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渡從未有一刻像此時這般自責愧疚。


    “我太沒用了。”崔渡目中閃出水光,聲音發顫:“韶華,你懷著身孕,還要每日操勞辛苦。我什麽都幫不了你。我實在沒用!”


    薑韶華柔聲道:“這怎麽能怪你。崔渡,這是我自己選擇的路。我一直都知道,這條路十分艱難,滿是坎坷荊棘,要付出太多的精力心血。”


    “那一日在金鑾殿裏,我張口說我要做女帝,我就已做好了準備。”


    “這麽一來,卻苦了我肚中的孩子。娘親每日忙忙碌碌,根本就顧不上她。”


    崔渡聽了這番話,並未展顏,眼睛更紅了,水光化為淚珠滾出了眼角:“你太累了。天底下哪有八個月的孕婦這般操勞辛苦的。”


    是啊!真累!


    以相對和緩的政治手段繼承皇位,沒有大動刀兵,應該是幸事。可這也意味著,一堆爛攤子隨之留了下來。


    身為天子,不能隻憑喜惡行事。她要平衡後宮勢力,彈壓住朝堂的波濤暗湧,在盡力安穩的前提下,逐步剔除官場裏的碩鼠蛀蟲,扭轉宮中奢華和官場貪墨腐敗的風氣。


    想做到這些,絲毫不比起兵打仗來得簡單。看不見的刀光劍影,一直圍繞著她。


    而她,卻處於人生中最嬌貴最脆弱的時候,肚中還孕育著一個小小的生命。


    她是一個勤勉政務手段淩厲的天子,也注定做不了一個好母親。


    這一迴動了胎氣,就是身體對她發出的警告。


    她確實太累了,需要好好休息。


    薑韶華伸手為崔渡擦了眼淚,輕聲道:“剿滅豫州軍的事,我已經交給了左大將軍和英衛營,舅舅會代我去豫州,殺了鄭宸和趙武。”


    “從今日起,我就安心養胎。朝廷政事交給陳長史和王中書令。”


    陳長史適應了幾個月,現在對六部的情形已經熟悉多了。還有王瑾和背後的王丞相協助,穩住朝堂一段時日沒有問題。


    崔渡卻很清楚,薑韶華要應付的不止是朝堂,還有景陽宮那位難纏的太皇太後。


    “我留在宮裏陪著你。”崔渡語氣堅定:“太皇太後那邊,也由我來應對。”


    臣子們對上太皇太後,總有些氣虛,也不便和一個位高權重輩分尊的老婦糾纏計較。


    崔渡是女帝贅婿大梁皇夫,確實是應對鄭太皇太後的最佳人選。


    薑韶華揚起嘴角,笑著嗯了一聲。


    孫太醫父女兩個來為天子請脈。


    孫太醫診脈後,欣然道:“皇上脈象平穩多了,喝上幾日安胎藥,多歇一歇,就沒大礙了。”


    孫澤蘭到底功力不足,嘴角微微抽了一抽。


    哪有親爹說得這麽簡單。孕期八個月動胎氣,最易早產。女帝陛下要安胎,最好是一直臥榻養著,直至臨盆。隻是,這等事不能宣揚,免得剛安穩不久的朝堂再次人心浮動。


    薑韶華瞥一眼孫澤蘭,微笑道:“朕隻信得過你們。從今日起,就辛苦你們父女,要日夜守在昭和殿了。”


    孫太醫正色拱手領命。


    孫澤蘭也一並拱手應道:“臣遵旨。”


    安胎藥黑乎乎的,味道苦澀。崔渡小心翼翼地舀一勺,遞到薑韶華唇邊。


    說來也奇怪,昨日薑韶華喝著沒覺得費力,今日便覺得湯藥格外難以下咽。勉強喝了一口,眉頭便擰了起來:“好苦。”


    崔渡柔聲哄著她:“良藥苦口。你忍一忍,喝了湯藥,我伺候你吃些甜甜的果脯。”


    薑韶華勉勉強強地應了。


    一旁的銀朱荼白,都熬了一夜沒睡,此時見到主子難得的嬌氣稚氣模樣,心裏都有些酸澀。


    美好靜謐的時光沒能延續多久。


    很快,陳長史便來了。


    陳長史昨夜顯然沒睡好,眼下有些發青,精神倒是不錯。在確定女帝陛下沒有大礙後,陳長史鬆了口氣:“皇上安心養胎,朝堂裏的事,就交給老臣。”


    薑韶華略一點頭,隻吩咐一句:“凡事多和王中書令商議。”


    王瑾背後有王丞相,隻要王丞相不作妖,朝堂就能安穩大半。更不用說,王丞相做了多年丞相,處理朝堂政事是有真本事的。王丞相可是一直都頂著丞相官職,領著丞相俸祿的,不用白不用。


    陳長史心領神會,笑著應了。


    陳長史剛走,景陽宮又來人了。


    這一迴,是鄭太皇太後親自來了。趙公公昨夜被打得下不了床榻,今日陪在太皇太後身邊的是林公公。


    鄭太皇太後要探望薑韶華,宮人內侍攔不住,禦前侍衛們也攔不住。


    攔下她腳步的,是擋在寢室門外的崔渡。


    “祖母,”崔渡拱手行晚輩禮:“皇上正在安歇,不宜被驚擾。請祖母迴景陽宮。”


    鄭太皇太後從昨日收到豫州軍起兵叛亂的噩耗至現在,就一直處於暴怒和驚惶不安的狀態中。昨夜靠著安神香,才勉強睡了兩個時辰。狀態遠不如平日。


    鄭太皇太後眯了眯眼,嘴角扯出一抹嘲弄不屑的弧度:“哀家要見皇上,你區區一個皇夫贅婿,也敢攔著哀家?真是被慣得不知尊卑!立刻退下!”


    大梁朝的贅婿地位一直很低微。甚至不及正常婚嫁的女子在夫家的地位。


    想想盧玹那些年受過的冷眼和鄙薄,就可知一斑了。


    鄭太皇太後在宮中霸道橫行慣了,此時蠻橫起來,半點沒將崔渡放在眼裏。


    崔渡沒有惱怒,神色依然鎮定平靜:“如果太皇太後娘娘以祖母身份前來,那我這個孫女婿便和祖母說幾句掏心窩的話。眼下皇上正需要安心養胎,祖母心疼皇上,便不該來打擾。”


    “如果你要以太皇太後的身份壓人,那我這個皇夫也要表明態度。今日有我在,誰都別想踏進這扇門。”


    “秦虎,孟三寶!”


    兩個身高近八尺的青年侍衛,立刻閃了出來:“小的在,請長寧伯吩咐!”


    崔渡麵無表情地說道:“守著這扇門,誰敢硬闖,立刻拿下!”


    秦虎孟三寶齊聲應是。


    他們兩人的身後,還有百餘個禦前侍衛,個個目光森森,殺氣凜然。


    鄭太皇太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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