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到放羊老頭是在他家的窯洞裏,這裏的民居不如南方那樣木結構還雕刻的那麽細,蓋房子的時候能湊齊房檁的木料就不錯了。


    村裏大多都是窖院,村民在院裏坡前栽種樹木,窯院掩映在樹木林蔭之中,雞犬之聲相聞而不相見,人聲嘈雜而影蹤全無別具風情。


    田婉清在過去這裏的農民辛勤勞作一生,最基本的願望就是修建幾孔窯洞,有了窯娶了妻才算成了家立了業,男人在黃土地上刨食,女人則在土窯洞裏操持家務、生兒育女。


    老人的窯洞有些陳舊,不過被老伴操持的井井有條,窯壁用石灰塗抹,顯得白晃晃的幹爽亮堂,我們去的時候正好是中午,老人挺好客,讓老伴張羅了一鍋燴麵。


    老人盤著腿和朱七抽著旱煙,閑聊了一上午,葉知秋才到正事:“大爺,您可還記得之前拾到過一把金戟?”


    “金戟?”老人眉頭一皺,臉上的皺紋更加深刻。“什麽東西?”


    田雞把金戟拿出來擺在老人麵前:“大爺,就是這個,您老可還有印象?”


    “哦,這塊破銅爛鐵啊,記得,就這玩意我還賣了兩百塊呢。”


    “大爺,這東西你還記得在什麽地方撿到的嗎?”田婉清問。


    老人點點頭,是在黃土嶺上,最開始沒有注意到,被露在外麵金戟絆倒,挖出來一看也不知道這個奇形怪狀的東西幹嘛用,就插在放羊手杖上,後來被人看見居然出錢給買去。


    我們讓老人帶我們去看看,老人點頭答應,難道有客人來,吃完燴麵再去,從廚房出來的老伴隨意,讓老人出去之前把窯洞頂找木樁支撐一下,最近雨多擔心會滲水。


    看得出這家人條件不是很好,窯洞已經年久失修,裏麵豎立了很多木樁來支撐窯洞,吃飯完田婉清拿出些錢,讓老兩口重新修葺窯洞,否則時間長了真擔心會坍塌。


    兩個老人感激不盡,老伴坐在炕上和田婉清她們拉家常,我和田雞跟著老人幫忙先修補窯洞,被老人帶到羊圈裏麵,他吃力的從堆砌的木料中搬運一根樹樁。


    “大爺,您到一邊歇著,這事我來就成。”田雞讓老人站到一邊,扛起一根木頭時樣子有些詫異,轉頭對我。“沒看出來,這木頭不大但這麽沉。”


    這裏就是因為木材稀少,所以當地居民才會因地製宜修建窯洞,可我卻在羊圈裏看見幾十根黃色的木頭,再仔細一看,整個羊圈居然都是用木頭搭建,對於這裏的居民來,這樣的羊圈似乎太過奢華。


    就這些木材也足夠重新搭建一間磚木新房,我好奇的問:“大爺,這麽多木材,您堆在羊圈裏太浪費了,幹嘛不修間新的房子啊。”


    “我都這歲數了折騰不起,一輩子住管了窯洞,聞不到黃土的味睡不踏實,再,這木頭硬實跟鐵柱一樣,斧頭都砍不動。”


    “別愣著過來幫忙。”田雞居然一個人還扛不起一根木頭。


    我走到他身後抬起木頭,晃眼看了一眼,木色淡黃質地致密,隱約還能聞到淡淡的木香,大約有我手臂粗大,我忽然在心裏暗暗一驚,迴頭看向羊圈中堆放的那幾十根木頭:“大爺,這些木頭是您砍迴來的?”


    “怎麽可能,這方圓之內就沒這種木頭,我是在黃土嶺放羊的時候發現的,來也奇怪,一根根就插在河道上,我是小孩的時候就有了,一直也沒有人拔出來過。”


    老人取下嘴角的旱煙,大約是他年輕那會,這裏接連下了半個多月的大雨,河道裏都積了水,估計是地麵給泡軟,等到雨停了之後,他發現這些木樁都鬆動,便給拖了出來,也不知道是什麽木頭,一晃也有幾十年,也不見腐爛所以搬迴來屯著撐窯洞用。


    我連忙放下肩頭的木頭,拍拍田雞肩膀:“叫其他人都出來。”


    等到大家被叫出來,我指著地上的木頭問老人:“大爺,這些木頭你可還記得是從什麽地方帶迴來的?”


    “記得,當然記得,村裏誰都知道。”


    “都知道?”


    “我們這個地方卻木材,這樣硬實的木頭更是少之又少,在古河道的坳穀裏多著呢,像梅花樁一樣就長在河道上麵,村裏人誰家缺木頭就去坳裏挖,現在是沒有了,全給村民扛迴家修房子。”


    “那這玩意修房子,還挺貴氣啊”我不由自主苦笑一聲。


    老伴在屋裏叫老人進去生火煮麵,等老人走了之後,朱七蹲在地上,仔細看了木頭片刻,頓時大吃一驚:“鋼柏!”


    “一棵剛柏還是巧合,聽老人的意思,這裏的村民少也搬走了河道上上百棵鋼柏,事情怕是不對勁。”我。


    “什麽是鋼柏?”


    “就是柏樹木,剝去樹皮的柏木枋,即柏木之心,以木色淡黃而得名,其色黃而質地致密,亦稱剛柏,因為木質本身軟硬適中,有香氣,耐腐力強,在古時候也是貴木。”


    “這木頭很貴?”宮爵疑惑不解。


    “是貴氣的貴,一般人是不能用這樣的木頭。”朱七解釋。


    葉知秋聽完麵色大驚,連忙蹲到地上查看鋼柏,抬頭的時候目瞪口呆:“難不成這,這就是黃腸?!”


    我和朱七同時點頭,田婉清更是激動不已:“黃腸題湊發現的甚少,如果是真的,那虢國國君的陵墓恐怕規格之高,超乎我們想象。”


    “在在文獻中看見過關於黃腸題湊的記載,沒想到居然能親眼看見兩千多年前的黃腸。”薛心柔一臉震驚。


    “媽,什麽是黃腸題湊啊?”


    應悔元在旁邊給田雞解釋,黃腸題湊,文獻記載最早的出現在戰國時期,據書中記載,以柏木黃心致累棺外,故曰黃腸,木頭皆內向,故曰題湊。


    黃腸就是柏樹木之心,並非是古人都用黃腸木,隻有天子禮葬時,用柏木堆壘成棺槨形狀,外麵有便房,也用柏木堆壘成,裏麵放有大量陪葬品,原因主要是上古講究厚葬,一個墓地耗資數萬根巨木奢侈到了極點,一個墓地能用那麽多的優質木材是非一個人的財力所能支撐的。


    而至於題湊是指墓室中的結構,是用黃腸柏木一是層層平鋪、疊壘,一般不用榫卯,而且所有木頭皆內向,堆壘成的框形結構,棺槨周圍用木頭壘起一圈牆,上麵蓋上頂板,就像一間房子似的,外麵還有便房,與梓宮、外藏槨、金縷玉衣等同屬帝王陵墓中的重要組成部分。


    黃腸題湊是天子專享,但經特賜,天子以下的諸侯、大夫、士也可用題湊,使用黃腸題湊,一方麵在於表示墓主人的身份和地位,另一方麵也有利於保護棺木,使之不受損壞。


    “這種葬製在西漢之後便不再出現,如今出土的黃腸題湊少之又少,每一處都彌足珍貴,沒想到在黃河古道下麵竟然會有一座黃腸題湊的國君古墓。”應悔元都感慨萬千。


    “爸,既然是天子專用的葬製,規格一定很高,為什麽西漢之後就沒有黃腸題湊了呢?”田雞問。


    “要修建黃腸題湊,首先得采自深山窮穀中的名貴木材,裝飾精致,製造考究耗資巨大,如今出土的黃腸題湊中,北京大葆台古墓,黃心柏木多達一萬五千多根!”朱七站起身波瀾不驚。“你當這些是隨便的木頭,那可是砍一根就少一根,後世天子即便是想修,也要有這麽多珍貴木頭才行。”


    “虢國國君在修建陵墓的時候,剛好是周天子對黃河改道,勢必會先在上遊築建水壩,因此會用到大量的木材,推測虢國國君便是利用造壩的工程,收集到大量的黃心柏木。”我點點頭。


    “不是隻有天子才能用黃腸題湊,虢國國君用這樣的葬製豈不是僭越了祖製?”宮爵問。


    “虢國國君把陵墓修建在河道之下,勢必會考慮陵墓的牢固,采用黃腸題湊也合情合理,而且既然天子能賜予國君九錫之禮,賜賞黃腸題湊也在情理之中。”田婉清。


    “既然黃腸題湊如此牢固,為什麽會出現在河道外麵呢?”宮爵依舊疑惑不解。


    “這個好解釋,老人這裏曾經暴雨半月,想必古墓滲水嚴重,要知道黃腸題湊是不用榫卯,滲水之後柏木漂浮,慢慢穿透出河道這才被這裏的村民發現。”薛心柔不慌不忙。


    “柏木露在河道外麵這個還好理解,但是為什麽墓葬中九錫之一的金戟會出現在黃土嶺上呢?”葉知秋一籌莫展。


    “明虢國國君的墓有過塌陷,金戟是禮器而且中空,可以浮於水麵,就是”我抬起頭看向其他人。“古墓有裂口,隻要我們找到這處裂口就能進入古墓。”


    “應該沒那麽容易,賈岩在得到金戟之後,就已經挖掘過,如果下麵真有古墓,賈岩不可能有遺漏,他過河道中沉積的淤泥河沙堅若磐石,很難打下探洞,我們即便知道古墓大致的範圍,但是不可能長時間挖掘,必須在最短的時間內找到那處裂口。”應悔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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