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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雨,似乎變得大了。


    雨滴敲打屋簷,發出啪啪聲響,在庭院中迴蕩。


    陳子昂露出茫然之色,看著順著屋脊流淌下來的雨幕,久久沒有做出迴答。


    他不是不想迴答,而是不知道該怎麽迴答。想他陳子昂,少年習武,也曾是射洪一霸。後來聽從了鄭三娘的勸說,棄武習文,憑借天資聰穎,最終得以高中狀元。


    那時候的他,滿腔熱血,想要做出一番事業。


    可奈何生不逢時,雖有一腔抱負,但最終也隻不過是‘前不見古人,後不見來者,念天地之悠悠,獨愴然而涕下’。說實話,他從政多年,並未做出太多的政績。


    文壇上的名聲?


    說實話,陳子昂並不看重。


    那隻是一個輔助的手段而已,他其實心裏麵很清楚,那名望在仕途究竟有多大用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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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是一個處處講求人脈和關係的時代。


    事實上,縱觀千年,這一點似乎一直沒有變化。


    哪怕科舉取士,也是如此。讀書人喜歡依附權貴,哪怕門閥已不複魏晉時的崇高地位,可如果沒有他們的支持,想要身居高位也很困難。陳子昂,更是深受其害。


    如果他雙腿健全,一定會毫不猶豫向楊守文提出訴求。


    可現在……


    他一沒有子嗣,二沒有了希望,以後該如何是好?


    陳子昂想到這裏,不禁發出一聲歎息。


    他看了看楊守文,突然道:“青之,你很看重孫處玄嗎?”。


    楊守文一怔,旋即道:“有才而願用事者,可遇而不可求;有才而不願用事者,我不欲也。無才又不願用事者,多如過江之鯽。孫長史有才,又願用事,我怎能不看重?”


    陳子昂道:“孫處玄此人,確有才華。


    然則因段簡一事,此生於仕途已無緣。青之既然屬意此人,也是他的福氣……既然如此,我倒是有一計策,可是孫處玄走投無路,最終投效青之,不知青之意下如何?”


    “是何計策?”


    “這,青之勿問,我自有主張。”


    陳子昂說完,便笑而不語。


    他神色沉靜,全無當日在虎穀山小須彌寺相見時,那種浮躁之氣。


    楊守文的眼睛不自覺眯縫起來,他突然發現,眼前的陳子昂,確變得有些高深莫測。


    苦難啊,有時候真的是人成長的良師益友。


    當然,若非不得已,誰也不願意去接受那苦難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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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和陳子昂聊到很晚,兩人才分開。


    楊守文先去探望了李裹兒,見她睡下之後,又去看了幼娘,並且陪著幼娘說了一陣子話,哄著她睡著。


    倒也不是他厚此薄彼,而是幼娘太過孤單。


    在這陳府之中,她誰也不認識,除了楊守文之外,似乎也隻有四隻獒犬陪伴身邊。


    老牛頭倒是和她關係親密,卻因為地位太低,進不得內宅。


    所以,楊守文隻能給予她更多的關心,也算是對這三年來,幼娘流落江湖的一種補償。


    當然了,幼娘也很滿足。


    隻要能夠在楊守文身邊,她就開心的不得了……


    第二天一早,李清派人前來,請楊守文前去商議軍務。


    不過楊守文卻用身體不適為借口,婉拒了李清的邀請。他不想在梓州摻和的太多,左右已經準備離去,又何必跑去湊熱鬧?李清請他前去,是因為當日在渡口,楊守文曾救過他,也是對他的一種尊重。可實際上呢?他是否願意楊守文前往,怕隻有他自己知道。楊守文也不是那種不識好歹的人,人家對他尊重,他卻不願蹬鼻子上臉。


    更何況,他今日還有更重要的事情……


    “兕子哥哥,真不用我陪你去嗎?”。


    在楊守文出門的時候,幼娘拉著他的手問道。


    楊守文笑著搖搖頭,拍了拍她的小腦袋瓜,輕聲道:“在家好生陪伴裹兒,不許胡鬧。


    等我處理完了這邊的事情,咱們就返迴洛陽。”


    幼娘聞聽,乖巧的答應。


    楊守文走出陳府,和明秀相視一笑,搬鞍認鐙,跨坐馬上。


    兩個人旋即縱馬行出坊市,直奔射洪縣城的城門而去。今日在城門值守的,是蘇長史,他和楊守文是舊識,所以也沒有攔阻,便直接打開了哨卡,放他們出城。


    出射洪後,兩人便向西而行。


    約十餘裏,隻見一座形如馬鞍一般的山峰,橫在前方。


    山名金華山,因山中有一座金華觀而得名。相傳,東晉時期有方士陳勳來此結廬,修道求仙。到南朝梁武帝時期,便敕令在山中修建了一座規模極為宏大的道觀。


    “想當年,陳子昂就曾在這裏讀書。”


    明秀勒住馬,手指金華山笑道:“我問過梁九,他對我說,當年的陳子昂,是射洪一霸。後來不知怎地受了刺激,便棄武從文,並且在這金華觀中苦讀十載……”


    “這,我倒是第一次聽說。”


    楊守文笑著迴答,一邊打量著眼前的景色。


    金華山前山是主峰,山腳下有一座百尺橋,橋頭還有一塊石碑,上麵雕刻有字跡。


    楊守文下馬走上前,就見那石碑上寫著:鶴舞千年樹,虹飛百尺橋‘的詩句。


    “這是陳子昂的《登金華》,前麵這百尺橋,也就是因為詩中那句‘虹飛百尺橋’而得名。


    咱們就牽馬步行,過此橋後,便是金華觀。


    趙太賓言金華觀的齋飯乃射洪一絕,我也聽人說過,今日正好可以一探究竟。”


    “怕不是趙太賓要求,而是四郎你嘴饞了。”


    “哈哈哈,知我者,青之也。”


    明秀笑罷,話鋒卻突然一轉,輕聲道:“趙太賓此人淡泊名利,想要說服他並不容易。


    青之,你可有腹案?”


    楊守文眉頭一蹙,搖搖頭道:“確未有腹案,不過走一步,看一步罷了。”


    昨夜和陳子昂一番暢談,讓他有了一些想法。


    趙蕤雖才情高絕,若桀驁不馴,不願低頭,他也不會勉強。畢竟,強扭的瓜不甜,與其逼迫趙蕤,倒不如讓他踏實寫完了長短經,過他的隱士生活去吧。楊守文可不希望千辛萬苦找來的謀主,變成老子一樣的伺候!那樣的話,著實沒有意義。


    兩人一邊說,一邊牽馬穿過百尺橋。


    過百尺橋,順左上三十餘階石階,便到達了金華觀的前山門。


    一眼望去,層層石階直上山頭,兩旁古柏森森,雲環霧繞,頗有幾分世外仙山的韻味。


    而山門外,有道童等候。


    見楊守文兩人前來,道童邁步上前,稽首道:“無量太乙救難天尊,敢問可是楊、明兩位居士?”


    “正是。”


    “東岩子師叔命小道在此等候兩位大駕光臨。


    師叔在後山設下酒宴,請兩位居士隨小道來吧……”


    趙蕤早年間入道,道號東岩子。


    他在巴蜀地區的道門中,頗有些名望,故而這小道童稱唿他做‘師叔’也不足為奇。


    楊守文兩人把馬匹交給了小道童,就見那道童招手,又有幾個火居道士上來,接過韁繩。道童旋即在前麵領路,楊守文和明秀則跟在他身後,循著石階緩緩而行。


    那石階長短不一,頗有些陡峭。


    而道童行進間,卻如履平地,絲毫不見吃力,顯然也是有功夫在身。


    他一邊帶路,一邊與楊守文兩人介紹沿途的風景。雖說他帶著些許口音,卻足以讓楊守文和明秀聽得明白。


    “太賓先生倒是好安逸,居然選了如此風景,真高士也。”


    明秀被沿途風景所吸引,一路讚歎不已。


    三人穿過祖師殿後,則側門出道觀,來到後山。


    遠遠的,就見一幢茅屋建在山頂。在茅屋前,建有一座四方亭,趙蕤一身道裝,便端坐在那四方亭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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