機遇的出現往往有一些偶然性。機遇有時是轉瞬即逝的,當機遇來臨的時候,隻有那些隨時有思想準備的人,那些頭腦靈活的人才能抓到。

    有一次在鄰縣參觀學習果木技術,他發現了一個使他心動的事情,那就是當地挖煤礦的很多。這件事讓他興奮得心跳不已,竟徹夜難眠。奇怪,那是為什麽?到底觸動了他的哪根神經?自己一時也沒有弄清楚。

    冥思苦想了幾天,他終於明白了,因為他想起,就在老家雲坪村,文革以前就有一個地質隊在山上探礦,據說是錫礦,後來沒了下文。到底有沒有礦?如果有,是不是也以可開采出來呢?

    迴憶起小的時候,他還隨父親去對麵山上玩過。那些年正在文革期間,地質隊的工人們,住的是用木板和油毛氈蓋的房子,晚上還發起了電,那情景真叫人向往。記憶中的那些工人們,穿著藍色勞動布的工作服,深黃色的翻毛皮鞋,幾乎人人都帶著手表,有的還玩弄著收音機,令他十分羨慕和崇拜,小小的腦海裏留下了深深的印象。後來,大海還在讀小學時,就聽說地質隊就撤走了。

    十來天的參觀學習結束後,迴到家他做的第一件事,不是向領導匯報,不是迴家去看看老婆孩子,而是直接從一條小路繞過支河,火速趕到老家對麵的山上去。

    從支河上那雲坪頂全是上坡小徑,足足要走四個多小時。當時是初夏天氣,大海脫成赤膊,全速趕路,盡管大汗如雨,他不覺得熱,氣喘如牛,也不覺得累。他就是這麽一個人,也就有這麽個優點,看準了一件事,就有幹到底的一股子衝勁。

    趕到雲坪頂上的時候,已經夕陽在山了。

    這座大山氣勢雄壯、走勢連綿數十百裏,其側麵十分陡峭,大海的老家正對著其側麵,與大山一溪之隔。也許雲坪的來源,指的就是陡峭的山腰處,突現一塊相對緩平的坡坪,最寬處有六七十米,最長處少說也有一百五十餘米,朝夕之間有雲霧繚繞籠罩,故而得的名吧。

    此刻站在這塊坡坪上,往上望,到山頂起碼有三四百米的垂直高度,乖乖,六七十度山坡,好象是斧劈刀切一般,陡峭無比。向下垂直二三百米可到山溪處,溪溝的對麵,就是他的老家,他的父母退了休就住在那裏,雲坪供銷合作社就在那裏。

    在地質隊當年的駐地看了一趟,這裏的痕跡尤存,那些隨山勢而建的房屋痕跡中,還有些磚砌和木樁的痕跡,那夥食團遺留下來的灶還在,看到這些,都給大海帶來一陣陣的激動。

    這裏還不是作業現場,地質隊當年的作業現場還在向上百把米的地方。可天色已晚,隻有明天才能上山去看了。

    大海迴到老家,倒令他的父母親感到有幾分意外和驚喜,因為兩老的退了休,無事可做,他們的膝下有兩個女兒和這個兒子,一般隻有逢年過節才能一起吃一頓飯,所以見到兒子迴來,真有點喜出望外。父親取出醃製的麂子肉,山雞肉,雞樅菌,父子倆喝起了酒。

    迴答了父親的一些關於工作的問話,大海就迫不及待地把話題轉到了對麵的山上去。

    大海問起了地質隊當年的一些情況。一提起地質隊,大海他爹就來了興趣。當年他是供銷社的主任,和地質隊打交道不少,和那些領導、工程師、技術員、工人都挺熟的。他們需要什麽,比如香煙拉,肥皂牙膏拉,瓶酒啦,罐頭糖果啦,都盡量滿足他們,大家見到他都是‘老安、老安’的叫,關係非常融洽。雖然事隔許多年了,老人總是記憶猶新的,那些往事也常掛在嘴邊,提起來就是一段一段的沒完。

    老父說:“那些人可好啦,你看,這塊上海表,就是廖光春送給我的,他是分隊長啦,江蘇人……現在雖然不稀奇了,可當時,那可是了不得的哪!”

    大海笑了一下,是的,那塊走走停停老得不堪的手表,父親始終舍不得扔掉,這些故事大海已經聽了無數次,如果是平時,他早就打斷話頭了,可是今天聽起來顯得格外的順耳,格外的親切!還不斷發問:

    “當時他們打的是錫礦?”

    “當然是錫礦。”

    母親不斷地給他夾菜,不斷地問孫子的情況,大海總是敷衍了事。眼下,他的興趣在地質隊。

    “可後來,為啥又放棄了,全部搬走了?”

    “聽說是勘察的報告出來了,礦也很好……可不知道啥原因,他們就撤走了。”老安歎了一口氣,他猛喝了一口酒。“這些人好啊,大家相處了多年,真有點舍不得哪……”

    “他們後來沒跟您聯係過?”

    “人家廖隊長給我來過信!……”他說著站起來,去翻箱倒櫃一陣,找出了一封信,遞到大海的麵前。“看,從灌口縣給我來的信。”

    大海接過來,這是一個陳舊的牛皮紙信封,他抽出信紙瀏覽了一下,然後注意了一下信封,上麵印有四川省673地質隊緘的字樣,沒有具體的地址,但空白處有鋼筆寫的:灌口廖三個字。

    “對,是從灌口縣發過來的!”

    “是啊!這廖隊長比我小三幾歲,可能也退休了……”

    大海問得很細,簡直恨不得把時光撥迴去,把當年的情況弄個清清楚楚。

    第二天一早,大海吃了母親給他煮的雞蛋,父親還沒有起床,就推說自己有事,徑直向對麵山上去了。

    沿著陡峭的小路攀到昨天看過的地方,已經累得不行了,記得小時候沒這麽累,他不得不坐在岩石上休息片刻。抬頭望了望山頂,陡峭的坡頂上晨霧繚繞,好象在顯現它那婀娜多姿的美,雖說從小生長在這山上,但從來沒有今天這樣的感覺,這山看上去是如此的美,如此的親切。

    大海找到當年地質隊修的便道,又脫成赤膊,喘著粗氣,沿著這之字形的便道,終於發現了地質隊留下的探礦處,是一個如挖煤的洞子差不多的礦洞。到此時,大海感觸良多,親自經曆過才能真正體味到地質隊當年的艱辛!才能感受到他們工作的非凡的意義!

    大海興奮起來,疲勞忘得一幹二淨,把衣服扔在地上,高興的用手掌在自己的胸上使勁拍打,象一個三歲的孩童一樣又跳又叫,直到精疲力竭。

    後來,他沿著便道,又在幾百公尺外,又發現了一處象一個槽子一樣的長坑,坑是順著山形直挖出的,他不明白為什麽沒有洞,但肯定還是地質隊留下的,不管怎麽說,此行不虛,收獲可謂不小!

    為了這件事,挨了領導一頓批評,老婆一頓臭罵,他也不放在心上。

    他的心思完全撲到礦的問題上去了,當領導給他安排工作的時候,心裏卻在想:需要確定的是這個礦是不是錫礦?品質如何?值不值得開采?……等等,問號太多了,這些問題需要到什麽地方去尋找答案?他反複想了幾天,最後決定到灌口縣去一趟。古話說:“要知山下路,須問來去人”,要知道山上礦藏的情況,不問地質隊的人問誰呢?他要找到當年這個地質隊裏的一些人,弄清楚這個礦的情況!對,就這麽辦!

    他謊稱自己身體不舒服,要去縣城醫院作檢查,便去到火車站,乘車北上。

    功夫不負有心人,到了灌口,大海終於找到了673地質隊。但是令他失望的是,673地質隊早就物是人非,很大部分都是後來進隊的,問起多年前的事,都搖頭說不知道;年齡大一點的,對廖光春知道一點,說此人早已退休,迴他的江蘇老家去了。這仿佛是給滿腔熱情、千裏迢迢趕來的大海潑了一盆冰水,心裏一下子冷到了冰點。

    正當他垂頭喪氣走向地質隊隊部大門的時候,有個老頭推著自行車進來。這個老頭年齡在六十開外,不過身體還很壯,一張大嘴顯示著他有一副好腸胃,這不,從頭到腳紅彤彤的,尤其是頭到脖子紅得象煮熟的大蝦一樣,身上散發著大股酒氣。看到他這醉熏熏的樣子,大海連忙向旁躲,誰知這老頭倒叫著了他。

    “哎,年青人,你找誰?”

    “我……找個熟人。”

    “熟人?什麽人?”

    見他酒氣衝天的神態,知道躲不過去,大海於是掏出香煙遞上一支:“我找廖光春廖隊長,老師傅,你認識不?”

    老師傅接過煙:“你咋不早說?……我當然認識,早退休了,你是他什麽人?”

    “我是……”大海眼睛一轉,靈機一動,把他拉到一旁:“你老資格了,一定到過會西縣,支河鄉?”

    老人使勁點點頭,“是啊!當然!你怎麽知道?”

    大海喜出望外:“那雲坪供銷社的老安你認識?”

    “那個供銷社的安……主任?對!安主任,當然認識!”

    “他就是我的父親!我叫安大海!”

    “哦……是你小子!想起來了,當年你父親帶你上山來過,還留著個小辮……哦,都成人了!當然工作了吧?成家了吧?……”

    老工人自我介紹叫李雲登,把他帶到旁一個栽有花草樹木的地方,這裏是工人俱樂部,叫泡上兩杯茶。

    遇到熟人就好辦了,大海忙改口叫‘李叔’。他把自己帶來的土產雞樅菌畢恭畢敬地獻給了李叔,之後才將來意給他講了一遍,並索性告訴李叔,希望知道雲坪的礦藏情況等等。

    李叔的話匣子打開了,其實還很健談,告訴大海,他當年是地質技術員,在文革前就到了雲坪,文革中探礦工作停頓了幾年,文革後,又探測了三年才離開。他告訴大海,當地蘊藏著錫礦,含量高,品位好,隻是儲量達不到國家開采標準,所以地質隊才撤走了。

    大海喜不自勝,真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功夫!

    “當時,有沒有畫有圖什麽的?”

    “當然有,我記得製出了礦的分布圖,有些圖還是我畫的呢!”

    “這圖還在嗎……”

    “呃,圖嘛當然是交給了隊上嘛!後來聽說走時,隊上還把圖紙送交了一份給你們縣上,以後就不清楚了,你可以去縣上查查。”

    這樣的情況倒出於大海的意料之外,他沉思片刻,千謝萬謝地告別了李叔。

    返迴鄉上,雖說多耽擱了兩天,倒也蒙混過了關。

    過幾天,他找個借口到縣上,去工業局一問,傻眼了,因為誰也說不知道。也不奇怪,一二十年前的事,領導已經換了幾屆,房子也修過了,以前的檔案,誰還知道?

    這可咋辦?三思良久,又想到老父親。年青人隻有在遇到困惑的時候,才會想起老人!他覺得應該跟老爸談談。於是又迴到老家,向老爸提起了那個李雲登。老安記起來了,他拍著自己的前額:

    “哦……想起來了!就是那個李大嘴,喜歡喝酒,是個技術員,是吧?你再看到他邀他來作客!我陪他喝幾杯!”

    老爸這句話倒提醒了大海,是的,必須把李叔請來作客!我咋沒想到這點呢?事情已做到這一步,總得要走出個結果來!

    大海不敢再請假,甚至連老婆也沒告訴,一溜煙又跑到灌口去了。

    他又找到李雲登,把自己到縣上找圖紙的事講了一遍,並懇請李老頭幫搞一份圖。這位老技術員不斷地搖頭,說圖紙早已備案,送走,就是沒送走,這樣做不是偷竊嗎?老技術員很有原則性,說是愛莫能助了。

    這並沒有難倒大海,他心中早有打算,故意頓了一下說:

    “李叔,我老爸還邀請您去作客呢!幹脆麻煩您老跟我一同去趟雲坪,所有的費用我全包!侄兒隻求您老給指點一下,侄兒還要重重地酬謝您老呐!真的,侄兒說話算話!目前政策開放,不違法,違法的事侄兒絕對不做。您就幫侄兒一次,今後如有發達,侄兒絕不會忘記您老人家的大恩大德……”

    也許是大海一番真情的話感動了他,也許是他的確想去看看那個一二十年前曾經工作過的地方,老李答應了。

    就這樣,大海把老李接到雲坪老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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