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師傅,不用。”霍東峻聽到黎劍青這番話之後,下意識的開口拒絕。


    這四個字脫口而出之後,才發現黎劍青有些詫異的看著自己,霍東峻“呃”的一聲,這才反應過來,實際上這次去新加坡,師傅黎劍青名正言順。


    隻不過是霍東峻自己一直想著這件事自己扛,打定主意帶幾個人跑去新加坡轉一圈迴來,了結與雷震寰的手尾。


    黎劍青卻想的更多一些,雷震寰開口幫霍東峻做的事,不會是小事情,他雖然不清楚自己徒弟生意場上的事,但是黎劍青卻清楚霍東峻肯開口答應雷震寰,就說明雷震寰為霍東峻做到的事讓自己這位徒弟無法拒絕。


    洪義海的師傅現在還是自己黎劍青的名字,自己帶門下去新加坡,比起自己徒弟霍東峻帶幾名師兄弟去敷衍了事,多少會讓雷震寰感覺沒有被敷衍,這個人情也能幹幹淨淨算清楚。


    “我是說,師傅,你腿不方便……”霍東峻撓了一下自己的頭,對黎劍青解釋道。


    黎劍青搖搖頭,對霍東峻說道:“雷震寰是生意人,生意人最難看破心思,欠生意人的人情,最好就是一次還掉,免得糾纏不清,我雖然腿不方便,但是我有個好徒弟,香港天後誕八卦龍頭青,被我的徒弟奪下來,這次去新加坡參加交流大賽,香港洪義海這頭獅子不去,我這個武館師傅不露麵,等到了新加坡,雷震寰會被對方笑的。”


    霍東峻身體頓了一下,眼睛望向黎劍青:“師傅,你是說?”


    “雷震寰這番擺出一副獅子搏兔的陣勢準備攻略新加坡武林界,從大的方麵來說,是要讓新加坡國術總會為他所用,私底下的交易我們想不到,但是表麵上,如果洪義海的館主都不去,雷震寰又如何跟對方說他的香江武術聯會代表整個香港武林?”黎劍青表情仍然是那副冷硬模樣,不急不緩的說道。


    “難怪我在圖書館接到他電話,他讓我給出人數幫忙訂機票,我想要開口時他卻打斷,之後馬上有轉了話題……我都未看透,倒是師傅你一眼看穿他心思。”霍東峻被黎劍青這番話說完,恍然大悟。


    黎劍青端起茶盞喝了一口說道:“你看不透,是因為你是我徒弟,不然這種簡單心思,一目了然,你是我徒弟,從內心來講,你不會希望自己跛腿的師傅奔波去新加坡,所以也就不會去動這方麵勸我的心思,自然也會忽略雷震寰隱晦的提醒。”


    “我擔心,聶榮飛那些徒子徒孫會對師傅你冷嘲熱諷,那種場合,真的是冷嘲熱諷,也不好打的對方斷手斷腳,不然,雷震寰的人情就容易留下手尾。”霍東峻對自己師傅說道。


    黎劍青放下茶盞,輕輕搖搖頭:“不會,聶榮飛是和你師公一輩的人物,輸就是輸,如果輸掉一陣之後還穩不住門下弟子,那就是連臉麵都輸盡,做不到如今的位置,新加坡重北派武功,而他卻憑借一個南派出身,做到新加坡一國國術總會的會長,不是簡單靠功夫就可以,他之所以念念不忘與洪義海這點恩怨糾葛,是因為那是他師傅,等有一****真的放下這點因他師傅而起的執念……”


    到最後,黎劍青終究沒說完這句話,霍東峻也沒有追問,黎劍青不說,霍東峻也知道自己師傅想說的是什麽,黎劍青自從腳壞掉之後,也已經心有執念,加上一條腿廢掉,所以功夫不說毫無長進,但是卻已經再無精進巔峰的可能,想要達到他師傅宋天揚晚年時,憑借九節鞭琢磨出拳發鞭勁這種發力技巧,完全沒有希望,這條腿,就算黎劍青嘴上不說,但是在心中,恐怕也已經成了執念。


    而聶榮飛也一樣,可能自己師傅譚三一世功夫德望都名震南國,卻曾有一個小小的汙點,這讓當年的聶榮飛恐怕心中就存了為師傅尋機抹掉這個汙點的想法,時間越久,還沒有完成,這點念頭就在聶榮飛心中紮根越深,最終成為執念,如果拋開這點執念,聶榮飛全身心練武,比宋天揚晚年那一點自身成就恐怕還要高出不少,要知道,宋天揚師傅不過是洪聖嫡傳三祖陳耀熙,而聶榮飛的師傅可是天縱奇才,能自創出武功改立門庭的北勝初祖。


    “那就是大春和這七名師弟,再加上師傅你和我?”霍東峻開口問道:“我打電話讓香江武術聯會幫忙訂機票。”


    “阿九和阿娣。”黎劍青沉默了幾秒鍾,開口說道。


    聽到自己師傅說出癲九和林三娣的名字,霍東峻沒有驚訝,而是嘴角稍稍翹了翹。


    ……


    霍東峻這次沒有急著走,而是留下來一直到晚上,陪師傅黎劍青,大春,林三娣一起吃晚飯,等癲九迴來。


    林三娣坐在餐桌上有些神思不屬,黎劍青和她說起去新加坡這件事,林三娣第一感覺就是對自己弟弟沒有益處,她不希望讓自己弟弟再有勝負心,再有對功夫一較高下的渴望,尤其是比武,那會讓自己弟弟想起當初在九龍城寨內如同困獸一樣的日子。


    可是黎劍青雖然能和霍東峻說很多話,卻對林三娣也好,癲九也好,大春也好,惜字如金,隻說了要去新加坡之後,就再不提這件事,所以坐在餐桌上的林三娣眼睛不時頻頻望向對麵的霍東峻,希望對方給自己一點提示。


    等到吃過晚飯,黎劍青出門去散步,大春跟在後麵為黎劍青拿著水杯一起出去之後,林三娣第一次沒有急著收拾碗筷,而是坐在位置上望向霍東峻,眼神幽深:


    “阿峻,我同你講過,阿九……我鍾意讓阿九過現在的生活,每日去做義工,用自己的能力去幫助那些人,然後享受被那些需要幫助的人給他的讚美和鼓勵。”


    霍東峻將桌上水果盤裏的一個蘋果拿下來,輕輕一掰,蘋果被分成的標準的兩半,霍東峻把一半蘋果遞給對麵的林三娣:


    “吃水果。”


    林三娣輕輕吸了一口氣,把蘋果接過來,隻是眼睛仍然望著霍東峻,等著霍東峻給他答案。


    她知道黎劍青不會無緣無故提起自己和弟弟去新加坡的事,歸根到底,一定是黎劍青心目中僅剩的這名入室弟子霍東峻開口。


    “我實際上,準備隻帶大春或者其他隨便幾個師弟去新加坡應付一下場麵。”霍東峻咬了一口蘋果,慢慢開口說道。


    將雷震寰設計的這一係列動作,包括從最初透露給聶榮飛新加坡北勝蔡李佛總會關於宋天揚和洪義海的消息,然後到自己去新加坡登門與孫寶隆交手,到最後雷震寰和盤托出他的打算,甚至是兩人各自的條件,沒有隱瞞,全部都告訴了對麵的林三娣。


    林三娣搖搖頭:“我想不明白,這和阿九甚至是我有什麽關係。”


    “我師父雖然嘴上未開口,但是實際上,已經對我有些失望,或者說,我讓他失望。”霍東峻臉色平靜的揚起臉,對林三娣笑著說道。


    看見林三娣仍然不解,霍東峻放下蘋果,側過頭望向武館大門外已經有些深的夜色:


    “我做生意比練功夫,下的心思更多,這就代表著,以後我的功夫不可能有大的作為,現在年紀輕,能夠憑借之前紮實的基礎打打拳,交交手,三十五歲之後,恐怕再想有所成就,癡人說夢而已,連我自己都懂,我師傅哪裏會不懂,所以我用洪義海的招牌和雷震寰做的這個交易,應該已經讓師傅看清楚。”


    “你自己心裏清楚黎師傅會失望,卻仍然要表現出來?”林三娣手裏握著半個蘋果,開口問道。


    霍東峻對林三娣說道:


    “你想未想過,以後阿九做什麽?你做什麽?”


    林三娣這次卻遲遲沒有開口,眼睛一眨不眨的盯著霍東峻,輕輕搖著頭:


    “你分明是逼我。”


    “這間武館有什麽不好,阿九一身功夫是他自己練來的,你清楚他一身功夫的犀利之處,他的基礎深厚過所有同齡武者,隻要我師父幫他調整好一套唿吸吐納的方法,他就是整個香港年輕一代的第一高手,加上你,洪義海還有救,不……”霍東峻從口袋裏取出香煙,自己點燃一支,古井不波的說道。


    林三娣打斷霍東峻的話:“洪義海還有黎師傅呀,還有他徒……”


    “他大徒弟現在生死不知,就算返來武館,師傅也一定能打死他,二徒弟到現在最多隻敢站在武館對麵的街上遠遠看一眼,連我師傅的麵都不敢見,剩下我一個,心有雜念,撿起功夫再練容易,成就高手卻萬難,我當初鍾意學功夫,想著一世和師傅師兄靠一間武館一間醫館過一世,但是後來,慢慢的,變的鍾意錢更多些,為咩呀?因為武功高一樣會被困在城寨,但是有錢卻能讓那些學功夫的人成為下注的工具,在場上打生打死,所以我去拍電影,後來做賭船,做電視,心思越動越多,也越來越大,這段時間我迴武館練拳,身體在大圈,腦子都在想著外麵的事。”霍東峻再次開口,不等林三娣說完:


    “阿九不會做一世的義工,他終究有一日做他自己,三姐,你有冇問過他,他每日去做義工,是不是真的開心。”


    “那我呢……”林三娣看著霍東峻,一頭長辮垂在肩側,喃喃開口:“我呢?”


    “我有沒有對你說過。”霍東峻隔著餐桌看著對麵的林三娣:“我霍東峻很少佩服人,但你一直是我最佩服,最欣賞的一個女人。”


    林三娣有些勉強的笑笑:“佩服我,欣賞我,就是準備把我留在這裏變成你?阿九如果留在這裏,我就要留在這裏,等黎師傅真的有一日老去,花心思替阿九,或者說替你,打理洪義海的一切。”


    “你還不記不得我上次問過癲九,做義工會不會覺得煩躁或者枯燥?他當時怎樣迴答我?他說,他會有一點點煩,但是因為柳詠妍幫過他,而現在柳詠妍做義工很累,加上他喜歡柳詠妍,所以他才會幫忙。”霍東峻說道:“做義工,不是他想做的,他現在隻是一點點煩,以後會越來越多。”


    說著話,他朝林三娣伸出手,林三娣有些不解,有些遲疑的把蘋果放下,把手探出來和霍東峻握住,霍東峻稍稍用力攥住林三娣有些微涼的手指:“等他今晚返來,我要告訴他九龍城寨的真相,所有一切。”


    林三娣被霍東峻握住手指,聽到這句話臉色猶豫了一下,卻最終沒有開口,隻是低下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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