項獄沒見過她親生父親,因為早在她出生前,她爹已經變成了項家祖祠裏的一具骷髏,她母親也在她出生後死去了;好在她父親有一個極親密的兄弟,將她托付過去並撫育長大,這個兄弟就是如今的漕運總督。


    而漕運總督有一個兒子,從小就對高挑冷麵的‘表妹’一見鍾情,很想跟對方青梅竹馬,兩小無猜,奈何表妹一心練拳,每次勾搭的下場就是被一頓暴錘,錘了向父親告狀後又是一頓暴錘,心理陰影都打出來了。


    這個騷年就叫做黃通。


    項獄沒有一開始就把自己這個名義上的‘表哥’暴錘一頓。


    而黃通也早已煮好了茶水,笑容溫柔,做了個請的姿態。


    項獄沒理會對方的這番故作姿態,而是沉著臉道:“你不是去國子監讀書了嗎?”


    “表妹說的哪裏話,讀書不就是為了一酬心中誌向,如今我在兵部觀政,承蒙尚書大人厚愛,同樣是兵部主事之一。”黃通語氣中透著幾分驕傲。


    項獄沒理對方的炫耀,一把拽住對方衣領,將他拖了過去,丟在火堆旁,厲聲道:“你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麽,你這是在找死!”


    “不知兵事,何談兵事,不隻武事,又何談保國,前明有胡宗憲抗倭,又有譚論總督薊遼,文人治武,保國安邦,如今天下太平,卻有各地武行以拳勇逞兇,我如果想有所做為,隻有從這方麵入手,”黃通麵色不變道。


    “所以你就被‘改造’了?”項獄深吸了口氣:“黃叔知不知道這件事?”


    “他自然不知道,如果他知道了,他也不會允許,項家人的事,他可不願意發生在自家身上。”


    “而且表妹你這是在擔心我嗎,放心,你的詛咒,兵部已經找到了破解之法,隻要你跟我一起,我會請求大人賜予你解藥。”


    項獄深深的看了對方一眼,緩緩道:“你口中的大人,就是兵部尚書吧。”


    “正是。”


    “三皇五帝改造人道,分斷九州,就憑你口中的大人,就憑一個與朝廷合作的道家門派,你以為就能打破這種秩序?”


    黃通依舊微笑道:“天變不足畏,祖宗不足法,人言不足恤,三皇五帝在他們當年,麾下族人可有一省之多?可懂造紙、航海、民法、國政?倘若古帝王到如今,以他們之能力,有能力能執掌一城政務嗎?《易經》雲,井道不可不革,故受之以革,如今難道不是到了革天命的關口了嗎?”


    項獄看著煮著的‘咕嘟嘟’的茶壺壺口,水底下的火焰時不時就‘劈啪’一聲,木柴炸裂,像是即將粉碎的世道。


    “說吧,你們想要幹什麽?”


    “尚書大人的意思,江南武行要由自己人掌管,這個自己人,不能是陽司的人,也不能是洪門的人。”


    項獄心中一動,道:“那是誰?”


    黃通神秘的一笑:“這就不能告訴表妹你了,表妹你隻要和我飲茶,然後看著漕幫易主就可。”


    “辰龍與武金剛的失蹤,是不是你們做的?”


    “兩個大拳師還不足以讓我們冒著暴露計劃的風險,而且上古血脈強悍,我總算知道表妹你小時候的怪力是從哪裏來的了,這種力量天生就能達到普通拳師一輩子都不可能擁有‘地之極境’,我們沒必要怎麽做。”


    項獄眉頭微皺,忽然露出一絲冰冷的微笑:“不是你們做的,那你們憑什麽認為就吃定了我們。”


    “那自然是因為——”


    黃通看著項獄,忽然警覺,道:“表妹,你不是在套我話吧。”


    “看來你總算是長大了,雖然依舊傻的可笑。”


    項獄緩緩站起,眼前的火堆一下子就變成了灰色,然後一尊龐大的陰影和陰影中的兩盞火燈籠緩緩升起。


    “‘表哥’,讓我看看你這些年在京城裏學了什麽把戲,都敢瞪著眼睛跟我說話了。”


    獄姐的眼神嫵媚又危險,卻讓黃通的心尖兒下意識的一顫。


    這種感覺他熟悉,每次他被揍的鼻青臉腫前,項獄都會露出這種笑容。


    “白澤!!”


    黃通身上的白袍以肉眼可見速度解開線頭,並在半空中化作一尊似虎似羊的怪物,線頭化作的怪物分分合合,好似其中有無數的奇異文字在變幻。


    “祝邪之文!”


    線頭組成上百道文字散發出的淡淡白光,居然將‘刑獄霸王’的霸道黑光微微鎮壓。


    按照軒轅本記中的說法,白澤神獸通曉世間一切精氣遊魂,黃帝曾做祝邪之文以祝之,可辟天下邪魔,看到這一幕,黃通漸漸露出舒心的笑容。


    小時候的心理陰影,如今總算是可以消除了。


    “‘表哥’,你似乎不明白一件事。”


    項獄身上的黑氣忽然有了變化,如長鯨汲水,從巨大的黑影上往她身上注入,然後黑色犄角、密集的鱗片緩緩從她身上冒了出來,更加恐怖的黑海在她身後咆哮。


    “我小時候欺負你,不是因為你沒有上古血脈——”


    項獄的笑容越發濃鬱,同時兩隻眼睛變的全黑,幽幽的發出了黑光。


    “純粹是因為,


    你是弱雞!”


    ——


    李達一夜沒睡,但是精神奕奕,他手上的通漕皇旨也變了模樣,原本是一張空白法旨,現在變成了八仙過海,其中簇擁著一個無麵老人。


    朱矮子敲了敲大門,示意時間已到了,李達走了出去,低聲向淮河幫的一個拳師詢問。


    “獄姐還沒到嗎?”


    “暫時沒有龍頭的消息。”


    今日的天氣很好,陽光明媚,空氣清新,江心洲中了許多果樹和藤子,上麵果實綴綴,沒有這些樹木扒住土地,這片河中之島早就被水流衝垮了;還有些雜毛鳥兒到處亂飛,場麵顯的十分寧靜。


    但等李達趕到神廟中時,場麵卻是一片肅然,人群中的蘇州龍王更是給了他一個不明意義的笑容。


    河神廟比起山神廟來說,最大的不同就是原本的神龕變成了大號的水池,池子中插滿了代表著不同漕口的旗幟,各種顏色連成一片。


    漕幫最早叫做安慶道友會,供奉的是上洞八仙,羅祖爺當年也是邪教頭頭,不過人家成功轉正了,不過這一套供奉的流程倒是傳承了下來,隻見三個陰沉沉的老人白發披肩,手舞足蹈,不時將一些活牲畜割死放學丟入池子中。


    很快,池子上就被鮮血和散碎的皮肉覆蓋。


    這些江淮之地的龍頭眼睜睜的看著這一幕,等這幾個老家夥下去之後,空氣中傳來大量的血腥氣。


    最早漕幫有十三處舵口,每一個舵主擁有一支令牌,這些老舵擁有著晃旨賜下的權利,每一次運轉糧秣北上,都是由這十三個舵主討論商議、分配。


    隻不過如今這十三處舵口不是因為河道更改而凋零,就是被瓜分,如今敢說是正兒八經的漕幫傳人,基本上一個都沒有。


    所以整個圓桌第一圈內,除了李達和蘇州龍王外,僅有一個白發雞皮的老人坐在椅子上,就算這老人也不是什麽世外高人,老眼昏花,口水直流,像是隨時要睡著了一樣。


    李達咳嗽了一聲,那老人這才抬起頭來,看了看四周,道:“漕幫規矩,先交通漕文書。”


    一張張印用‘奉旨通漕’的官方文書被傳了上來,再然後,老人又叫道:“奉旨通漕,十三令牌舉,河神開血口!”


    說這話時,他的聲音變的陰沉而沙啞,猶如夜梟尖叫,一股龐大的神性忽然從池中湧出,然後灌入他的身上。


    他的確不是什麽厲害人物,他隻是當年漕幫十三位舵主中,最後活下來的那一位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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