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雲觀祖祠,也就是柴房後門的一座小棚子裏,有一副對聯。


    性要自悟,命需師傳。


    也就是說,白雲觀神法,是一門極講究悟性的法門。


    這悟性,跟你的根骨軟硬,性格堅強與否,是沒多大關係的。


    跟天地元氣有沒有複蘇,也沒啥關係。


    得了正統道士記憶的李達,了解到某個常識,天地元氣,或者說天地靈氣,其實壓根不是一個詞;或者說,在道家的說法中,是沒有這種概念的。


    元氣,亦稱‘原氣’,是指人體維持組織、器官生理的基本物質與活動能力,在胚胎時期形成,藏於腎中,與命門有著密切關係。


    《難經·三十六難》:‘命門者,……原氣之所係也。’


    很簡單的例子,元氣滿滿,元氣十足這類成語,對象肯定是人,而不是老天爺。


    所以,元氣複蘇,從道家觀點中,其實是不成立的。


    怎麽說呢


    其實


    老天爺,


    沒你們想象的


    那麽嗨。


    老話說的好,


    三分歸元氣,七分靠打拚。


    能否修行有成,主要看你的方式方法和方向。


    跟天地其實是沒啥關係的。


    總而言之,白雲觀神法,就是這麽一門學科。


    按照這門學科的觀點,人在嬰兒時期,混混沌沌,對外界世界毫無認識,大腦完全處於無知狀態,隻能支配著嬰兒的生命活動,此時的精神狀態叫做‘元神’。


    隨著嬰兒的不斷成長,大腦不斷分工,除了支配生命活動外,有了記憶、思維、分析等能力。


    無識無知的精神狀態被有知有識的精神狀態取代,而這種精神狀態,叫做‘識神’。


    而修煉觀神法,最重要的一步,就是大腦要由‘天下大亂’重新轉為無為而治,除暴君,立人君。


    用文科的說法,是重新迴想起,你當年在嬰兒時期表達的思想感情。


    別忘了,李達穿越不足十天。


    他的巔峰期還沒過。


    所以,在本體的記憶中,這種感悟、感覺,很快被他迴想出來。


    就像是經曆十年的勤學苦讀,道書中的鹹澀難懂之處,豁然開朗,一點光亮破開天際。


    全身上下所有毛孔都在隨之而顫,隨之而鬆。


    萬念紛飛、幻想交織、無時安靜,一掃而光。


    修道為什麽叫修仙。


    身體仿佛飄浮在空中,上不著天,下不落地,無思無慮,無憂無懼。


    這種感覺,就叫仙。


    李達再次睜開了眼,居然過了一夜,天色拂曉,伸了個懶腰,心情舒暢,摸了摸臉,幹幹淨淨,耳屎都沒有。


    睡了一夜,


    眼一閉一睜,六個時辰就過去了。


    似乎隻要自己心想,便能重新迴到那種狀態。


    這不是煉氣一層,這是白雲觀神法的最高境界。


    也就是說,出道即巔峰。


    “師兄,洗臉了。”


    李達看了看銅盆,除了水和毛巾外,依舊沒有牙刷、精鹽。


    他也難得計較了,簡單抹了把臉,漱了漱口,轉頭道:“你跟師父說一聲,今日下山教化眾生。”


    “可是師兄你的病,”猴腮臉小心翼翼的道,他的態度較之昨日,更加的尊敬。


    或者說,恐懼。


    “不是跟你說了,病已經越來越好了。”


    “可是——”


    “昨日隻是例外,還有半個月就是除夕,家家戶戶都有餘糧,此時不度化眾生,更待何時?”


    李達知道,這不是一個合適的理由,但是,這是一個好的借口,他相信,自己那個貪財的師父會答應的。


    果然,曹道長傳來口信,一旦感覺不對勁,立刻迴山,或者,往人少的地方跑。


    反正這病,最多也就持續一柱香,昨天那半個時辰是例外。


    不過曹道長不知道的是,半個時辰才是常態,時間越來越短的原因,是李達主動切換狀態,造成的假象。


    其實,從昨天開始,病症,越來越嚴重了。


    出了門,唯一一個幫工,柱子憨厚的朝自己笑了笑,指了指手上斧頭、竹筐,看樣子是要去劈柴。


    李達點了點頭,沒有言語。


    白雲觀不是什麽大廟,腳下這座山更不是什麽名山,每個月來上山拜神許願的,也就那麽兩三號人。


    而且不是每個人都像黃老太那麽壕的。


    所以,下山創收,就成了主要的生活來源。


    我們道士不像和尚那麽臭不要臉,空手套白狼,我們玩的比較高級,叫度化眾生。


    用人話說,兜賣符水、夾桃符等保健品。


    道門的偉大前輩,大賢良師張角也幹過這事,不過人隻送不賣,借此賺取大量民心。


    得益於李達前身的名聲,上門推銷保健品沒被人打出來。


    看著麵黃肌瘦的老農鄭重其事的朝自己鞠躬,花上十幾文,買了張成本幾乎為零的桃符,李達頭一次生出一種罪惡感。


    不過這種罪惡感一閃而逝。


    重生一次,他不大想做道德模範、社會楷模,他想活的盡可能舒服一點。


    況且,過年了,家家戶戶有餘糧,雖然是上門忽悠,但也不至於到吃人血饅頭的地步。


    不這樣做,也不好掩飾他接下來的行動。


    目光一轉,看向眼巴巴看著自己的猴腮臉,李達露出溫和的笑容,掏出二十文。


    “難得過年,拿去耍耍。”


    “師兄,這多不好意思,”猴腮臉搓了搓手,笑的嘴都咧開花了。


    說是這麽說,銅錢早就往袖子裏塞。


    “你平時也幸苦,放你半天耍耍,我做完事後,去周莊找你。”


    周莊有個寡婦,做的是半掩門生意,猴腮臉是常客,經常跟柱子吹噓自己能力如何。


    猴腮臉老臉一紅,訕訕一笑,縮著肩、躬著腰,走了。


    往周莊的方向。


    那麽,接下來,李達轉了方向,去了梁鄉。


    梁鄉山前有溪,山後有湖,良田眾多,標準的魚米之鄉,所以,這也是白雲觀最重視的鄉級市場,沒有之一。


    這不是重點,重點是,這是第五次捉妖事件的發生地。


    人有錢了,大多都會讓自己過的好一點,若是有能力,也會修路、鋪橋、建義莊,賺點名聲。


    所以,梁鄉幾個大姓出資,建了一座義莊。


    然後,義莊鬧鬼。


    這便是起因。


    問題是,等李達來的時候,


    碰上的,卻是妖怪。


    這不是巧合。


    有人,要弄自己!


    義莊的牆壁刷的雪白,兩隻紅燈籠掛在門口,青天白日,卻有一種冷颼颼的感覺。


    大門‘吱呀’打開,老黑皮躬著腰鑽了出來,臉有點白,像是被凍的。


    “聽王太爺說,您要過來看看,這大過年的,也不嫌晦氣,”老黑皮半真半假的埋怨道。


    “哪有道士嫌晦氣的,”李達笑道,跨過了門檻。


    老而無妻曰鰥,老而無夫曰寡,老而無子曰獨,幼而無父曰孤——《孟子·梁惠王》


    鰥寡孤獨,老黑皮全占了,所以在梁鄉,他也算是一號有名人物。


    ‘吱呀’,李達推開了棺材板,精瘦的屍身,大拇指有些畸形,腦門凹了一塊,據說是做工時被落下的梁木砸的,肌肉已經開始萎縮腐爛,兩頰凹陷。


    看著,


    就像是,


    餓瘦的。


    “好像又多了幾副?”


    義莊裏擺了三十多副棺木,黑壓壓一片,不陰森,反倒是有些熱鬧。


    過年嘛,不就圖個熱鬧。


    活人聚聚,


    死人也聚聚。


    “沒錢造墓,又不想隨便找個地方埋掉,就都堆這裏來了,還有跑這裏來燒紙的,真拿自己不當外人啊,我這老貨還得給他們清掃上香,當孫子似的。”


    老黑皮喋喋不休,義莊本質是死人的客棧,不收錢的那種,現在有人把客棧當家住,掌櫃的自然有意見。


    李達看到,有些棺材前,還擺著瓜果、香燭、酒水,他又看到,老黑皮住的小屋裏,一壺小酒,一隻啃了一半的燒雞,還有幾碟小菜。


    “死人的東西是不能隨便吃的,”李達意味深長。


    “嘿,它吃它的,我吃我的,它們不拿自己當外人,我客氣個什麽,”老黑皮油光滿臉,比起上次見麵,好像還胖了幾斤。


    “我上次來後,沒有屍體再被丟吧?”


    上次事件的起因,就是因為建造義莊的某位金主,半夜發現自家老爹的遺體不見了,最後發動人手,好不容易在三裏外的野林子找到,屍體都被雨水衝的爛了一半。


    兒子建義莊,結果老子的墳都給刨了,這還了得,怒不可遏下,這才請了道士下山。


    “沒有的事,還是小道長您法力高深,跟衙門的道爺有的一拚,您出馬,還有什麽小鬼敢蹦躂。”


    “我記得,當年梁老太爺的屍體是擺在這裏的。”


    李達推開棺材,棺材空空蕩蕩,他猶豫了下,做了一個奇怪的行為。


    鑽了進去,


    躺了下來。


    五指合於腹間,


    雙目緊閉,


    平安喜樂。


    “你說,偷屍體那人腦子得多不好使,才會做這種事,我記得你好像因為這個,被梁老爺大罵了一通吧。”


    幽幽的聲音從棺材裏傳來。


    老黑皮老臉陰晴不定,一對招子上,透著詭異的神色。


    那啃了一半的烤雞上,一條條白嫩肥大的蛆蟲,從骨架子裏爬出來。


    供品開始腐爛。


    香頭上的煙氣,沒有鑽入棺材,反而繞了一圈,吸入了老黑皮的鼻孔。


    義莊上的天氣,一下子就陰沉了下來。


    “吃人的,喝人的,住人的,最後再把人床給占了,老實說,有些不地道啊。”


    “哪怕是鬼,也總該有點鬼品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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