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氣難得晴朗,總碼頭上卻氣氛陰沉,一排管事站在廳堂上,隻剩下賬房黃翻賬本的聲音。


    啪!


    一疊賬本砸在了對麵小鬼頭的臉上,鼻子一酸,血線就滑了下來,但麵對在場大佬的兇悍氣勢,他動也不敢動。


    “怎麽可能查出來,當初收的糧,不老早換進去了,”賬房黃臉色陰沉的好似要滴水,他辛苦做的假賬,偷梁換柱,洗白首尾,就因為下麵蠢貨的貪婪,全部泡湯了。


    漕幫人有兩個禁忌,糧期不能斷,糧數不能少。


    這是底線。


    “棍老三呢,他怎麽不來見我,”郭通平靜的道。


    “三爺說了,請您放心,他會給你一個交代,”小鬼頭小心翼翼的道。


    “讓他迴來,他這好勇鬥狠的性子一爆,都不知道什麽後果!”


    “我去勸吧,老三自從替您在揚州城內收數以來,已經不把其它人放在眼裏了,別人去了沒用,”笑麵狼從梨花椅子上起身,假笑道。


    “那你就跑一趟吧,”郭通點頭。


    “郭哥,這事一定要重視,萬一衙門借題發揮,能扯到我們身上,”賬房黃迴頭認真道。


    郭通皺眉想了片刻,臉色漸漸變的冷漠起來,“實在不行,就先委屈洪老叔一下吧。”


    賬房黃張了張嘴,郭通已經起身,走了出去。


    私吞漕糧可是重罪,洪老叔這般年齡,這一把扛下來,怕是真要老死獄中了。


    郭通出了大堂,徑直走入碼頭正中,那座最顯眼的神龕前,齊人高的神像,圍繞著每隔一炷香就會有不同麵孔上香祭拜,可以說是香火不斷。


    “那賤人還沒有消息麽,我的忍耐是有限的,不管你背後的是哪位龍子龍孫,他若是隻想把我當棄子使,莫怪我翻臉!”


    郭通強忍著怒火,一字一句,隨著他的話語,靠近他周身的煙氣一縷縷炸開,氣流暴動,方圓三丈,製造出一個真空區域。


    白煙翻滾,漸漸凝成了一座巨大道人幻影,居高臨下的盯著他,聲音宛如洪鍾大呂:“道尊麵前,你敢如此姿態!”


    道人身影越發高漲,而在他的背後,隱現出河宮水廟、天光造影、海市蜃樓,以及一隻又一隻睜大的燈籠大眼,給他的感覺,就像是他十歲頭一次下江,碰上的數丈長,滿身是眼的恐怖魚妖,隻看上一眼,就嚇的渾身顫抖,半天沒迴過神來,後來老漕工跟他講,這叫做水伯天吳,是水裏的兇神。


    “我知道了,”郭通最終低下了頭。


    巨大道影緩緩消散,羅法從霧氣中走出,淡淡道:“你我都知道,那些小手段動不了你,但你要是心亂了,安清道尊也幫不了你。”


    “我隻想知道,那賤人現在到底哪裏,”郭通牙根咬的‘嘎吱嘎吱’作響。


    “既然你想知道,何不去問安清道尊。”


    郭通看向了那尊神像,道尊沒有五官的臉上,漸漸顯露出一個模糊場麵,兩個道士,一老一少,一個黃冠的,一個紅冠的,黃冠背後牽了一頭驢子,驢子倒著走的,驢背上馱著一個昏迷的女人,前凸後翹,手腳被綁著,越發襯托出鼓脹的身段,是良白羊!


    至於另一個紅冠道人的手上,同樣拖著一個人,他就不怎麽在意了。


    看著郭通一臉壓製不住激動的離開,霧氣中忽然換來一道蒼老的聲音,“狼子野心,可訓而不可養。”


    羅法渾身一震,不可思議的轉過頭來,隻見霧氣朦朧間,從神龕上緩緩走下一道蒼老的人影,似乎還有些淡薄,讓人看不清楚模樣,但是氣勢好似汪洋大海,尤其是衣飾打扮,跟無麵神像有八成相似。


    “祖父!”


    “法兒,你我上次見麵,你還是繈褓中的嬰兒,沒想到一晃二十多年過去了。”


    羅法‘噗通’一下跪倒在地,滿臉激動崇敬,顫聲道:“祖父,您、您複活了!”


    “哪有那麽容易,當初老夫被陽司數位大法師圍攻,險些形神俱滅,不得不借助通漕皇旨苟延殘喘,如今這隻是一絲香火之氣凝成的形狀而已,當初的十三令箭聚漕神,本來隻是一步閑棋,如今倒成了老夫保命的關鍵。”羅祖有些唏噓。


    “祖父可有吩咐?”


    “當年我傳下的八洞法脈被陽司滅了五脈,看來你這過河搬神法也沒有學全,老夫先將剩下的法術傳授於你,等你學成了本事,再談其它。”


    “多謝祖父!”


    羅祖爺沉吟了片刻,又道:“我知你的打算,想借揚州漕口之力重振安清道友會,隻是今時不比往日,陽司掃滅九州一切牛鬼蛇神,氣焰滔天,道佛二家順昌逆亡,民間法教死傷殆盡,不能這般行事。”


    “但若不重聚信仰,如何能恢複祖父您當年的一身法力,”羅法急道。


    “老夫已封神,再非天地生靈,於吾等來說,世間的大災禍便是大機緣,如今這水災便是一次機緣,你投靠的那位鄭家子弟,老夫隱約能猜出他的幾分想法,未必不能趁火取栗……”


    羅祖爺的身影漸漸化去,同一時間,一股複雜奧妙的修行經驗貫入羅法的腦海中,其中最強的一門法訣河神演化,能借助運河底下十萬亡靈之力煉入己身,法成之後,有驅使江河湖海之能。


    羅法觀想此法,眼神漸漸變的火熱起來。


    ……


    雖然牢房是最好的牢房,床鋪也是新買的床鋪,但是這畢竟是監獄,所以李達難得的失眠了。


    老神棍倒是在旁邊唿唿大睡,雖然這老小子說的天花亂墜,但到底能取得幾成效果,聯想到對方的不靠譜記錄,誰也不知道。


    關鍵是大嫂失蹤了,就連惡麵陳這種死忠都沒有透露行跡,他也不知道大嫂到底想做什麽,這是最出乎意料的。


    還有,郭通這廝的強橫程度,加上自己如今重傷未愈,他還真有些擔心對方強行突臉,把自己斬首。


    就在這想七想八中,李達的眼皮子垂下,精神漸漸昏沉。


    滴答


    滴答


    滴答!


    牢房裏怎麽會有水珠,


    身子怎麽動不了了,好像被一床潮濕的棉被給緊緊捂住。


    鬼壓床?


    是監獄裏的怨氣產生的鬼魅麽。


    李達瞬間切換了小號,同時睜開了眼。


    然後他就看了從房梁垂到自己眼前的大嫂腦袋,倒垂著,昏暗中,人皮緩緩鼓起,五官掰扯開,眼珠子直勾勾的,滴著血,貼著臉。


    眼對著眼。


    一滴粘稠的血水從眼珠子滴到眼珠子上,李達眼前頓時一片血紅。


    隱約間,他隻看到,好似有一隻畸形又蒼白的小手,帶著深深的傷口,從嘴巴裏伸了出來。


    “靠!”


    李達瞬發了鎮鬼符,化作一道金光鎖鏈纏繞上去。


    ……


    “我說,乖兒砸,下次再在夢中叫醒你爹,能不能溫柔一點,我老人家心髒不好,容易被你嚇死,到時候變鬼了天天揍你你信不信。”


    雖然明知鮮血是假的,但是李達還是擦了又擦,才對著坐在床前,正無辜盯著自己的鬼嬰抱怨。


    鬼嬰現在的狀態很不好,本來就瘦骨嶙峋、頭大身小眼珠黑的畸形兒,如今更像是遭遇家暴一般,渾身上下都是青腫血痕。


    這肯定不可能是大嫂家暴的,也就是說,大嫂碰上了相當厲害的道士,厲鬼的層次是‘廟’,墮嬰比普通的厲鬼還要強一些,能封印鬼嬰的,至少是陽司六品以上的鎮魔校尉,也就是說,大嫂遇到了相當大的麻煩。


    李達壓抑住自己心中的一絲莫名其妙的怒氣,有種自家孩子在學校被小混混欺負了般,沉聲道:“大嫂是不是被人抓了?”


    鬼嬰發出委屈的一聲尖叫,雙眼化作漩渦,倒映出一幅幅畫麵。


    原來大嫂是為了這事才不告而別的。


    這兩位的法術威力很強啊,至少不遜色於自己瞬發普通符篆的威力。


    民間邪教的精銳麽。


    大嫂除了生了個鬼兒子外,跟道家沒半點牽扯,唯一能搭上關係的,是那個羅法。


    漕幫,安清道友會!


    李達眼中,頓時爆射出一股殺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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