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固珩一直處於不自在的狀態,沈冽這句話,無異於逐客令。


    他隻得尷尬笑笑,抬手一揖:「那,沈某便不多打攪,先告退了。」


    沈冽沒反應,眸光落在信上。


    待沈固珩跟著惠勁走後,沈冽一雙好看的墨眉才緩緩皺起,俊容終於有了情緒。


    信上祖母稱,沈諳隨沈雙城迴雲梁後,她再無安寧。


    沈諳迴去第一日時便和她在園中遇見,狹路相逢,他微笑問她,可否意外他竟未死。


    而後又道,他無法親手替生母報仇,但他可以把兩個兇手熬死。


    這兩個兇手雖命長得有點像「老不死」,但總會有咽氣那一日。


    等到那一日,他便滿雲梁贈人煙花,送這人間一場歡喜盛宴。


    祖母不甘示弱,迴敬他「短命鬼」。


    自那後,雙方劍拔弩張,每日若碰見,必唇槍舌戰。


    祖母稱,以前的沈諳雖也是這張笑臉,但他管得住嘴。如今,他的嘴巴淬了毒,宛如毒蛇吐信。


    而若隻是口舌之爭,這便罷了,但半個月前,她和早已經分房睡的祖父,開始各自被人捉弄。


    她的枕邊會突然出現刀子、形似葉片的刀片暗器、大量曬幹的蟲屍。


    祖父的房前則出現過剛被殺掉的雞,雞血淋了一整片地,還出現過好幾次生斬下來的動物屍塊,羊蹄、牛腿、豬頭等。


    他們增派了三十多個人手,嚴防死守,卻仍頻頻出現意外。


    在寫信當日,祖母說,她梁上有一根白綾高懸,完全不知是何人在何時掛上去的。


    他們幾次派人去喊沈諳,沈諳皆拒絕見他們。


    他們親自去找沈諳,沈諳全盤否認,並要他們給出證據。


    而沈諳身旁,沈雙城為他增加了一百多名劍客高手相護,其中有一個名叫廖吉才的親隨態度強硬,次次都以沈諳身體不好為由,強行請二老離開。


    沈雙城處處維護沈諳,反過來倒打一耙,問他們為何非要與沈諳過不去,以這種卑劣行為,試圖陷害沈諳,要將他趕出沈家。


    祖父被當場氣壞,臥病在床。


    祖母的身子要稍強一些,但往後,她不知這對父子還會有什麽手段來逼死她。


    在信的最後,祖母稱,自沈諳迴來後,他並未閑著,他的手下成日進出,非常忙碌。


    經她調查發現,沈諳與雲梁一所道觀牽係密切,那道觀的人,絕大多數來自昭州。


    昭州二字,凝住了沈冽的眸光。


    昭州於他而言,是極其特別的一座州省,因為昭州那座巍峨離嶺,是她成長的地方。


    不過昭州還有一處特別,在過去四十年裏,大量的喬氏族人曾在昭州生活。


    直覺告訴沈冽,沈諳若真與昭州的人往來密切,定與這些喬氏有關。


    當年在千秋殿中所見一切在沈冽眼前浮起,沈冽將信放下,俊容陰鬱,隻想立即去找沈諳,問一問他到底要做什麽。


    以及,祖父祖母的生活不該被這樣持續攪擾。


    尤其是信中還提到,沈雙城正在架空他們身邊的人,暫時唯一可信任並且能送信而來的,隻有沈固珩。


    想來,沈固珩帶人是悄然離開雲梁的,所以,他留在雲梁的那些人手才未察覺。


    沈冽想笑,他派人在雲梁盯著,若有任何意外,要他們第一時間護好祖父祖母。卻不想,對外嚴防死守,做好一切應變之可能,真正害他們的,卻是在沈府內院。


    也好,他既要兵發江南,早便有要安頓好祖父祖母的打算,正好將他們接來,留河京頤養天年。


    隔日午時,


    太陽躲到雲層後,大片大片泛著金光的潔白雲朵高掛,天地清朗怡人。


    休息飽了的沈固珩帶人到沈冽大帳,欲作道別,惠勁和武少寧等候已久。


    惠勁抬手微揖:「我們將軍於辰時已帶人離開,往雲梁去了。將軍離開時命令我等看好沈公子。」


    沈固珩一愣:「先生所說的看好,是何意?」


    惠勁道:「沈公子這十日便留在規州吧,規州風秀景佳,名勝頗多,沈公子想去規州哪裏遊山玩水都可,為防意外,我們將派人手保護您。」


    沈固珩聽明白了,不悅道:「沈冽是要軟禁我?為什麽?我千裏迢迢過來送信,他不言半句謝字,還要將我困死在這?」


    武少寧道:「正是因為你過來送信,所以我們少爺才要保護你,若你和他一起到雲梁,或一前一後到,憑沈諳的心眼和手段,他一定會查到你頭上。得罪沈諳,你在雲梁便不會再有好日子過。」


    沈固珩皺眉:「崔老夫人的信,與沈諳有關?」


    想到崔老夫人將信交給他時的神情,沈固珩喃喃道:「怎麽可能……」


    武少寧問:「什麽怎麽可能?」


    沈固珩抬手抱拳:「兩位,可否與在下說實話?你們方才提到沈諳的心眼和手段,莫非,沈府要變天?沈諳為了沈家產業,要對崔老夫人下手?」


    武少寧和惠勁對視了眼。


    惠勁吃驚道:「你毫不知情?」


    沈固珩反問:「當真如此?」


    「完了,」武少寧看迴惠勁,「他若不知情,我們是不是說了不當說的?」


    這也出乎惠勁意外,他哪裏曉得這人什麽都不知道。


    惠勁微笑:「既然如此,沈公子,我們更放你不得了,你且放心,我們不會虧待你,一切都隻是為護你周全。」


    話音落下,他輕輕抬手一招,周圍數十個高大強壯的士兵往前走來,一言不發地看著沈固珩等人。


    沈固珩抿唇,無可奈何。


    隨沈冽一起去雲梁的,隻有梁俊、葉正、苗忠海。


    規州和雲梁的路段不平,山路坎坷,至少有十日路程,他們馬好,以最快速度騎行,可以在七日內趕到。


    也是因為如此,所以沈冽沒有太帶多人,容易在路上引起軍閥斥候們不必要的關注。


    雲梁比鄰禹州,兩地有著極強的地勢之優,雲梁和禹州都很平坦,但背靠雨山山脊,三麵都是高山,唯一一麵平地大道,朝向著秩序最亂,混戰最多的牟野,反而促成了雲梁和禹州成為誰都想爭,但誰也不能輕易去觸碰的兩大州省。


    沈冽一行這一路趕去,路上遇到無數大軍行路,越往牟野,兵營越多,沿路百姓消息很是靈通,會有人提前喧嚷,哪裏在打仗,不能過去。


    原先預定的七日行程,因為要避開這些戰亂,沈冽最終用了九日。


    到雲梁這一日,他們終於放慢馬速,梁俊掐著手指估算,這一路戰況頻發,那麽沈固珩帶人從雲梁出來,所用時間恐要更多,絕不止十日。


    梁俊在馬背上感歎:「我雖看那沈固珩不爽,但此行他著實辛苦,方能將老太太的書信送到規州。」


    沈冽聞言朝他看去:「不喜?他有何處得罪了你?」


    「我聽季兄說,他爹娘覬覦沈家財富,處處想扶他上位呢。」


    「……」


    沈冽忽而一笑,搖了搖頭,看向前方的路。


    「……將軍,你這是在笑什麽?」


    沈冽慢條斯理道:「他興許還同你說,沈雙城很喜愛沈固珩。」


    梁俊笑:「還真被將軍猜對了。」


    「沈固珩不是唯一


    一個,多得是,」沈冽黑眸微斂,望著鄉野盡頭那一碧晴空,「我幼時,沈雙城為與我母親對著幹,他見誰都歡喜,都要誇上一把,再拿我比較,辱我一下,踩我一腳。每次見我母親被他氣到發抖,他便開心暢懷。錯不在沈固珩,我分得清。」


    梁俊點頭,低聲道:「原來如此。」


    隨後,梁俊笑容變燦爛,看著沈冽道:「將軍方才那一笑,可見這些早便釋懷,年少經曆這麽多,將軍還能如此豁達,足見胸襟!」


    沈冽笑了笑,沒有接話。


    豁達嗎?


    不是的,隻是念念不忘著也沒什麽用,那些怨恨積壓心頭,垮得是自己。


    以及,他並非豁達,去郭家後,被同輩表親明裏暗裏排擠孤立,他早便變得憤世嫉俗,厭惡與人往來。


    他是陰鬱的,一直想藏身清冷一隅,自己看看書,練練劍,足矣。


    但他未被命運拋棄,遇見她,如一道光照入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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