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芷菲替他在臉上塗上膠粉,畫上五六粒黑痣,又在他腮上下巴粘滿一根根黑色胡子,這番細功夫直花了一個多時辰,粘完後李逸航對鏡一照,滿臉虯髯,蓬蓬鬆鬆,著實神氣,不禁哈哈大笑,讚道:“妙極,妙極!”梅芷菲自己換上了一套粗布衣裳,頭上的飾物都取了下來,包上一塊青花布帕,以胭脂在臉頰塗上淡淡的腮紅,除了膚色太過白皙,宛然便是一個鄉下少女。


    二人也不騎馬,各騎一頭驢子北上。出發前,李逸航叫畫師畫了一百多張師父馮玉衡的畫像,畫像中師父蓬頭垢麵,一張國字臉,胡子斜生橫長,隻眼睛炯炯有神,頭像下方寫一行字:“尋得此人者賞銀十兩。”在沿途各個市集張榜處、客店酒樓門口張貼,一個多月下來,已在壽州鄰近州縣轉了一圈。


    這一日,二人在光州固始街頭張貼畫像,過沒多久,一個年青漢子急匆匆的找到他,說道知這個畫像中的老人在那裏,李逸航大喜,連忙叫他帶路,到得郊外一座破廟中,三人進去一看,隻見一名老人滿身汙穢,神情呆滯,目光無神,但身材高大,腰板挺直,瞧得出年青時必然是個身材魁梧高大的壯漢,他頭發灰白亂糟糟的,滿臉絡腮胡子,雖與畫中人確實有幾分相像,卻不是他師父馮玉衡,李逸航不禁大失所望,給一兩銀子謝了那漢子。


    二人這一段時間舟車勞頓,疲累得很,沒有立即離開,坐在廟門的石階上休息。梅芷菲道:“逸航哥哥,一路上像這樣流離失所的老人咱們見過不少,卻沒有一個是馮師父,說不定他已經去了別處。”李逸航掏出幹糧給她,說道:“菲兒,這一個月來要你陪我四處漂泊,可真辛苦了你。”梅芷菲道:“這算什麽啊,你不記得我小時候是怎樣過來的嗎,那時可比現在艱難得多,我也沒說過一聲累,再說,和你在一起,我隻感高興,那來的辛苦?”李逸航心下感動,緊緊握住她手。


    廟裏老人聞得麵食香味,走出來見到他倆手中的麵餅。便直勾勾地盯著,再也移不開眼光,李逸航知道他肯定是餓了,道:“老伯伯,你想吃是不是,給你吃。”說完將一塊麵餅遞了給他,老人接過後當即大嚼起來,很快一個麵餅就吃完,又抬頭看著二人。梅芷菲道:“想是老伯伯餓得厲害,一個麵餅頂不了肚,咱們便都給他吃罷。”


    李逸航把身上帶得的幹糧全部給了老人,又解下身上的水囊讓他喝水,那老人邊吃邊喝,兩三個人份量的幹糧被他一頓狼吞虎咽,片刻之間全落入了肚子裏。李逸航望著老人道:“我擔心師父也如這老伯一樣,居無定所,食不裹腹,那可就遭罪了。”梅芷菲見他雙眼通紅,臉色淒涼,便道:“馮師父一定吉人天相,說不定他現在已經好了,過得比咱們還要好,不必過分擔心。”


    兩人歇了一會兒,便起身上驢離開,繼續尋覓師父,可那老人卻不知為何,跟在他們身後走了六七裏,李逸航道:“這老伯認定了我們,要跟著我們走,那怎麽辦好?”梅芷菲道:“老伯伯無家可歸,怪可憐的,見我們待他好,跟了上來,咱們也不急,便讓他跟著罷,吃飯時多擺一雙碗筷就好。”李逸航見她雖是個千嬌百媚的可人兒,卻不嫌棄汙糟邋遢,混身散發臭氣的老人,心中暗暗讚歎不已。


    就這樣,那老人一直跟著他們,從光州一路來到歙州(徽州),李逸航說道:“上迴我來黃山時,接連碰上四師伯,六師叔和七師叔,這迴易容改裝,就再遇上卻也不怕,哎喲,千萬不能遇上四師伯,他能聞到我身上的死人味。”梅芷菲已經知道他和北鬥派的關係,說道:“若再見到他們,你就跟他們直說是馮師父的弟子,他們不但不捉你,還會很高興呢。”李逸航道:“最好別碰上他們,被師伯師叔折磨了兩迴,已有很大的心理陰影,對他們可害怕了。”梅芷菲笑道:“天下不會有那麽巧的事。”


    李逸航在歙州城最大的一間酒樓醉仙樓門口貼完畫像,便和梅芷菲帶著老人進內吃飯。在之前,李逸航已領著老人洗過澡,換上一身新衣裳,若不細看他臉上神情,倒覺察不到有何特別之處。三人坐下,李逸航四周打量,見著邊上幾桌全是北鬥派弟子,正吃飯喝酒,大聲喧嘩,好不熱鬧,心下不由得暗暗叫苦,拉著梅芷菲便想離開。


    一名北鬥派弟子端著酒杯,醉醺醺的走過來,突然腳下一個打滑,撞在梅芷菲背上,手上的酒也全部灑在她背上,連頭巾也被撞得飄落在地下。邊上眾北鬥派弟子登時哈哈大笑起來,都說那名弟子見了姑娘色心大起,那名弟子慌忙爬起身來向梅芷菲道歉。


    本來梅芷菲心下氣惱,但細細一想,自己跟北鬥七子之一範搖光學過劍法,逸航哥哥與他們這群人還有師兄弟的關係,說什麽也不能跟他們鬧起不快來,便即壓抑了心氣,微微點頭一笑道:“沒關係。”拉著李逸航的手便想離去。


    梅芷菲雖是村姑打扮,但頭巾掉了後,露出白皙精致的臉容,後背被弄濕,頭巾被撞倒,不生氣還微笑,涵養真是沒得說,而那淺淺的一笑,真將北鬥派的一眾年青弟子的魂兒都勾了去。幾桌人全靜了下來,呆呆望著她轉身離去。


    突然北鬥派一名弟子離開酒席,追上前去,叫道:“姑娘請慢走!”梅芷菲聽聲音有點熟悉,便停了下來,那人轉到梅芷菲跟前,臉上露出了笑容,說道:“梅姑娘,別來無恙吧,怎地一見到我們就要走了呢?”李逸航聽這人認識梅芷菲,向他瞧去,那名北鬥弟子長身玉立,劍眉朗目,紅唇白齒,身穿一件藍綢長袍,神色中透出一股傲氣。


    梅芷菲見到那人,說道:“啊,原來是鍾師哥,你怎麽會在這兒?”


    這個梅芷菲口中的鍾師哥,名叫鍾鳴劍,是北鬥派掌門鍾天璿的小兒子,也在二十歲上下,三四年前梅芷菲隨師父上黃山時,跟他有過一段時間的交往,那時梅芷菲還是個小丫頭,但鍾劍釗對她已有很深的印象,今日在酒樓裏重見,隻一眼便認出了她來,雖是一身素裝,卻更有驚為天人的感覺。


    鍾鳴劍心中歡喜,說道:“梅姑娘你還認得我!”梅芷菲瞧了瞧李逸航,知他不願意和北鬥派人眾打交道,便道:“怎會不認得?鍾師哥你在這兒慢慢吃,我們還有事先走一步。”說完攜著李逸航的手出門。鍾鳴劍那想到她幾句便要將自己打發,被人冷落慢待,那可是從所未有之事,心中焦急,臉上無光,連忙追上去,攔在門口,說道:“梅姑娘要去那裏?此處黃山腳下,我請姑娘上山喝杯茶敘敘舊,範師叔見你到來,定會很開心,他還時常在我爹爹麵前提起過你,誇你天資聰穎,蘭質慧心。”


    李逸航瞧他見了梅芷菲雙眼放光的神情,心中已老大不樂意,此刻又聽他說出這麽露骨的言語,更是不滿,不過他臉上敷了厚厚的黃粉,鍾鳴劍瞧他臉也沒發現什麽,隻覺得他神情木然,臉孔僵硬,一身鄉裏打扮,和自己站在一起,隻怕一百個姑娘也沒一個會選他,心中暗想這小子有什麽能耐,居然能拖著梅姑娘的手?


    梅芷菲聽他拿父親來說事,便改口道:“鍾公子,我們今日剛到歙州辦事,暫時還沒空,改日再上黃山拜訪鍾伯伯等各位師伯師叔,以及各位師哥。”李逸航對她的迴答甚是滿意,瞧著她,正好這時梅芷菲也瞧向他,兩人四眼相對,臉上都露出了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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