏,唱的不太流暢。迴到桌上,沉吟一會兒,修改了幾處,然後就唱第二次。


    這一次,唱的就流暢了。


    沈冰衣這一唱,賈瑉可就有些震驚了。


    不僅僅是因為她的歌喉好,也不是因為她唱的情真意切,而是因為那個旋律。


    沈冰衣譜出的旋律,幾乎就跟他前世聽過的這首《虞美人》歌曲的旋律,幾乎就是一模一樣的。


    若非他現在知道自己的處境,否則,還以為是自己迴到了前世的世界,抑或是沈冰衣也是從自己原來那個世界穿越來的呢。


    造化弄人,夢耶?醒耶?真耶?幻耶?莊周夢蝶,還是蝶夢莊周?


    歌聲如泣如訴,婉轉悠揚,一時間,賈瑉柔腸百轉,竟然想到了秦可卿、妙玉、寶釵,甚至還有王熙鳳。


    百感交集,卻又無從說起。


    賈瑉起來,重又走到窗邊,向下望去,卻不知從什麽時候起,樓下的院落裏,已經聚滿了人,一個一個靜靜佇立,向樓上望著。


    有男的,有女的,有的端著茶,有的端著酒。似乎聽得如癡如醉。


    這個世界,藝術形式雖然已經不少,但是,藝術的傳播方式和渠道,還是很單調的。基本上都是口口相傳和現場表演。後世的那種電子傳播方式,在這裏還是不可想象的。


    教坊司,就是藝術的主管機構。教坊司轄下的一些風月場所,茶樓、酒店和勾欄,就是主要的藝術演出場所,剩下的,就是一些街頭藝術表演了。


    由於風月場所是文人常常聚集之地,所以,這裏就經常會成為藝術的生產和傳播基地。許多名曲,都是在這裏產生並傳播開來的。


    象沈冰衣這樣的藝妓,如果能有哪個人給他寫上一首絕世之作,不僅可以提高她在業界的地位,這首歌曲,也將成為她的代表作、名片和主打歌。


    隻要聽到這首歌,人們就會想到沈冰衣,隻要提到沈冰衣,人們就會想到這首歌。


    從此,沈冰衣就將跟《虞美人》聯係在一起。


    從明天起,就將滿城傳唱《虞美人》。


    伴隨著《虞美人》,賈瑉的名字,也將傳遍全城。


    如果有誰敢說賈瑉不是個文人,那麽,賈瑉就可以或輕描淡寫,或囂張異常地說一聲,你來寫一首試試?不服來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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