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哥,你們沒事吧?”


    滾得七葷八素的李染甩甩頭,一邊喊著一邊往四周看去,穿著衝鋒衣的劉哥正從雪裏探出腦袋,和他麵麵相覷。


    “我沒事,老白呢?”


    “我也沒事。”


    身後傳來熟悉的聲音,兩人同時迴頭看,都放下了心。


    “沒想到已經到入橋口了,我說怎麽我還滾起來了。”


    劉哥說著,從雪裏站起來。


    “他們怎麽沒追上來了?”


    往來的方向,李染隱隱約約能看到密密麻麻的黑影在原地徘徊,不禁問道。


    “沒追上來還不好麽?小李,別看了,幫個忙,把我包裏的繃帶拿出來。”


    “不是好不好的問題,”李染從劉哥包裏取出一款繃帶,“隻是覺得有點奇怪。”


    “嘶,老劉,你他丫能不能輕點,對了小李,你們的巴士是不是就在這附近?”


    “嗯,沒錯,”李染從那些令人不安的黑影上挪開目光,“從這邊往左拐,下了堤壩就是。”


    “行,嘶,老劉,你是不是借機報複我,下手這麽狠?”


    “老白,你這話就不地道了,你自己在這瞎動。”


    “我瞎動?明明就是你這個夕陽紅警察手法太差!”


    “切,懶得跟你爭,快喊我爸爸,不然小心我手下更不留情。”


    “不留情就不留情呀,誰怕……啊!爸爸,輕點,輕點!”


    李染注視著兩個都快四十歲的大叔像兩隻憤怒的巨嬰一樣吵得不可開交,難以想象他們日常的生活到底有多麽“精彩”。


    “好了,”劉叔最後綁了一個結,直起身,伸了個懶腰,“還說我技術差,我看你真不愧是個獸醫。”


    “媽的,你這叫技術?”包紮完傷口的白醫生無語地看著快被包成粽子的手臂,嘴角不停抽搐,沒好氣地說道:“我要是包紮水平和你一樣,別說那些寵物狗了,說實話,連街邊那些流浪狗見到我都要抖三抖。”


    “不識好歹,好心好意給你包紮你還嫌棄這嫌棄那,你是不是又想……”


    曆史總是驚人的相似,兩人又要開始第不知道多少輪的唇槍舌戰,李染真心羨慕他們的活力。


    一陣狂奔以後出了一身汗,剛剛還覺得沒什麽,現在他都快被凍到失智,趕緊打斷兩人的爭執,說道:


    “我服了兩位老哥了,小弟求你們了,我們快點去救人,然後去找軍隊好不好,再過一會別說車裏麵的人,我都要凍死了。”


    兩人聽了李染的話,狠狠瞪了對方一眼,沒再繼續吵下去,都對他點了點頭。


    李染唿出一口冷氣,又迴頭看了眼黑影,總覺得他們在向他們三人逼近,心中一沉,他邁開了腳步,大步流星地領著兩人向堤壩走去。


    堤壩是個將近四十五度的斜坡,大概隻比一層樓高一點,坡麵粗糙,小時候的李染總喜歡這裏爬上爬下,直到後來妹妹跟著他玩的時候不小心滾了下去,摔掉了一顆門牙,他才漸漸對這裏敬而遠之。


    大雪下的堤壩則再不複當年模樣,披上了一層白色的大衣,嚴嚴實實地蓋住了巴士破碎的零件和李染爬上來的腳印。


    “我們怎麽下去?老劉這個坑貨說不定又要摔一下,然後把我們全部都坑下去。”


    白醫生顯然還對剛剛的事情耿耿於懷,一邊說著,一邊送了劉哥一個比雪花還白的衛生眼。


    經過了許多次教訓,李染深刻明白了防微杜漸的道理,搶在劉哥開口反駁之前說道:


    “白醫生,劉哥剛剛也不是故意的,你看他還專門為我們殿後了對不對?這樣吧,我爬上來的時候這上麵的雪已經挺厚的,以防萬一,我先走下去試一試,到了底下我再喊你們,怎麽樣?”


    “還是讓我去吧,”劉哥擋住了李染,探出一隻腳,“好歹我也是個警察,再說我也要這個獸醫好好看看,他爸爸到底行不行。”


    他的眼神堅定,李染也不好阻止,往後退了一步,衝他點點頭。


    ……


    整齊的軍用越野卡車排成一列,最後放著一個碩大的帳篷,最中間的車前擺放著一個像是金屬檢驗器一樣的金屬門,門旁放著柵欄,幾百名士兵整齊地端著槍站在柵欄前,一齊形成一道壁壘。


    “檢查不通過,請到這邊來。”


    冰冷的警報聲在金屬門上響起,一個士兵站在門前,擋住背著一個女人的男人,麵無表情地說道,手指指向卡車後的帳篷。


    “不通過?!怎麽就不通過了!媽的,快放我們進去,小雲她……”


    “非常抱歉,檢查不通過,請往這邊走。”


    士兵打斷他焦急地怒吼,語氣不變,平靜地說道。


    “我檢查不通過還是她檢查不通過?你們能不能先把她接進去,小雲她快不行了,求你們了!求求你們了!”


    “你們都不通過,請往這邊走。”


    士兵沒有理會男人瘋狂的表情,繼續重複著同樣的話,一旁的士兵們全都舉起了槍。


    “你們,你們想幹什麽?”男人嚇了一跳,後退了一步,難以置信地質問道:“你們不是軍人麽?!”


    他身後排隊的人聽到了他的聲音,跟著看了過去,頓時一陣嘩然。


    “請到這邊來。”


    門前的士兵還是冰冷地重複著這句話,眼裏沒有絲毫動搖與同情。


    “到那邊去的話……會怎麽樣?”


    男人看了看士兵手中的槍,又看了看背上唿吸越來越微弱的女人,嗓音有些幹澀。


    “不會怎麽樣,我們也是為了各位的安全考慮。”


    “需要很久麽?小雲她,她真的快堅持不住了!”


    “不能保證時間。”


    士兵剛說完,男人身後的人群已經亂成了一團。


    “安全考慮?安全考慮就是讓你們見死不救麽?”


    “還不能保證時間,你們真的是軍隊麽?你們要知道是我們納稅才養活的你們!”


    “就是,人都要死了還檢查,檢查個傑寶!”


    “算了算了,大家也別這麽說,他們也不容易,小夥子,你就快去那邊吧,他們又不會拿你怎麽樣。”


    “是呀,外麵天寒地凍的,你也不能隻為你女朋友想吧,我們也受了傷。”


    “媽的,快點跟著去呀,我哥們也快不行了!”


    男人不知所措的目光不停地在士兵冷冰冰的臉和身後表情各異的人群中遊移,最後他咬了咬牙,迴頭看了看背上的女人,無奈地點點頭。


    ……


    “我看到你們的車了,快下來!”


    堤壩下傳來劉哥粗獷的聲音,李染心中一鬆,和白醫生一起站上了堤壩,憑著身體的記憶,很快就走到了底。


    “快過來!這裏沒人,就隻有一個女的!”


    劉哥已經先一步進到了車裏,此時正在巴士的出口向他們招手。


    沒有人?難道說胖子或者寧勇男找到了支援來救他們?可是為什麽還有留下了一個女的?


    情況和李染設想中的都不一樣,他不禁加快了腳步,趕到了那熟悉的“雪山”前。


    “小李,這個女的你認識麽?”


    走進去,裏麵果然空空如野,沒有徐立春也沒有清子實,更沒有出來時乘客們的吵吵嚷嚷,連那幾具橫七豎八的屍體都沒有,隻剩劉哥的大嗓門在獨自迴蕩。


    李染幾步小跑到劉哥身邊,一個半靠在車側壁上的女子映入他的眼簾,讓他一時呆住。


    所有人都不見了為什麽就留她在這裏?她又為什麽昏了過去?


    “小李,小李。”劉哥打斷了李染的思緒,“你咋了,怎麽呆住了?你認識她麽?”


    “我認識,也是車上的乘客,聽說是一個護士,翻車了以後一直在幫我們處理傷口。”


    “這樣呀,”劉哥沉吟了一下,看向剛剛進車廂的白醫生,“老白,你不是醫生麽,過來看一看,這女的怎麽了,有沒有事。”


    “現在才想起我,”白醫生沒好氣地嘀咕了一句,湊過去摸了摸她的手腕,“沒事,就是暈過去了。”


    “真的麽?”劉哥對他投出不信任的目光,“你不是個獸醫麽,怎麽還會摸脈搏?”


    “怎麽不會了,老劉,你真的是跟我一起長大的麽?我都記得你十二歲還尿床,你居然不記得我會把脈。”


    “我去,老白,你說清楚,我什麽時候十二歲還尿床了?”


    “你自己想想,還非得要我複述一遍那天的情景麽,你也不嫌丟人。”


    “你什麽意思,我......”


    “老哥們!”李染看他們追憶著似水年華居然又要吵起來,連忙說道:“我們等會再追憶,現在的關鍵是怎麽把她叫醒。”


    “叫醒?很簡單呀,掐人中你難道不會麽?”白醫生說道。


    “這麽簡單?”李染總覺得白醫生這個獸醫不太靠譜,“我掐了不會出事吧?”


    “不會,盡管掐,相信我,對了,老劉,你不承認尿床,那你還記得砸門十三歲的時候......”


    白醫生自信滿滿地衝李染擺擺手,轉頭又和劉哥追憶起從前。


    李染無計可施,猶豫了片刻,還是伸出手,輕輕扣住了女子的人中。


    ......


    燈火通明的地下室裏溫暖如春,複雜的儀器在這裏比比皆是,統一穿著白大褂的人群在其中川流不息。


    地下室的電梯裏,須發盡白的老人坐在輪椅上,身後跟著一個地中海的中年男人。


    “趙老,你特意去救那個小丫頭幹什麽?她的抵抗標準根本不合格。”


    中年男人輕輕念叨著,難掩語氣中的責備。


    “我做事,”趙老皺了皺眉頭,蒼老的聲音裹挾著磅礴的威嚴,低沉地迴蕩在電梯裏,“需要經過你批準麽?”


    “不,趙老,您誤會了,我,我不是這個意思,我隻是擔心......”


    中年男人彎著腰,誠惶誠恐地解釋著,說到一半又欲言又止。


    “擔心什麽?”


    電梯開了,趙老漫不經心地問了一句,轉著輪椅出了電梯。


    “趙老,您不是和王博士他有些矛盾麽?”


    中年男人跟上了老人,把頭湊到趙老耳邊,輕聲開口說道。


    “人傑,”趙老突然停下了輪椅,轉頭看著中年男人油光水滑的臉,神色莫測地問道:“你真的以為他是我的對手麽?”


    “當然不是,依趙老您的本事,怎麽可能會有人配當您的對手。”


    被叫做人傑的中年男人一個馬屁就拍了上去,沒有注意到趙老眼中一閃而逝的冰冷。


    不置可否地笑了笑,趙老又轉起了輪椅,沉默了一會,突然又問了人傑一個問題:


    “人傑,你跟我多少年了?”


    趙老的問題很突然,人傑的反應也不慢,愣了愣,剛剛的一臉諂媚很快換成了懷念和感激,輕聲說道:


    “十二年了,我一到這邊工作就是跟您,要不是您這麽多年的照顧,我肯定不會有今天,趙老,謝......”


    “不用謝我,”趙老打斷了人傑的話,“我有一件事要你去做。”


    “什麽事?”


    “從我這裏離開,去王博士那裏,我已經給你安排好工作了。”


    “趙老,你是想讓我去當臥底麽?”


    人傑心裏一驚,臉上卻不動聲色,試探性地問道。


    “不是,”趙老停在一扇金屬門前,伸手指了指一旁的另一扇門,“快去收拾一下東西,明天你就去王博士那裏好好幹,他比我這個老頭子更加需要你。”


    “趙老,為什麽,您是不是誤會了什麽,還是我做錯了什麽,我一定改,一定改,我都跟了您十二年了,您不要......”


    “人傑,整整十二年,你以為我會不了解你麽?不知道你想要做些什麽麽?”


    “趙老,您什麽意思,我沒有......”


    “別廢話,”趙老斬釘截鐵一般打斷了他的哀求,將手掌按在門旁的觸摸板上,“你我心知肚明就行。”


    “可是......”


    人傑看上去還不甘心,上前一步,想要再反駁。


    趙老卻不打算給他這個機會,門一開,便徑直將輪椅轉入其中,說了最後一句話。


    “人傑,有些事,做不得,好自為之吧。”


    門關了,人傑神情複雜地看了看自己的手掌,又看了看觸摸板,不知在想些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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