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達眼一縮,快步走到欄杆前,不知何時起,幾條表麵上是烏篷船,掀開篷子卻是小一號的蜈蚣戰船,將他們圍成一圈。


    搖船槳的精瘦漢子們滿臉煞氣,手邊是金屬光澤的刀麵,腰上還掛了幾根水刺。


    領頭的胖仔一身橫肉,鼻旁的肉痣顯的格外惡心,腰間兩口翠葉短刀,兩隻手倒是格外纖細漂亮。


    ‘領頭的叫劉黑首,是個積年老匪,手下十幾場人命案子,水底鬼跟他們吃過酒,幫他們銷過贓,他的刀子,斬過拳師的脖子。’


    斷指劉的話在腦中一閃而過。


    幾艘小船,正像是惡狼一樣圍繞過來,船上人比惡狼還狠。


    李達莫名的想到了一段京劇。


    ‘闖東嶺斬孔秀直奔河南~’


    ‘聞音信兄長他棲身河北~’


    ‘封金印辭曹操某如願得揚鞭~’


    ‘過五關斬六將保二嫂東南西去~’


    哦,不對,這一段不應景,應該是這一段。


    ‘事出蹊蹺費思量~兵不厭詐防埋藏~深夜靜刀鈴響~恰似那戰鼓咚咚扣甲忙~’


    好像也不對。


    “五爺,可要搭把手?”項老管家弓著腰問。


    “搭把手,那就來一手吧,”關二爺,不,李五爺如是道。


    “好嘞!”


    甲板上忽然傳出沉重的拖拉聲,五尊黃銅吞口,鐵輪子架著的炮管從暗格中拖了出來,在李達呆滯的眼神中,項老管家有些不好意思的道:“漕軍退下來的老沉貨,不值一提,不值一提。”


    黑洞洞的炮口,迎接著的是劉黑首等人呆滯的目光。


    鉛球大的鐵丸被塞入炮管中,在一陣熟悉而複雜的操作中,船上炮手朝二人點了點頭。


    “五爺,開炮嗎?”


    李達舉起一根手指,指著劉黑首的方向,一字一句:“給我他娘的放開了打!”


    ‘轟’‘轟’‘轟’‘轟’‘轟’


    兩隻小號蜈蚣戰船直接被轟的四分五裂,剩下的三口炮彈砸在水麵上,炸起了數丈高的水浪。


    其中一顆炮彈正好砸在了一個倒黴鬼的腦袋上,腦門硬頂鐵炮子,直接炸開了花。


    有一顆炮彈砸在了對麵的船頭,李達隻看到劉黑首瞪大的眼神一閃而沒,隨即就被滾滾水浪淹掉。


    李達心滿意足。


    二爺,您這從河南到河北,坐的是赤兔,我這開的可是高達啊!


    ……


    夜色已深,這些天洪水泛濫,水位漲的老高,浪頭很急,還裹著泥沙,更別提時不時跑出來的贓東西,就算是高達,也不能過夜河。


    鎮獄船停在距離揚州不到五十裏的一座小碼頭上,再往前,就是揚州漕口的範圍了。


    劉黑首兩眼透著兇殘又暴怒的神光,躲在一艘民船上,一條膀子怪異的扭曲著,被簡單固定住,那是被掀翻的船槳砸的。


    坐在他對麵的是水底鬼,這老小子常年在河道上做賊,看似木訥,實則最為機警,見勢不妙,立馬跳入水中,躲開了最早的炮轟血洗。


    “你沒跟老子說,這小子有炮!”劉黑首一字一句道。


    劉黑首並不是姓劉名黑首,黑首的意思是悍匪之首,他能在淮河兩道混上偌大的兇名,靠的也不是一手厲害刀術,而是跟著他的三十多位老弟兄,每個人都有一手精深的械鬥本事。


    劉家兄弟,江淮悍匪,聚如狼群,散無形影。


    但水戰隻要沒接弦,什麽拳術打法都沒用,白天大炮響了近二十發,他的一夥子老兄弟最後隻剩下五個。


    其它的,不是炸死,就是淹死。


    買賣還沒開張,這他娘的就直接破產了!


    “我怎麽知道這小子哪裏弄來的炮!”


    水底鬼兩眼陰沉,他的損失不必對方差,縱橫揚州河十幾年的兄弟,斷胳膊斷腿,同樣淒慘。


    不是沒有傳言,淮河龍王弄到了火炮,但關鍵誰也沒見過啊。


    而且項獄大姐頭除了少數幾次開到淮河江心,對幾個體型龐大的水底老妖轟上兩下,這轟人的炮,還真是第一次使。


    第一迴合就中了大獎,這運道也是沒誰了!


    “等會從水底摸上船,隻要上了船,炮就沒用,事先說好,弄死了這小子,炮是我的,船也是我的,還要加錢!”劉黑首惡狠狠的道。


    “我們揚州漕口,暫時沒有跟那位女龍王惡鬥的打算。”


    水底鬼的潛意思,他們不會要這艘船。


    拚拚湊湊,還剩下的近二十個黑狗子,借著月色,紮入了水中,往鎮獄號上摸去。


    “蕭娘臉薄難勝淚,桃葉眉頭易覺愁。天下三分明月夜,二分無賴是揚州。”


    李達坐在船頭的欄杆上,看著月亮,莫名的想到了大嫂,又想到了自己若是開著鎮獄號繞揚州走上一圈,郭老大是什麽表情,忍不住嘿嘿直樂。


    “既然誰有武力都可以做揚州龍王,那我也可以做揚州龍王。”


    “我的確是資曆短淺,但大嫂資曆深啊,我的拳術和陽司背景,加上大嫂的智慧,簡直是天造地設的一對,呸,最佳搭檔!”


    腳下的影子在昏黃的油燈下不斷生長,長出了爪牙,長出了犄角,長出了鱗片,水桶粗的身子在船上遊走著,龍首上的兩須已經探入了水中。


    莫名而恐怖的煞氣在積累。


    五十裏開外,龍王山上,最近香火大盛的揚州龍王神像上,金鱗片片,響起一聲低沉的龍吟,嫋嫋白煙中,紅燈籠般的眼珠子緩緩睜開。


    “嗬,揚州城裏,暫時我還說了不算,但在這段河上,便是本龍王的地盤了!”


    劉黑首好不容易摸到了船底,美人手還沒摸出刀子,腳踝一緊,‘刷’的一下被拖了下去。


    刀光哪怕在水深處,也化作一道精巧美妙的弧線,斬入了腳下的兇手,但刀光最終隻在黑暗的水底下,剖開了一道水流。


    劉黑首因驚恐而睜大雙眼,他不相信自己這麽倒黴,白天才被炮轟過,晚上就遇到了水鬼,冰冷的觸手卷過全身,把他往水底拖。


    可當他掙紮的向左右望去時,跟他一起潛入水中的兄弟們,全被拖入了水底,雙手擺動的速度越來越慢,兩眼漸漸呆滯。


    他也緊隨其後,犀利的刀術,對於水底的東西來說,沒有半點用處。


    ‘嗚、嗚嗚!’


    腦袋因缺氧而腫脹,然後便是血管收縮帶來的劇痛,渾身冰冷,失力,腦袋一片空白,最後意識消失漸漸在黑暗中。


    水底鬼水性最好,死的最晚,他除了看到十多具屍體在緩緩下沉外,還看到運河底下,那一道無比龐大,仿佛整條大江所化的巨大黑影,以及黑影身上,那難以計數的鱗片。


    ……


    “好累啊,迴房間睡覺咯。”


    李達伸了個懶腰,一步一晃,推開了艙門,見項老管家還在門口打盹,便露出若有所思的神色,拍了拍老人家的肩。


    “別熬夜,等不著東西了。”


    直到李達關上了房門,項老管家才睜開眼,精芒閃爍的老眼中,閃過一絲疑惑。


    下遊十數裏,水花聲響,一具又一具的屍體翻出,肚皮鼓脹、五官扭曲,順著江麵往下飄。


    然後,成群結隊的魚群架在屍體上,把這些屍體拖向本該沉沒的販魚船上。


    三道人影正放漁網打撈著屍體,仔細一看,卻是早已沒唿吸的販魚郎老三、徐五、阿鱉等人,渾身屍臭,仿佛行屍走肉。


    魚群嘴巴一張一合,一張一合,仿佛在念叨著。


    ‘阿彌陀佛。’


    ‘阿彌陀佛。’


    ‘阿彌陀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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