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說過,緣分來了,擋也擋不住。


    又有人說了,同行是冤家。


    李達一臉無語的看著老神棍,對方滿臉褶子的老臉上一臉驚喜,“緣分啊,大兄弟。”


    李達看了看天空,蔚藍無比,又看了看眼前這老家夥,這都能碰上?


    距離廟會撞神事件已經過了兩天,他按照原計劃,為了給古代大保健業添磚加瓦,從陸路趕往應天府,按照路程,早趕晚趕,終於到了浦子縣城門口,已在這江寧府治下,再過了長江,就到地了。


    再然後,就碰上眼前這位了。


    憑心而論,出於正版對盜版的鄙視,又或者是年齡代溝,李達真不想搭理眼前這一位,但架不住人自來熟,東拉西問,一副哥兩好的姿態。


    而且不知咋滴,他入了城後,總感覺自己狀態有些不對。


    這小小的縣城,已經有幾分江南繁華的風流,百工百行、匠坊酒樓、路人中十個有一個是穿長白衫子。


    “老道長,我還有點小事,我們有緣再見,”李達委婉的想把對方踹走。


    “嗨,都到晌午了,吃了飯再走啊,請客,我請客,”老道很熱情,拉著李達就往附近的一個肉鋪子走。


    李達自信,自己不是那種為了一口吃的,就出賣自己靈魂的人。


    這跟那些網上為了求種,動不動就喊‘兄弟,借一部說話’的牲口有什麽區別。


    老話說的好,自己動手,豐衣足食。


    “來一斤肉,一斤雜燴,隨便炒兩菜,一壺酒,大兄弟,你看這差不多了吧。”


    咦?


    我怎麽坐下來了,


    我怎麽動筷子了!


    放手,


    放手!


    真香~


    李達感受著醬肉在味蕾中爆發出的香氣,不自禁的眯住雙眼。


    越往南邊走,這物價水平就呈指數函數上漲,以前在鄉裏,一枚銅錢能買三饅頭,到這裏,能買一個就不錯了。


    所以,這兩天,他的物質條件有些困難。


    有道是經濟基礎決定上層建築。


    所以,這真不能怪他!


    老神棍很熱情,動輒添酒加菜,說話也很有水平,恰到好處,總給人一種此人值得信賴的感覺。


    不過總感覺這老頭在打探些什麽,動不動就把話題往道家理論知識上引,當然也可能是錯覺,畢竟越是水平不足的,就越喜歡顯擺些專業知識。


    “其實不瞞大兄弟,我在廟會中就看出來了,你其實是有本事的,”老神棍最後神神秘秘的道。


    李達筷子一頓,然後該吃吃,該喝喝,沒多大反應。


    真的怎樣,


    假的又怎樣。


    老神棍一看這態度,便知是十有九八;廟會那會兒,自己和王湯圓繞的正迷糊間,突然一下子就到了屋內,加上對方於城隍爺腦袋提刀就砍的態度。


    肯定是這位爺施了法,破開這邪神的把戲。


    老神棍越想越覺的有道理。


    這漫不經心的眼神,


    散亂的發型,


    動如惡鬼的吃法,


    還有那破了一個洞的布鞋,


    就是你了!


    高人!


    一聲激烈的拍桌聲把高人嚇了一跳,骨頭差點沒滑進喉嚨裏。


    “這是什麽肉?”


    桌對麵,一位身子瘦長的年輕人陰著臉,像死了爹似的。


    “咋了,不合口味?”肉鋪子上的油布掀開,一個活像鎮關西的大胖子探出頭,疑惑道。


    “我問你,這是什麽肉!”年輕人像死爹一樣,麵色鐵青,一字一句道。


    反正不是牛肉,這年頭,殺牛可是犯法的。


    李達一邊啃著骨頭,一邊看著熱鬧。


    “昨天新殺的狗肉,咋了,小子,缺你斤少你兩了?”鎮關西提著一根磨刀棍,有些不耐。


    年輕人兩眼突然睜的老大,“你居然殺狗!”


    “我說你小子是不是找茬——”


    李達眼一花,年輕人鬼魅的鑽出來,不是垮過長條凳,而是從一蹬一竄,直接從凳子下彈出,臉貼臉就撞了過來。


    “你——”鎮關西反射性的甩出磨刀棍,碗口一陣劇痛,上本身往前一送,腳踝和膝蓋內側一酸一軟,肥大的身子推金山倒玉柱,砸的地麵一晃。


    年輕人壓在對方身上,一手擒拿扣住對方小腿,一拳拳像擂鼓一樣,砸在對方後腦勺,‘砰砰砰’悶聲不絕,地麵石子好似都在晃。


    紫黑色的血水順著地麵攤開來。


    李達,還有一幹食客目瞪口呆的看著這一幕。


    不是沒有反應,


    是壓根沒反應過來。


    擂了七八拳,年輕人若無其事的起身,身子一溜,就鑽入人群中。


    片刻後,不知是誰的尖叫聲才響起。


    “殺人啦!!!!”


    李達就像是在看一幕滑稽劇,人來了,人走了,人死了。


    衙門來人了。


    兩個穿著短打,肌肉疙瘩鼓起,一身紋身的精壯漢子檢查鎮關西的屍身,說了些什麽‘捏筋’‘獨腳懸身’之類的專業詞。


    擔架來了,屍體走了。


    老神棍戳了戳還沒反應過來的李達,給了個眼色,指了指外麵。


    兩人偷偷摸摸的往人群裏鑽。


    雖說占死人便宜不厚道,


    但說實話,


    人都死了,


    總不能付冥鈔吧。


    一個公門皂役冷冰冰的擋在二人麵前,吐出兩字,“交錢!”


    “……”


    一路上,老神棍還在罵著那收錢的衙役,什麽車船店腳衙,無罪也該殺。


    李達終於迴過神來,“這世道這麽亂麽,吃頓飯都能死人?”


    古代愛狗黨這麽有戰鬥力?


    這要讓他們穿迴現代,


    某某狗肉節,不該變成大型殺人慘案現場了!


    “嗨,拳師禍國,沒事,會有人來處理的,這些人不守規矩,自會有人教他們規矩的,”老神棍倒是滿不在意。


    “對了,老兄,老道我剛才的建議如何?”


    李達一臉迷茫:“你說啥了。”


    老神棍幹咳了兩聲,“你我若能合作,憑老道的見識,加上大兄弟你的本事,這世道,哪還有除不了的妖邪!”


    李達愣了下,搞了半天,這是找自己合作來著。


    無事獻殷勤,果然是非奸即道,道士的道。


    介於吃人的嘴短,李達覺的還是態度委婉點,“老道長,這妖魔鬼怪,畢竟不是天天都能抓到的,而且抓妖有風險,再說,朝廷衙門不有陽司嘛。”


    “陽司那些廢物,他們懂個屁,富貴名利裏,哪能練出真本事,”老神棍一臉不屑。


    你一個符篆都不會畫的假道士,是誰給你的勇氣嘲諷全國最大的道門組織的。


    李達歎了口氣:“老道長,我也不瞞你,其實我有更好的路子,不大想做這危險的買賣。”


    “哦,什麽,說道說道,帶挈老道一把!”老神棍雙眼放光。


    所以說,你之前說的豪言壯語,也隻是單純為了賺錢吧。


    李達在心裏默默吐槽了一句,幹咳了一聲,用著十分懷疑的語氣,道:“你懂詩嗎?”


    “開玩笑,老道我可是中過秀才的!”老神棍很不滿。


    李達真對對方有些刮目相看了,秀才轉職道士,怎麽說呢,就像是公務員下海當主播,那都不是一般人做出的事。


    這是要有勇氣的!


    “我念一句你評評,人生若隻是初見。”


    “何事秋風悲畫扇?”


    “……”


    “等閑變卻故人心,卻道故人心易變?”


    “!!??”


    李達瞳孔睜大,手腳冰冷發涼,看向對方的眼神,比大白天見鬼還恐怖。


    “小溪澄,小橋橫,小小墳前鬆柏聲。碧雲停,碧雲停,凝想往時,香車油壁輕。”他不死心的又念了一句。


    “溪流飛遍紅襟鳥,橋頭生遍紅心草。雨初晴,雨初晴,寒食落花,青驄不忍行。”老神棍搖頭晃腦。


    李達三觀盡碎,五官扭曲,一字一句道:“這不是我大明王朝嗎?”


    “當然是日月大明。”


    李達深吸了口氣,用著地下黨接頭的語氣,“老哥,你幾幾年穿過來的?”


    “啥?”這一次,換作老神棍懵逼了。


    曆史在某個時間段,發生了一次很微妙的轉折。


    簡而言之,我大清,亡了!!


    順治二年,李自成戰死九宮山,史可法殉國,揚州陷落,順帶還有一件小事。


    攝政王,大清棟梁,和碩睿親王多爾袞,被刺於北京城中。


    接下來一係列反清複明、恢複舊山河的大事浩浩蕩蕩,不勝枚舉。


    簡單的說,如今的朱家皇帝,原來姓鄭。


    所以,納蘭容若成了罪臣子弟,但他到底還是出生了。


    朱彝尊這個清詞三大家,大學士朱國祚的曾孫,繼續當他的明臣,甚至比曆史上的官路還順。


    所以,李達傻逼了。


    原身的記憶中,的確有過大明中興的模糊印象。


    但是你也要理解,這沒上過曆史課的鄉下小道士,對於我後明史的一直半解。


    李達久久不語。


    “大兄弟,你沒事吧。”


    “憋說話,我想靜靜,靜靜是我亡妻,”李達捂著胸口,滿臉滄桑。


    mmp


    穿晚了!


    早個一百多年,他就是反清複明的功臣,或者說開國元勳,開國皇帝,當然更有可能是被清兵砍死。


    再早個兩百年,他在大明史上,就是第二個唐伯虎,未來能跟蘇軾、柳永一起上教科書的存在,讓你們這些高考渣渣天天琢磨我的思想感情。


    再早個三百年,呃,這太遠了,暫時還沒想出來。


    那麽問題來了,


    大清都亡了,


    我該怎麽活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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