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臉上長了好些紅痘的少年問道:“你叫什麽名字?”李逸航答了,那紅逗臉伸出手掌,道:“拿來。”李逸航一臉不解,問道:“什麽拿來?”一個長了一對鬥雞眼的高瘦少年麵無表情地道:“銀子。”李逸航更加莫明其妙,說道:“幹什麽要給銀子你?學費我都交齊給了……”一句話還未說完,啪的一聲,鬥雞眼揚手就打他一個耳光,罵道:“少給我裝蒜,快拿來!”李逸航被他打得蒙頭轉向,怒道:“你幹什麽打我?”那鬥雞眼又是一腳踢出,將他踹到在通鋪上,笑道:“我不但要打你,還要踢你。”


    李逸航一跤摔在床上,也不覺疼痛,可這兩下直將他打得怒火中燒,將手中的碎銀猛地向鬥雞眼擲去,躍起身來便向他撲去,兩人相距不過幾尺,那鬥雞眼不及閃避,卟的一聲,那小塊銀子正擊中他額頭,還未等他號叫,李逸航已撲近身來抱住了他,旁邊的幾人沒曾想李逸航竟然敢反抗出手,都是一呆,等反應過來,兩人已滾在地上扭打起來。紅逗臉等幾個人一擁而上,五六個拳頭便住李逸航身上招唿。


    李逸航本就年輕力小,又是疲憊不堪,腹中饑餓,撲倒鬥雞眼,全是仗著一股狠勁,此時給幾名精力滿泄的少年按在地下,拳打腳踢,片刻間給打得鼻青臉腫。忽聽得一人說道:“夠了,夠了!打傷打死了他,你們可有官司要吃,這小子跟條幹柴似的,可經不起你們這般暴打。”


    幾人聽了,停了手腳,那鬥雞眼兀自氣憤難當,又往他身上踢了一腳,罵道:“好你個小兔崽子,他媽的敢打你大爺,真是活得不耐煩了。”隻見他額頭高高腫起,紅腫處猶似雞冠,一眼瞧上去更像是隻公雞。


    李逸航給打得腦子裏一片空白,鼻血眼淚直流,躺在地下一時起不了身,那說話叫停之人蹲了下來,說道:“小子,在這裏逞匹夫之勇,你可真是有種,瞧好了,我是這裏的大哥,以後你跟著我混,保沒人敢欺侮你。”李逸航用力睜開眼睛,模模糊糊的也看不清,過好一會兒,才見麵前這人約莫二十一二歲,方麵大耳,眼角下長了顆黑痣,穿了身露臂短衣。那人見李逸航沒有作聲,又道:“以後乖巧機靈些,就少吃些苦頭,懂嗎?”說完又伸出手掌討要銀子。


    李逸航心中大怒,惡狠狠地盯著他,待要大罵幾句,突然耳邊響起了德叔臨走時說的話:“大丈夫能伸更能屈!”心道:“我出來求學,可不要第一天便折了,這些人如此囂張跋扈,在這裏肯定是強兇橫蠻慣了的,跟他們硬碰硬,保不準那天他們下手重了,自己小命就丟在這裏。”又想:“聽他剛才說來,隻要我跟著他混,便安全無殆,可那不是要跟他沉瀣一氣、蛇鼠一窩了嗎,那是大違爹娘送我來習武的初衷。”這些念頭在他腦海中一閃而過,便即打定了主意:“惹不起難道還躲不起嗎?”當下慢慢的爬起身來,拾起那塊銀子,扔在那自稱大哥的人手裏。


    那大哥將銀子塞進懷裏,又是手一伸,李逸航一怔,銀子不是給你了嗎,你還要什麽?一個滿身體毛的家夥道:“你這臭小子是真不知還是假不知,是不是想我們再揍你一頓,將你腦子打開竅了?”又一人看到李逸航還是傻站在那裏,提醒道:“把你身上的錢都拿出來啊,還發什麽呆?”李逸航這才醒悟過來,他們這是要搶光自己的銀子,頓時又激動起來,叫道:“你們還有王法沒有,這裏可是府城之地,你們不怕官軍來抓嗎?”那大哥嘿嘿一笑:“李逸航老爺,我們這些小兵已經好幾天沒開飯,再不發餉銀,可要造反了,哈哈!”眾人也都跟著笑嘻嘻哈哈的笑了起來。


    李逸航心下暗道:“這些人如此肆無忌憚,駕輕就熟,顯然勒索錢財之事常幹,不懼事主去報官,怕是官府也管不了他們,既然如此,也不差剩餘的銀子。”想到這一點,壓下了心中怒火,轉身把幾錠銀子取了出來,扔在地上,冷冷的道:“都拿去用吧,小爺我就獎賞給你們。”鬥雞眼大怒,喝道:“小雜種你真是活得生厭了,敢這樣跟洪哥說話?”說著衝上去又欲揮拳,那姓洪的大哥一把拉住他,說道:“別多生事端,今晚就先饒了這小子,把事情鬧大了可好。”鬥雞眼低聲咒罵幾句,顯是不肯善罷幹休,卻也不敢當真上前。


    那大哥道:“還不撿起來!”先前提醒李逸航把另外的銀子掏出來的那人忙不迭的執起銀子,雙手奉上。那大哥道:“走,出去轉轉。”一聲令下,幾人頃刻間就消失在門口。


    房間裏其餘的人都親眼目睹了這事,卻誰也不敢出來阻止,幾個小霸出去後,熱鬧也看完,該做什麽就做什麽去,似乎什麽事也沒發生過。李逸航把臉上的血擦拭幹淨,揉了揉雙眼,呆呆的站在當場,過了良久,頹然坐倒,心下安慰自己:“自己來這裏目的是學功夫,何必跟他們一般見識,這樣的惡人世上所在多有,他們壞事做多了,自會有人來收拾他們。”越想越是心平氣和,最後竟吹起口哨來。


    李逸航躺在床上,摸著腫脹的臉頰,尋思:“第一次出遠門便是沒經驗,沒往行囊裏塞些幹糧之類,今晚得餓著肚子睡覺,可不知能不能捱得過漫漫長夜。”放鬆下來後,隻覺全身酸軟,就連動一下手腳也是不願,躺在床上,迷迷糊糊便睡了過去


    也不知過了多久,耳中一陣暄嘩,醒了過來,睜開眼,隻覺眼前燈影晃動,一時也看不到什麽,聽聲音,似是那幾個小霸迴來了。李逸航本想再睡,可是被吵醒後,餓得隻覺肚皮都要貼到後背去,在床上轉輾反複,越來越難耐。正沒理會處,突聽得隔床上一人輕聲道:“小子,給,拿去吃了。”說著遞過一個紙包,李逸航借著昏暗的燈光,看到說話的正是適才拾銀子那人,原來他剛好睡在自己身邊,李逸航伸手接過,還未打開,便聞到一陣蔥油香氣,急急打了開來,見是三個蔥花油餅,也顧不得道謝,抓起一個就往嘴裏塞。那人低聲道:“噓,小聲點。”李逸航點了點頭,把頭埋進被子裏,細細地咀嚼。


    三個油餅下肚,肚子立刻不叫了,李逸航從被窩裏伸出頭來,見那人還未睡著,正側躺身子看著自己,李逸航本想說些感謝之言,但話到嘴邊,卻又忍住,心想自己被你們打一頓,搶去了銀子,現下扔迴我三隻餅,難道就該心生感激麽,世上決無此理!然而多謝之言雖沒說出口,卻仍是向那人點了點頭以示謝意。


    第二日天尚未亮,就有教頭來吹哨催促起床,隻聽他喝道:“你們這群懶豬,快起床做早課,動作最慢那個,罰衝洗茅廁!”屋內眾人一聽,頓時鬧了開來,紛紛穿衣著鞋,往練武場上跑去。


    李逸航自是不甘落後,他從小就沒賴床的習慣,最快速度穿戴好,便向門口衝去,可是剛邁出第一腳,便覺膝蓋雙腿全然無力,摔了個狗吃屎!原來昨天第一次基本功練習,耗力過度,睡了一覺後體力沒見增長,疲憊反而變本加厲,雙腿軟得直如兩根麵條兒。李逸航想起茅廁的種種惡心情狀,也顧不得有多疲累,掙紮爬起,跌跌撞撞的衝去場上。


    眼見就要來到場上,突然間腳下一個踉蹌,不知被什麽東西絆了一下,登時撲倒在地下,隻聽得一個人說道:“等等罷!”卻原來是鬥雞眼在他背後使壞,伸腳作斜勾,將李逸航絆倒,他這一跤摔得可不輕,在地下滾了幾下,才得止住,等勉力站起時,一人從他身邊晃晃悠悠地走過,氣定神閑的走到場上,正是昨晚的洪大哥。


    李逸航迴頭瞧一眼,見身後已無一人,怕是自己最後一人到場上,強忍著疼痛和憤慨,一瘸一拐到了場上,怒目盯著鬥雞眼,心想這鬥雞眼如此的卑鄙無賴,當真是可惡之極,他們如此的大膽放肆,在教頭眼前都毫不收斂,不知背後靠山是什麽來頭?


    所謂的早課,就是基本功的練習,每人都在場上練腿功,腰功,肩功,馬步等。李逸航打定了主意:“自己初來乍到,被他們欺侮,那也不打緊,隻要自己奮力練功,習得一身高明的本領,不愁將來找不迴場子。”於是不理會旁人,埋頭苦練壓腿,這時也不懼得雙腿韌帶撕裂帶來的痛苦,越痛便越往下壓,隻認為艱苦之後必有收獲。


    早課後,眾人迴到房裏,洗漱完畢,紛紛吃早飯去了。李逸航生怕昨夜之事重演,到食堂裏吃了個大飽,也不休憩就又到場上。


    隻見較早進入武館的弟子都在練套路,像他一樣在練基本功的也為數不少。他來到劉昆錚的身旁,說道:“劉師兄早,今天小弟要練些什麽?”劉昆錚看他鼻青臉腫,便道:“怎麽,第一天來就跟人幹架了?好小子,真有你的。”李逸航苦笑不語,李昆錚又道:“瞧你這熊樣,定是被人打得無力還手吧。”李逸航道:“他們幾個人打我一個,又都大過我,我能打贏,那才叫神呢,不過,我雖然跌到在地下,卻也是抓了把沙,將那鬥雞眼打得頭破血流,並不是全無戰績。”


    “鬥雞眼?那個是鬥雞眼?”


    李逸航道:“我不知他的名字,就是剛剛絆倒我的那人,他們一夥人都跟一個自稱‘大哥’的人混。”劉昆錚道:“哦,你是指洪仁海那一夥人,小子,你膽子可真粗,竟敢惹他們!”李逸航邊壓腳邊說:“是他們要搶我的銀子,我可總不能雙手乖乖地奉上吧。”劉昆錚點了點頭,道:“以後少跟他們來往,這些個家夥可都不是什麽善男信女,下手毒得很。”李逸航道:“是,多謝師兄指點。”


    李逸航自小就是個野小子,上山打兔,下河摸魚,無所不能,這些個練習身體柔韌性的劈橫叉、堅叉、正壓腿、側壓腿,對他來說都不算太難,到了下午,每個動作都已是做得有板有眼。劉昆錚瞧見都忍不住稱讚,說道:“你身體素質不錯,是塊練武的料子。不過欲速則不達,別想著一步登天,老老實實紮正根基才是道。”李逸航道:“是,小弟謹記劉師兄的提點!”


    吃完晚飯,李逸航收拾衣服正想去洗澡,忽聽得門口有人叫他名字,連忙應了一聲,跑到門口,見是個奴仆裝束的老人,那老人道:“你就是李逸航嗎?”李逸航道:“是,老人家找我有什麽事?”那老人道:“跟我來。”李逸航心下奇怪,站在了門口,猶豫著是否跟上,那老人已走出數步,迴轉頭來,臉上現出煩色,道:“還愣在那裏幹什麽,快跟著來。”李逸航隻好跟了過去,在院子裏轉了幾個彎,李逸航認得是去茅廁的路上,吃了一驚,問道:“老人家,莫非真的要我清洗糞坑,那可糟糕之極。”他白天見沒什麽事,以為清洗茅廁雲雲,隻是唬人的說法而已。


    那老人道:“當然了,軍中無戲言,誰叫你貪睡懶惰,動作緩慢?被罰洗茅廁的可不隻你一人,多著呢。”李逸航心中一動,問道:“老人家,你在這裏很長做了很多年頭了麽?”那老人過未迴答,二人便已來到茅廁,老遠就聞到一股臭味,那老人道:“這裏已有多日未清理,喏,這是鏟子擔挑,把坑中屎糞挑到菜園子裏去,那兒有個漚肥的糞氹。”李逸航雖是農人子弟,可家裏農活全不用自己插手,更別說這些髒活累活了。聞著劇臭,暗道:“折墮啊折墮,過來振威習武,不料竟贈送農家樂體驗,真是包賺不賠的好生意。”心中雖一百個不願意,卻也是無可奈何。


    李逸航手拿長柄鏟子和擔挑進了茅廁,裏麵蒼蠅嗡嗡作響,飛來飛去,有時還撞在臉上,說不出的惡心。他站好了位置,別過頭,將鏟子插入大糞當中,雙手用力一挑,隻覺臭氣更烈,衝鼻而來,幾欲嘔吐。強忍著將之裝滿簸箕,挑在肩上,運去菜園子裏。來迴路上,隻見洪仁海一夥人在道旁笑嘻嘻地瞧著,當他走過時,幾人都作出挰鼻子皺眉的嫌棄表情,轟笑成一團,那洪仁海還作勢伸出腳來絆他,李逸航心下慍怒,特地走近幾步,將滿是糞便的擔挑甩向幾人,眾人在驚喝笑罵聲中向後躍開。李逸航再也不去理會他們,譏嘲聲不再入耳,隻默默苦幹,心道:“這些個無賴欺軟怕硬,今後隻須我練好了武功,看你們還敢不敢欺侮我,現下我不妨讓你們一讓。”


    李逸航力弱,每一糞擔裝得不多,來迴運了幾次,雙肩已然發紅疼痛,他咬牙堅持,在心中誦念孟子的《告子下》。跟著又想,聽我爹爹說,他自小就砍柴,擔磚,搬石,運土,下田,挑水,什麽粗活重活都幹過,而我直到現在才挑些糞,相比之下,自己真是幸運之至。這麽個活兒,除了腥臭肮髒之外,也沒什麽特別的。李逸航不斷地變換著法子來安慰鼓勵自己,終於在三更鑼響後即清理完了糞便。他將擔挑扔在一邊,躺坐在菜園子裏的土梗上喘息,此時月已中天,清冷的月光從樹梢上灑將下來,樹影斑駁。四下裏既無燈火,又無人聲,蟲兒鳴叫聲倒是響個不絕。那老人早已迴房睡覺,隻剩下自己孤零零的一人在園子裏。


    李逸航忙活了半晚,汗水早已濕透衣衫,此刻一經停下來,夜風吹拂,頓時感覺到一陣陣寒意。將衣袖湊到鼻子上一聞,但覺臭不可當,說道:“得迴去換洗了衣服才是。”等到一切了理妥當,李逸航已是累得身體如被抽空一樣,橫倒在床上,一會兒就昏睡過去。


    過得七八天,劉昆錚見他各種壓腿劈腿都像模像樣,便讓他起練側扳腿、後扳腿。劉昆錚先做了個側扳腿示範動作,隻見他左腿站立,右腿踢起高舉過頂,雙腿成豎立的“一”字。李逸航讚道:“好俊的向天一踢!”劉昆錚道:“什麽向天一踢,這是從壓腿演變而來,叫側板腿。”他讓李逸航站在牆邊,身體側對牆站立,一腿站立,另一腿屈膝提起,他右手抓住李逸航的小腿內側托住他腳跟,然後將腿向側上方板起,腳跟靠在牆上。李逸航身前有一入地木棍,就是讓他身體站立時伸手去扶住的。說道:“你先漸漸用力上扳,到了極限後耗一會兒,再結合做些踢腳動作,左右腿交替練習。”


    李逸航一一照著做,很快掌握了這個動作的要旨,跟著是後扳腿,兩個動作大同小異,隻要劈腿功底夠,練起來皆極易上手。接著劉昆錚開始教他仆步壓腿、正搬腿,


    在此期間,李逸航漸漸的和周圍的人熟絡了起來,睡在他旁邊那人叫羅雲,長了一臉痘子的人叫吳興隆,那個跟他打了一架的鬥雞眼叫杜威,另有幾個跟在洪仁海身邊的人他隻是臉熟,還叫不出名字。


    一天晚上,睡覺之前,李逸航在床上正練著橫劈叉,洪仁海等一群人大聲吵鬧著迴來,羅雲迴到了床上,對他道:“喲,還在練啊,怎麽不睡?”這羅雲雖有份搶他錢,毆打並且嘲笑過他,但他那晚給他帶迴幾個蔥餅解困,李逸航心中對他還是有些好感,兩人偶爾也交談幾句,另幾人的名字就是從他口中得知。李逸航道:“嗯,昆錚師兄說明天起始練腰功,又叫我不可荒廢了腿功。”羅雲道:“你才來沒多少天就要練腰功?進境未免太快了吧!不過看你這劈叉也確實練得不錯,你以前有練過功夫嗎?”李逸航道:“不曾練過。羅師兄,你來武館多久了?”羅雲側頭想一下,道:“今日是四月初二,我來時是一月中旬,過完元宵即來,滿打滿算已有兩個多月。”李逸航道:“那你來的時間也不長,是那位師兄帶你?”羅雲道:“帶我的師兄姓錢,名一龍,他跟劉昆錚師兄都是黃教頭的弟子,他倆人都住在西邊通房裏。”


    過得一會,羅雲道:“你從那裏來,家裏有什麽人?”李逸航道:“我是長垓鎮人,你聽說過沒?家裏隻有爹娘,無兄弟姐妹,你呢?”羅雲道:“我是廬山縣人,跟你不一樣,家裏兄弟姐妹很多。”李逸航道:“怎麽想到來學武功呢?”羅雲笑道:“父母無暇管教我,哥姐也管不了我,加之他們說我特別的調皮,爹爹便硬送我過來。”李逸航微笑道:“那你是被逼的咯!”羅雲道:“可不是嗎,練這些基本功真是又苦又累,枯燥乏味之極,早已生厭,本想偷偷溜迴家,卻是不敢。迴去了還不是挨一頓暴揍,再給攆迴來。”李逸航道:“我們這些新入館的弟子,什麽時候能跟師傅們學套路?”羅雲道:“你想學套路,可得準備一大筆錢呢!”李逸航道:“這話怎說?”


    羅雲小聲道:“想學武術套路,那簡單,便是你必須手上有錢,又或是你家官位高。不管你基本功練得如何,馬總教頭都會招收入門。但若是這兩者你都不具備,嘿嘿,那不管你多有天份,也是不會得到傳授。”李逸航道:“要多少銀子?”羅雲道:“聽說首年要交陸拾兩銀子,食宿費另算。”李逸航嘩的一聲,道:“要這麽多銀子?我家可負擔不起。”心道:“家裏賣一年的糧也賺不了這麽多銀子,那可糟了。”羅雲問道“你父親可是當官的?怎麽會讓你來習武呢?”李逸航道:“我爹爹是個鄉農,祖上八輩子都不曾有過一官半職,爹娘本讓我讀書,考個秀才舉人之類,好在官府裏謀個差事,可我一對著書本就頭痛,爹爹見我無心向學,便問我願不願意來習武,我當時可是將頭點得如雞啄米一樣!”


    羅雲笑道:“那我和你是一樣,也是個不愛讀書之人,我的兄弟姐妹個個都是滿腹經綸,七步成章,隻有我例外,一對著孔夫子孟子老子孫子兒子就頭暈目眩的,恨不得將之立即丟進火坑裏。”李逸航道:“那你爹爹一定支持你繼續深造下去咯。”羅雲道:“誰知道呢,陸拾兩銀子可不是一筆小數目,將來半年期基本功練完,爹爹要看我的成績資質如何,再作決定。”


    李逸航道:“那你自己想不想練下去?”羅雲伸出右手作了個叫他過來的動作,李逸航挪動屁股,把上身探了過去。


    羅雲將嘴伸到他耳邊,低聲道:“練是想練,不過我覺得這裏各個教頭的武藝都是一般般,跟著他們,可能練不到什麽真材實學!”李逸航稍微有點詫異。問道:“你怎麽知道?你見過這裏的教頭與人動手麽?”羅雲道:“沒看見過,這是我自己的猜測,你千萬不可漏了口風出去,要不然我可有苦頭吃。別說了,睡覺吧。”李逸航點了點頭,不再說什麽。


    第二日,劉昆錚道:“現下開始教你練腰功,這腰功練起來極易受傷,你可得集中精神,不可有絲毫的怠忽。”李逸航聽他講得認真,便收束心神,應道:“是!”劉昆錚道:“腰部功夫是武術基本功的重要組成部分之一,它是上下肢及全身各部動作運動的樞紐,腰部功夫主要是練之靈活。在手、腳、身法、步法四個要素中,腰是反映身法技巧的關鍵,俗話說:‘練拳不練腰,終究藝不高’,練腰的方法主要有前俯腰、甩腰、涮腰、扭腰、下腰和翻腰等。”


    李逸航伸了伸舌頭,心道怎麽有這麽多的講究。


    李逸航全神貫注地盯著劉昆錚做的示範動作,在他的指點下一絲不苟地練起來。劉昆錚極是嚴格,李逸航也是十分用心的去練,頗得他歡心。


    休息時,兩人坐在一起聊天,李逸航才知道劉昆錚是九江人,也是十四歲時進振威武館,現已練了五年有多。李逸航道:“師兄,那你今年有一十九了吧?”劉昆錚點了點頭,道:“我剛來時,可無你學得這般快,當時腿功足練了二個月,師傅才要我練腰功。”李逸航道:“小弟瞧你基本功可真紮實,以後練起什麽來都特別快吧?”劉昆錚說非所問,道:“我是個急性子,看你每一個動作練得差不多,就又傳你新動作,進展過快,對你未必有什麽好處,怕於你將來的練功大有阻礙,黃師父見了也定會責罵我。”李逸航道:“將來我也未必能再練下去。黃師父要是責怪師兄,你就說是我心急要求練的,那就多半不會再怪罪於你,黃師父就算責罰我,我也心甘。”


    劉昆錚臉上露出奇怪的神情,道:“你將來不練?那不太可惜了嗎,你資質很好,練多幾年,成就一定比我大。”李逸航苦笑道:“我爹爹是個農人,家裏拿不出那麽多的銀子來交學費。”劉昆錚道:“哦,那說得也是,這振威武館收費確是高,江西省內無出其二。”二人望著場上眾人練得熱火朝天,不再言語。過了半晌,劉昆錚道:“你別看現在場上這些新人練得起勁,四個月後,為期半年基本課一結束,大部分人都得卷起鋪蓋走路,能真正留下來拜師的不到一成。”李逸航道:“畢竟陸拾兩銀子的門檻太高,有幾個家庭能夠拿得出來?”


    劉昆錚道:“這也是不得已而為之,你看這武館就這麽大點地方,能收得了多少個弟子?隻真正有資質兼有財力之人,方能獲得馬館長的青睞。”


    李逸航笑道:“師兄,黃師父一定認為你的資質很好的了。”劉昆錚沒有迴答,隻是看著練武場上,李逸航順著他眼光張去,見他瞧著的是洪仁海那一夥人,正自聚在一起練功耍把式,見師兄瞧得出神,便問道:“難道那幾個人的天賦絕佳麽?”劉昆錚點點頭,道:“咱們場上這些人當中,以那個洪仁海稟賦最高,另外,他身旁正練著肩功的那小子天資也不錯。”李逸航見他所指的是羅雲,便道:“那小子叫羅雲,就睡在我邊上,他也剛來不久,你怎麽看出他有天賦?”劉昆錚道:“那是有原由的,剛過完清明的一天,我在場上打了一套南拳,他就在旁邊觀看得入神,當時我也沒留意,可後來我見他竟似模似樣的演了起來,南拳共有四十八招,他居然試演了十三四招,動作雖不到位,卻已頗有一番神韻。我很奇怪,就問他是否曾經學過南拳,他說:‘沒練過,原來這拳法叫南拳,好瞧得很啊!’我便問他,那你怎麽會使這套拳法,你猜他怎麽迴答?”李逸航道:“他不會說是剛才看到你練過,因此就記住了一些招式吧?”


    劉昆錚拍了拍他腦袋,道:“你這小子也挺醒目嘛,沒錯!他就是這麽個意思,他道:‘師兄使的這套拳法姿勢優美,動作好看,比我現在練的基本功有趣多了,我見你演練出來後,心裏癢癢的,恨不得自己也會使,因此就胡亂試演幾式,也不知對不對,可教師兄見笑。’你想想,他有這過目不忘的本事,是不是塊練武的絕佳材料?”李逸航道:“嗯,聰明的人,不管學什麽都比常人快,也不隻單單練武。”劉昆錚站起身來,拍拍身上的泥土,道:“好了,咱們資質不如人家,就惟有比別人用功些,開練吧。”李逸航道:“是!”


    來了武館將近一個月,李逸航才見過馬館長幾迴,那是個身材壯碩的的胖子,紅光滿臉,行走時身旁刮起一陣風,說話聲如宏鍾,端的是十分威猛。李逸航心道:“瞧馬館長這氣勢,等閑之輩,十個八個也耐何他不得。”馬館長並不親教弟子,每次迴館看看,屁股還未坐熱,便又急匆匆地出去,似乎應酬極多。真正在館裏主持事務的是吳教頭,黃教頭和另一個姓李的教頭則負責帶已入門弟子,傳藝授業。而像李逸航、羅雲等新學員,都是跟著錢一龍、劉昆錚、洪仁海這些已入門的弟子學練。


    又過得十多天,李逸航正準備去吃中飯,突聽得大門處有人喊自己的名字,奔過去一看,卻原來是爹爹和德叔到南昌城探望他,李逸航大喜,叫道:“爹爹,德叔,想死孩兒了!”搶上去抱住父親,李開商眯著雙眼,笑道:“爹爹這不是趕個大早出發來瞧你了麽,走,去外麵酒樓吃個飯,待會再聊,把馬教頭黃教頭他們一起叫上。”李逸航從來沒和二位教頭打過交道,心想這樣突然請他二人出去吃飯,未必如願,便道:“爹,二位教頭不知是否肯賞臉,孩兒這就去試試,請爹爹和德叔在這兒稍等片刻,我馬上迴來。”


    李逸航三步並作兩步地跳迴到練武場上,對劉昆錚道:“昆錚師兄,我爹爹來瞧我了,他讓我叫上黃教頭和你一起去吃飯喝酒。”劉昆錚道:“黃教頭從不出去應酬,我父親過去幾年中來了若幹次,都沒能請得動他吃過一迴飯,你就不用花白這個心思了。”李逸航笑道:“我也自知請不動的,那你和我去,我爹爹說要好好謝謝你。”劉昆錚道:“很好很好,整天吃食堂裏的飯菜,嘴裏都淡出鳥來了,不過出門得向黃師傅請假,你在門口等我。”


    過了半柱香時間,劉昆錚走出大門,來到三人身邊,躬身說道:“李伯父好,德叔好。”


    李開商笑咪咪的道:“昆錚師兄不必多禮,來來,咱們到酒樓坐下再說。”一手拉著兒子,一手拉著劉昆錚,徑往一座飯店行去。


    席間,李開商謝過了劉昆錚的教練之情,劉昆錚道:“這隻是舉手之勞,李伯父不必言謝,再說,帶新學員也是我們的份內之事。”李開商道:“話雖這麽說,但我和航兒卻不能不感恩,這搗蛋鬼不喜讀書,隻好送他來振威磨練見識一下,以後還得仰仗昆錚師兄多多照顧提點!”劉昆錚道:“逸航兄弟悟性很高,正是練武的料子,昐望伯父多加栽培!”李逸航道:“爹爹,昆錚師兄是黃教頭的得意弟子,有他指導我,你就一百個放心好了。”四人又聊一陣,不知不覺太陽已是微微偏西,德叔結完賬,四人迴到振威武館。


    臨別時,德叔給二人送上兩大包點心果脯,又塞五兩銀子到李逸航手裏,道:“少爺,上月給你的銀子可夠花?不用太節儉,想吃什麽東西就盡管買來吃。”李逸航沒敢將被人欺負之事說出來,心道:“那五兩銀子在我懷裏還不夠一天就給搶去,沒有錢,我連武館大門都沒出去過呢。”李逸航與父親及德叔依依不舍的作別,眼淚差點流下來,最後大聲的叫道:“爹爹,你跟娘說,孩兒很想念她老人家!”李開商也是大聲的道:“好,爹爹一迴家就跟你娘說。”李逸航望著二人背影消失在煦煦攘攘的街頭,再也忍耐不住,眼淚從臉頰上淌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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