榮親王府。


    榮親王內傷漸漸痊癒,臉色依舊不太好,白裏透青。不知是因著手中的情報,還是因為傷勢的緣故。


    深邃冷沉的眸子,一直落在手裏的信紙上,仿佛要透過薄薄的信紙,看見上述內容發生時的情景。


    榮親王妃等了一炷香的時辰,榮親王毫無一點反應,不禁抽出他手中的信紙,看著上麵的內容,波瀾不興地臉上浮現出一抹頗有深意的笑,上揚的眼尾顯露她此刻的好心情。


    「唉,闌兒這孩子真夠倔強,您都受如此重傷,派人請他迴京,他竟也是不願意迴來,與咱們自己人打鬥起來,刀劍無眼。這孩子……真是不理解您的苦心。」榮親王妃嘴裏親昵的說著玉傾闌的不是,仿若是數落自己親生兒子一般,疼愛、憂心、無奈…等等情緒交織在一起,體現出一番慈母之心。


    榮親王麵無表情,卻也未叱榮親王妃多嘴,陷入自己的思緒當中。


    就在榮親王妃以為榮親王還未下定決心之時,打算再度開口添油加醋一番,卻聽他開口,徐徐道出他此刻的心思:「我辜負他的母親,也失去子寧。眾多子嗣唯有他們二人極為出色。可惜…子寧死了,而玉傾闌與我非一條心,唯恐因他母親而生恨!」


    榮親王妃聽到此處,心下緊張,不敢妄自揣測他的心思。


    果然,下一瞬,得到她想要聽的答案:「無論他心中如何想,我都隻有他一個能力卓絕的子嗣。如若是子寧在,他想要如何,都隨他去。可衣缽總需要有人繼承。他不願……本王便隻能使點手段。至於他能不能活下來,就看造化了。」嘴角露出一絲淺淡的笑容,即便是他的兒子,也不能得到他的庇護,須得脫穎而出。


    如若不能,如何能夠支撐起偌大的家業?


    即便殘酷,那也是對他的磨練、考驗。


    榮親王妃眼皮子微微跳動,驚愕道:「王爺,您對闌兒做了什麽?」


    榮親王看向榮親王妃的神色很和藹,指著床榻下踏板,示意她叩擊幾下。木板滑開,露出一個盒子。


    榮親王妃疑惑的拿起盒子,遞給榮親王:「這裏頭是何物?」


    「好東西。」榮親王揭開盒子,白色錦緞上躺著一株明黃色略微泛著褐色的根,散發著淡淡的清香,聞久了使人眩暈。榮親王合上蓋子,吐出幾字:「地黃草根。」


    榮親王妃陡然看向榮親王,眼底閃爍著不明意味的光芒。謝橋不是在找地皇草麽?


    可誰知,這草卻是在榮親王的手中!


    隻是,他拿出來,有何用意?


    驀然,榮親王眼底閃過驚愕,心中震驚。半晌,緩過神來,心裏不禁冷笑。果然他稟性難改,還是這般冷血無情。如果,她沒有猜錯,暗衛在刀上塗抹的毒藥便是赤寒毒。


    赤寒毒……


    榮親王妃緊了緊手指,壓下心中翻湧的思緒,嘴角綻出一抹笑,蔓延至眼底:「王爺是想要將這地皇草贈給郡王妃?妾身若是未曾記錯,燮郡王身上的胎毒,還差這一味藥呢。」最後一句話,說得意味深長。


    榮親王握著她的手,朗聲笑道:「對,本王贈給她。你覺得如何?」


    榮親王妃笑靨如花,雖然年近四十,卻別有一番風韻:「王爺做事,自有你這般做的道理,妾身自然是聽從王爺的安排。」


    榮親王示意她將盒子放進去,按著心口:「這傷還有幾日便能痊癒了。」


    「王爺,你要見蘭陽麽?」榮親王妃忽而開口道。


    「不必。」榮親王眼底閃過冷芒,木樨巷一事,便是她泄露給謝橋!


    吃裏扒外的東西!


    不見也罷!


    榮親王妃點了點頭,退出去。


    徐嬤嬤迎上來,端詳著她的神色,小心翼翼的問道:「王妃,您與王爺提了郡主?」


    榮親王妃想起蘭陽這個反骨的女兒,頗為疼痛,縱然不與她親近,可到底有點兒用處。柳自清被提拔為戶部左侍郎,這是誰也未曾想得到。如果還能繼續往上走,長遠來看,的確被蘇璃好。


    燕王娶了蘇素馨,丞相也未曾傾向他,燕王落敗,灰溜溜地滾去封地。


    「你……請郡主來王府一趟。」榮親王妃頓了頓,又道:「連同姑爺一併請來。」


    徐嬤嬤眼中閃過訝異,卻不置喙榮親王妃的決定,立即去柳府請。


    ——


    謝橋坐在桌旁,眼望著跳動地燭火,隻覺得太陽穴突突跳動個不停。尖細的指尖壓在兩邊,突然想起藍星的話:「榮親王世子因攔截鄭遠修入京,遇襲,暴露身份,陷入險境。」


    餘海之行,秦驀安排過去的人,都如臨深淵,如履薄冰,小心行事。終究因為沈氏一封信,而撕裂一道突破口。


    謝橋心中仍舊是不安,雖然秦驀去了,可總覺得事情並非藍星說的這般輕巧。


    隻怕,還有隱情。


    否則,為何秦驀親自前往?


    謝橋伸出手去,手指撥弄燭芯,火苗突然高躥起來,直朝她圓潤的指尖舔去,熾烈灼熱的疼痛,從指尖蔓延至心底。


    「郡王妃,這裏有一根竹片,可以撥弄燭芯,傷著怎麽辦?」明秀緊張的拿起謝橋的右手食指,指腹上起了細小的白膜般,包裹著液體。「起水泡了。」趕忙去拿燙傷藥給謝橋塗抹,絮絮叨叨的說道:「郡王妃,您有心事?擔心大師兄?」


    「嗯。」謝橋看著絲絲涼意的手指,長嘆一聲道:「我這心裏很不安,總覺得出了大事兒。」


    手撫摸著腹部,如果沒有身孕,她也能跟著過去看一看。


    「郡王妃,您別擔心,郡王去了,定會無礙。大師兄的本事,您又不是不知?就算不信他,郡王您還不放心?」明秀嘴上這般說,看著謝橋這般憂慮,心也緊跟著提起來。


    謝橋緘默不語。


    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那日木樨巷之行,秦驀遇上的那個人,他可是刀劍不入。


    天外有天,人外有人。


    一旁的藍玉忽而擰緊眉頭,藍星的話印在腦海中。榮親王世子中了毒,請去的大夫,束手無策。榮親王世子自己會一點兒醫術,強壓下毒素。那日突襲,若不是有人用內勁奏琴幹擾他,也不會受傷中毒。


    郡王去,不知能否破招。


    看一眼謝橋,如果不是有身孕,郡王便會帶著郡王妃去給榮親王世子解毒罷?


    如果情況嚴重,郡王會將榮親王世子替迴京城。


    藍玉突然覺得事情變得棘手。


    「郡王妃,您胎位穩定了麽?」藍玉忽而開口問道。


    「嗯。」謝橋目光微閃,被藍玉這一問,心裏有了決斷。


    當即,派暗衛去餘海查探玉傾闌的消息。


    藍玉一怔,莫名覺得自己做了錯事!


    ——


    蜀王府。


    蜀王怒氣沖沖自郡王府迴去之後,便一直坐在玉子睿的床榻邊,看著他漸漸虛弱,每況愈下,心中掙紮。


    他若帶著徐薇迴魏洲,便是放棄京城一切,再也迴不來!


    如何甘心?


    捨棄玉子睿,他年歲已高,也不知還能否有子嗣。


    進退維艱。


    蜀王枯坐一夜未曾合眼。


    這時,有人來報:「王爺,燮郡王匆匆離京。屬下暗查,郡王此番去餘海。」


    餘海?


    蜀王沉默半晌,隻覺得是上天給他一次機會!


    他之所以束手束腳,便是顧忌秦驀。如今秦驀離京,可不是給他翻身的機會?


    當即,心中有了打算!


    蜀王眼底閃過狠唳之色,他不信謝橋沒有解藥!


    隻是不肯給罷了!


    「王爺,郡王妃不肯給藥?」徐薇推門進來,她喝了一碗藥,便昏昏睡去,一覺醒來聽聞蜀王在睿哥兒屋子裏枯坐一夜,心裏有不好的預感,這才急急趕來。果真,看著玉子睿愈發青白的麵色,心中咯噔一下,眼底浮現水霧:「王爺,您給郡王妃示弱,賠罪道歉,她為何還是不肯放過睿哥兒?」


    蜀王臉色一沉,去給謝橋示弱,簡直是恥辱!


    偏生,徐薇一提再提!


    徐薇咬牙道:「王爺,咱們去求太後。太後娘娘一定會……」


    「閉嘴!」蜀王不會再去求任何人!


    太後?


    冷笑一聲,太後心中豈有他這個兒子?她心中隻在意當今天子與秦驀,如何會為他而給謝橋施壓?


    徐薇感受氣氛不對,抬眼看向蜀王,隻覺得他雙目冰冷,一股寒氣自心底升起,忍不住避開他的視線。


    「我們活,他活。我們死,他死!」蜀王丟下這句話,大步離開。


    徐薇心中一顫,追上去想問蜀王那句話是何意,轉眼間,卻不見他的身影。


    徐薇被巨大的恐慌籠罩,睨一眼玉子睿,快步去往書房,寫一封書信寄出去。


    ——


    蜀王離開蜀王府,站在人流攢動的街頭,茫然四顧。


    突然,記起蜀王妃臨終前的那句話,心中有了一個主意,蜀王去往榮親王府。


    管家將蜀王請到飛天閣,榮親王被扶著坐在主位上。


    「皇弟,今日來,我有一事相求。」蜀王將玉子睿被謝橋捆綁去,對玉子睿下藥,不肯相助。「我知曉你有一個人,他的醫術不比容華差,能讓他給睿兒醫治麽?」


    榮親王搖了搖頭:「不湊巧,他不在京城,早一兩日來,他還在府中。」


    蜀王難掩失望之色,心中卻更確信蜀王妃是欺騙他!


    徐薇與榮親王勾結,她那般在意孩子,榮親王為何不會出手相救?


    如果缺少契機,那麽他親自請求,便是給他一個藉口。


    「睿哥兒的病情很嚴重?你可以找太醫院院使,他與郡王妃的交情不一般。讓他得了症狀去請教郡王妃。」榮親王意味深長道:「院使大人請教,她不會不說。」


    蜀王不接話,似乎在思量他提議的可用性。


    榮親王也不再開口,端著茶盞淺飲。


    蜀王笑道:「多謝皇弟,叨擾了。」說罷,告辭離開。


    站在院門外,蜀王眼底劃過晦澀的光芒。他太了解謝橋的為人,她目的性很強,一旦要做什麽事情,絕不會因為誰而放棄。即便他去找太醫院院使,他去請教謝橋,隻怕也會撒手不管。


    蜀王冷笑幾聲,打算離去。倏然,記起有一事要問榮親王。提步返迴,走到門口,忽而聽到門內傳來交談聲。


    「你說……前鎮國公的兵符隨著李氏一同被葬了?」榮親王詫異的看向眼前的黑衣人,總覺得事情太過可疑。


    隱衛道:「屬下查探出來,線索指向這邊。皇上認為兵符在輔國公手中,可這些年暗中施壓,輔國公並未拿出來。您也了解輔國公的脾性,以他為人,如何不會拿兵符換取前程?並沒有,唯有說明並未在他的手中。」


    榮親王沉吟半晌,突然走到窗前,推開窗欞,庭院裏空無一人。皺了皺眉,緩緩說道:「此事你在何處打探得知?」


    隱衛看向榮親王。


    榮親王笑道:「你不知內情,便覺得此小道消息屬實。你可知,李氏是誰收殮?」


    隱衛搖頭。


    「當今皇上。」榮親王冷笑一聲,明帝做夢也想要得到鎮國公的兵符,如何會給李氏陪葬?


    而且,鎮國公死前見過輔國公,東西定是落在他的手中。


    如今,在謝橋的手中罷?


    記起基地的屠殺,榮親王眼底閃過嗜血,卻也對那兵權愈發執著!


    如果能夠效命於他,便如虎添翼!


    ——


    蜀王聽到前幾句話,未免榮親王發覺,匆匆離去。


    心中卻很震驚,鎮國公的兵符,人人趨之若鶩。


    若是他所得……


    蜀王心口發熱,渾身的血液都為之沸騰!


    迴到府中,蜀王見到在壁影處徘徊的徐薇,腳步一頓,突然道:「你可知李氏墓穴在何處?」


    「鎮國公府啊。」徐薇下意識的脫口而出,隨即意識到自己說了什麽話,擰緊眉頭:「你突然問李氏做什麽?」


    「事關你兒子的生死。」蜀王聽到李氏葬在輔國公府,嘴角微微抽動,他以前似乎在何處聽說過。這般說來,徐薇並未曾騙他。「你是如何得知李氏葬在鎮國公府?她可是輔國公府的夫人,理該葬進容家祖墳。」


    徐薇嗤道:「輔國公府老夫人向來不喜李氏,鎮國公當年犯那麽大的事兒,他們急著撇清關係來不及,還會將李氏厚葬了?一卷草蓆裹著扔亂葬崗,柳氏偷偷將人找到給埋進鎮國公府。妾身之所以聽說過,參宴時有人說漏嘴,我聽見了。」


    蜀王不深究徐薇如何知曉李氏葬進鎮國公府,隻要人埋在那裏便成。


    蜀王已經被逼得走投無路,隻得放手一搏!


    徐薇見蜀王快步朝後院而去,迴過神來,疾步追去:「王爺,您問李氏葬在何處,是有事要發生?」


    蜀王敷衍道:「給睿哥兒要解藥。」


    徐薇眸光閃動,望著他消失在廡廊的背影,嘴角翹了翹,去看望玉子睿。


    玉子睿的情況,徐薇由最初的很擔心,到最後的漸漸平靜。他最壞也就是死了,生死有命,她至多手刃仇人,送去黃泉向他恕罪!


    徐薇手緩緩撫上他的臉,白嫩圓潤的臉,如今削瘦,兩頰顴骨高高突出:「睿哥兒,娘親盡力了,你放心,娘親沒有能力救你,拚死也會給你報仇!」


    玉子睿依舊沒有任何的反應,靜靜地躺在床上,就連唿吸聲都聽不見。隻有起伏的胸膛,證明他是活著的。


    徐薇擰幹布巾,給他擦拭臉、手,餵他喝下半碗藥,大半都倒出來。徐薇已經不再因此而焦急的幾乎要崩潰,麵目平靜的可怕。


    收拾好一切,乘坐馬車去往徐府。


    ——


    夜涼如水,新月如鉤。


    鎮國公府,幾道人影如鬼魅般躥進去,隱在暗處的人,迅速緊跟著追過去。


    厚重的府門悄無聲息打開,幾道人影擁簇一人進去。


    直朝目標地而去。


    寒煙亭。


    兩盞宮燈隨著夜風搖曳,散發著昏黃螢光,寒池煙霧繚繞,半壁山瀰漫著雲霧,一座孤墳,若隱若現。


    蜀王站在墓穴前,若非豎著的石碑,隻怕會找不到。


    借著宮燈的光暈,淡掃一眼石碑,上麵並無刻字。


    蜀王一揮手,身後的黑影手持鐵鍬,對準墳包快速刨挖。


    不知過去多久,挖進去幾十米,一塊石頭都不曾挖到,更遑論其他。


    蜀王麵色變了變,一腳踹向石碑。


    他被耍了!


    石碑上有塊狀籟籟落下,赫然露出幾個字——玉長賢配李氏墓。


    玉長賢——


    蜀王渾身一震。


    瞳孔驟然一緊。


    這墓穴是當今皇上葬,根本就不是柳氏!


    「埋了!快!」蜀王顧不上想太多,隻知眼下趕緊恢復原狀!


    弄錯了!


    此處是皇上給李氏葬的衣冠塚。


    而李氏真正的墓在何處?


    ——


    興樂宮。


    殿內薰香裊裊,明帝不安的躺在龍床上。


    額頭上滲出細密冷汗,陷入夢境之中,夢囈著呢喃著。


    突然,驚叫一聲:「菁菁——」猛然坐起身,睜開眼,看著熟悉的景物,明帝按揉著額角,「來人!」


    劉公公匆匆進來,見到明帝麵色憔悴,隱隱發白,滿頭虛汗,不禁擔憂的說道:「皇上,您做噩夢了?奴才命人熬一碗安神湯。」


    「不必了,更衣。」明帝想起方才的夢境,心有餘悸,他不信鬼神,可忽而夢見李氏,想要去見一見她。


    她說她的墓穴被人給刨了!


    雖然覺得夢不可信,可這麽些年,李氏第二次託夢給他。


    他很重視。


    不管真假,都要去看一看。


    「諾。」劉公公喚宮婢進來,服侍明帝更衣。


    明帝穿戴好,沉聲道:「被轎攆。」


    劉公公抬起頭來,驚異道:「皇上,即將要早朝,您去何處?」


    明帝望一眼天色,天蒙蒙亮,心中權衡一番,擺了擺手:「傳膳。」他去見李氏,早朝迴不來,隻得壓下對她的思念,散朝之後去見李氏。


    劉公公立即去傳膳。


    待散朝之後,已經日頭高照。


    明帝乘坐轎攆,出宮去往鎮國公府。看守府邸的暗衛,齊刷刷跪在地上。


    明帝眼底閃過寒芒,心中有不好的預感,陰沉地說道:「何事?」


    「皇上,夫人墓穴被盜。」暗衛頭領如實相告,昨夜他們中調虎離山之計。


    明帝麵色大變,顧不上懲罰他們,快步去往寒煙亭,找到李氏墓。地上的腳印被撫平,隻是墳包上的生泥泄露這是新堆的墳包!


    目光緊緊盯著石碑上,他做手腳的墓碑,被人給揭穿,露出他不被世人所容的心思。


    暗衛並未細看,如今天色大亮,看清楚墓碑上的字,心中震驚。


    皇上生前對李氏愛而不得。


    死後,即便名不正言不順,他也使了手段,冠上他的姓氏。


    如此,便是他的人?


    不過自欺欺人罷了。


    「誰!」明帝眼中帶煞,語氣陰寒,透著殺氣。


    暗衛道:「屬下已經查明是蜀王!」


    明帝狠狠閉上眼睛,她是在怨他了?未能讓她清靜長眠地下?


    所以,在夢中指責他,不曾護好她,讓人掘她墓穴?


    手掌緊緊撐在石碑上,手指因大力而泛白,石碑在他掌心下,列成道道紋路。


    良久,明帝收迴手,墓碑轟然倒塌。


    「處理了。」明帝睨一眼地上碎裂成塊的墓碑,目光繾倦,閃過一絲不舍。


    蜀王已經發現玄機,不能留下。


    對不起,菁菁。


    原諒朕的自私。


    再等等,朕百年歸壽後,再來陪你,與你共眠。


    這一夜,明帝迴去之後,再次夢見李氏。


    李氏再次出現在明帝的夢境中。


    夢中,她哭得梨花帶淚,傷心欲絕,令人聽了肝腸寸斷。


    她說,墓穴被刨,成了孤魂野鬼。


    她說,請法師超度她。


    她說,想要入輪迴。


    明帝睜開眼,怔然盯著明黃帳頂,思緒悠揚。


    夢境太過真實,這次夢見李氏,他的心痛是那樣的真實,並不像是夢,就像她活生生站在他的眼前。


    不禁想起,當年她身著廣袖襦群,站在梨樹下,嬌俏地喚他一聲二哥哥。


    明帝心口發熱發燙,伸出手,似乎想要撫上她的麵頰,入手一片虛空。


    望著舉在半空的手,明帝心中悵然若失。


    「明日不上朝,安排去國寺。」明帝心中有了決斷,就算是他臆想出的夢境,他也想要去為她做。


    劉公公驚愕,自從明帝登基,除非動彈不得,從未罷朝。


    今兒個,破天荒要罷朝。


    究竟發生何事了?


    心中思緒萬千,劉公公麵上不顯,恭敬的說道:「皇上聽禪?可要準備一番?」


    「不必。」明帝閉上眼,塵封在心底的過往,破土而出,與李氏相處的片段紛遝而至。穩定心神,吩咐道:「明日一早,帶朕口諭,請燮郡王妃,一同去國寺。」


    劉公公目光微閃,算是明白明帝的心思。


    隻怕,為了李氏。


    ——


    翌日。


    明帝乘坐撲通的黑蓬馬車,率先去往國寺。


    他秘密出宮,是以並未等謝橋同行。


    謝橋等他出城,便坐著馬車去往國寺。


    不同的是她極為高調,並不曾隱匿行蹤。


    密切關注謝橋的蜀王,聽聞她去往國寺為秦驀祈福。心中一喜,瞌睡來了便有人遞枕頭。謝橋在郡王府,他無法動手。又找不到李氏真正的墓穴,無法奪取兵符造勢。正愁無計可施,哪知她此刻去國寺。


    心中冷笑一聲,若求菩薩有用,還是先給她自己點一盞長命燈!


    國寺一行,三隊人馬。


    謝橋姿態悠閑,靠在馬車上,車簾子掀開,一路看著風景。深冬的景氣,寒風瑟瑟,樹葉盡落,一片荒涼。不復春日裏的崢嶸,可她卻覺得別有一番風味,許是在府中悶壞了。


    「暮色四合,景色大約是一日最美的時候。」謝橋頗覺遺憾,心裏打著主意,迴去的時候,便用過午膳再走。


    「郡王妃,您有孕在身,不能吹久寒風,受涼便不好了。」明秀心裏想著今兒個半夏迴無字樓,她們都不在,不知她會不會想左了。


    謝橋見明秀放下車簾子,無趣的閉目養神。


    抵達山腳下,明秀攙扶著謝橋上石階。


    謝橋製止,一個人漫步而上。


    待她到大雄寶殿,已經日上中天,明帝早已與大師去聽大師誦經。


    謝橋跟著小沙彌去禪房。


    明秀打一盆熱水給謝橋洗漱,收惙好,二人一同去用齋飯。


    「郡王妃,您要正餐,還是清粥饅頭?」明秀落在僧人有人在用清粥與饅頭,這一百層石階爬上來,她並無多食慾。


    謝橋笑道:「一碗米飯,一碗清粥,一碟青菜,一碟酸筍。」


    明秀安排謝橋坐下,便去端齋飯。


    她正對麵角落裏,坐著一位身披袈裟的和尚,鬍鬚花白。手裏拿著一個饅頭,蘸著醬汁往嘴裏送。似乎覺察到謝橋的注視,抬頭往她看來,又收迴視線。似乎有何不對,再次抬頭望來,目光炯炯,最後放下饅頭朝她走來。


    謝橋皺了皺眉,摸著自己的臉。


    和尚在她對麵坐下,臉上的笑容算的上和藹,手裏的包袱擱在木桌子上:「施主,相識便是有緣。老衲正欲雲遊,不曾想碰上施主。」


    「大師,您有話與我說?」謝橋聞言,便知他有話要叮囑。心下不怎得信佛,可不知為何,期待他接下來的話。


    「施主印堂有一團黑氣,有一劫難。」和尚嘆聲道:「老衲並無化解之法,施主今年留守在京,諸事小心,萬莫與人為惡,或許能夠避免血光之災。」


    謝橋勾唇道:「大師,以您之意,我生產不順?」


    和尚搖了搖頭,念一句佛號,「天機不可泄露。」


    謝橋氣惱,天機不可泄露,又為何與她提一嘴?


    卻是將他的話聽進心裏去,畢竟她的來歷,夠匪夷所思。指不定,這世道當真有能夠窺透天機之人?


    謝橋心思一轉,忽而開口道:「大師,您能算出我的命格?今後路途順暢,還是坎坷多舛?」


    「生辰八字。」


    謝橋將容華的生辰八字說出來。


    和尚撫摸著花白鬍鬚,頗有深意地笑道:「這並非施主命格,老衲道行不夠,參不透。」


    謝橋一怔,迴過神來,和尚已經背著自己包袱離去。


    突然,謝橋追上去,卻不見他的蹤影。


    「小師傅,請問你方才可有見到背著包袱的大師?他去往何處了?」謝橋總覺得他話中有話,想要問清楚明白。他那一眼,令她心中不安,就像他看透她的來歷!


    小沙彌道:「您說的是無悔大師,他下山雲遊。」


    謝橋失望,側身讓開,再問:「無悔大師何時歸來?」


    小沙彌道:「尋常師傅們都要兩三年,無悔大師他雲遊四海,去參佛悟道,不知何時能歸。」


    謝橋點了點頭。


    「郡王妃,您怎得出來了?」明秀將齋飯端迴來,便不見謝橋的蹤影,嚇一跳!


    「無事,我尋大師請教。」謝橋滿腹心事,並無胃口,卻也沒有浪費,用完膳,迴了禪房,腦子裏重複著無悔說的幾句話。


    血光之災?


    莫要與人交惡?


    謝橋一手捂著眼睛,嘴角微微上揚,帶著一絲苦澀。


    她仇人遍地,如何能避?


    他倒說了句大實話,莫要離開京城,留在郡王府,便無人能動她分毫。


    他說的那般玄乎,姑且信了。


    撫摸著腹部,生產前,她便哪兒也不去了!


    明秀在一旁說道:「郡王妃,劉公公來話了,皇上在此留三日。讓您明日一早,一同去做早課。」


    謝橋眉眼疏淡,默然點頭。


    ——


    夜深人靜。


    冷風襲人,謝橋攏緊披風。


    明秀絮絮叨叨:「郡王妃,夜裏冷,您莫要站在窗前吹寒風,小心受涼。」


    謝橋嗔道:「知道了。」


    明秀嘀咕一句,總覺得她晌午去端齋飯時,出了事情。


    她迴來之後,謝橋便鬱鬱寡歡,心事重重的模樣。


    叩叩——


    門扉被敲響。


    明秀去開門。


    小沙彌道:「施主,與您一道來的施主請您去一趟竹園禪房。」


    明秀正欲開口,謝橋並未合上窗子,笑道:「勞煩小師傅,能否將我換到竹園?」


    小沙彌點了點頭,領著二人去往竹園。


    明秀收拾包袱,追上謝橋,疑惑地問道:「郡王妃好端端的,為何要換?」


    「我們正好要去竹園,不知何時迴來,住在竹園方便。」謝橋調侃道:「夜路走多了會撞鬼。」


    小沙彌迴頭看謝橋一眼,張口欲言,觸及她清泠泠的眸子,一時迴過頭去,悶頭快步往前走。


    謝橋抿唇。


    小沙彌在一處禪房停下來,謝橋與明秀推門進去。


    明帝坐在榻上下棋,聽到開門聲,頭也不抬的說道:「容華,與朕下一局。」


    謝橋掃一眼棋盤,歉疚道:「臣婦不會下棋。」


    明帝抬起頭來,看向謝橋那張瑩白秀麗的麵容,微微恍惚:「你母親會下棋,棋藝很好,你怎得不會?」


    謝橋尷尬笑一笑,並不言語。


    明帝猛然意識到她在鄉間長大,神色不自在道:「難為你了。」


    謝橋搖頭:「旁人青出於藍而勝於藍,母親太優秀,我不及她。」


    明帝認可的點頭。


    謝橋安靜地坐在一旁,看著明帝自己對弈,一局棋下罷,明帝甚為滿意,詢問謝橋:「你可會觀棋?」


    謝橋訕訕地說道:「我隻會岐黃之術。」


    明帝臉上的笑容盡數斂去,長得再像,終究不是。頓時,興味索然:「夜深了,你迴去罷。」


    謝橋求之不得,如何不知明帝喚她來,隻是因為她這一張臉?


    心中冷笑一聲,起身走到門口,忽而腳步一頓:「皇上,我聽聞從這後門大有幹坤,不知可有幸一觀?」


    明帝擺了擺手,沉浸在棋局之中。他將當年與李氏下的棋局復原,可惜佳人已經不在。


    謝橋領著明秀自後門離去,站在門口,迴頭望一眼熄滅燭火的禪房,嘴角閃過一抹冰冷的彎弧。


    嘭——


    屋子裏重物落地,棋子劈裏啪啦散落一地。


    數道黑影出現在屋子裏,長劍映著銀霜般的月光,折射在黑影臉上,滿目肅殺之氣。


    哐當——


    長劍指向站在榻邊的人,又有無數道黑影飄然而下,與屋子裏的人打鬥。


    一刻鍾。


    屋子裏歸於沉寂。


    昏黃的燭火,盈滿禪房。


    站在滿園修竹下的蜀王,隔著半開的窗子,與站在榻前身著便服的明帝遙遙相望。頓時瞪大眼睛,如遭雷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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