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陽郡城門外的官道三十裏處,一行延綿的車隊正在休息。


    被譽為大梁精銳的禦林軍,因為長途奔波滿麵灰塵,沒了往日的光鮮。三三兩兩地湊在一起吃幹糧喝涼水,壓低聲音發幾句牢騷。


    “皇上下旨宣召迴京,鄭舍人怎麽走到半途拐到南陽郡來了。”


    “這一耽擱,至少得十天八日。”


    “年輕人做事就是不穩重。鄭舍人自己想見南陽郡主,一聲令下,我們就得都跟著來了。”


    “噓!小點聲!這等事哪裏輪得到你我多嘴。來南陽郡修整幾日也好,前些日子遇到流民暴亂,殺了那麽多人,隊伍裏也有不少受傷的。正好養些日子再走。”


    禦林軍們的竊竊私語,自然傳不進欽差鄭舍人的耳中。


    此時,鄭宸下了馬車,負手而立,凝神遠眺。


    一旁的副欽差焦郎中,也跟著下了馬車,伸手捋了捋胡須,感慨不已:“在燕郡待了幾個月,再來南陽郡,可謂天壤之別。”


    燕郡十室九空,百姓死的死逃的逃,所剩不到兩成。良田大麵積拋荒無人耕種,一派荒涼。


    一路行來,像燕郡這樣的地方,屢見不鮮。進了荊州境就不同了,官道旁多是良田,不時能見到在田裏忙碌的農夫。農夫們顯然吃得飽沒挨餓,個個都有力氣。


    見識過北方混亂無序百姓疾苦的人,才能體會到這其中的分量。


    荊州這般太平,當然都是南陽郡主薑韶華的功勞。


    南陽郡的新糧已經在荊州全境推廣開來,在過去的一年裏家家豐收,繳足了糧賦後,還夠全家填飽肚子的。對百姓們來說,這就是最好的日子了。


    再者,有南陽軍和親衛營這兩支精銳的軍隊在,什麽流民亂匪都要繞著走。整個荊州都因南陽郡平安富足。


    進了南陽郡,這樣的感受就更深刻了。焦郎中對這位南陽郡主著實佩服得很,忍不住張口讚道:“一個姑娘家,有這等能耐,實在令人欽佩。”


    鄭宸聽到這等誇讚薑韶華的話,心裏油然而生出驕傲和自豪:“郡主確實厲害。”


    這樣的薑韶華,和前世已大不相同,對他來說,甚至也越來越陌生。可他對她的心意,並未冷卻,反而越來越灼熱。


    他本該全速趕路,早日迴京城。經過荊州的時候,卻忍不住拐道來了南陽郡。隻為見她一麵。


    焦郎中人老成精,知道鄭舍人那點私心,也不說破,順著話音笑道:“我們順路來南陽郡,讓禦林軍修整七八日再啟程也不遲。下官這把老骨頭,也禁不住顛簸,到了南陽王府,可得好生歇一歇。”


    想到即將和薑韶華重逢相見,鄭宸心頭一熱,點點頭,令眾人啟程。


    一個時辰後,車隊到了南陽郡的城門外。按著慣例,超過一百人的隊伍,便不能隨意靠近城門。否則,便會被視為惡意衝擊城門。


    鄭宸一行人在城門外五裏處停下,親兵統領彭四海策馬飛奔至城門處傳信。接下來,隻要等著南陽郡主親自來相迎便可。


    鄭宸懷著隱秘又喜悅的心情耐心等候。


    這一等就是小半日。


    南陽王府果然有人來相迎。不過,來的不是薑韶華,而是馮長史楊審理沈工正聞主簿,很少在人前露麵的盧郡馬也來了,也算隆重了。


    鄭宸笑容淡了下來,拱手和盧郡馬馮長史等人寒暄。


    看著麵色不太美妙的欽差大人,馮長史張口解釋道:“我們郡主未能親自來相迎,是因為郡主不在王府,正在田莊裏巡查。下官已經派人去田莊送信,最多明日,郡主就會迴王府。”


    鄭宸心氣稍平:“原來郡主去了田莊。”


    馮長史不動聲色地應道:“正是。說來也巧,有一位欽差比鄭舍人來得更早幾日,就是王舍人。郡主此次去田莊,便是和王舍人一同前去。”


    鄭宸:“……”


    鄭宸笑容一凝:“王舍人也來了南陽郡?”


    “五日前就來了。”馮長史笑著答道:“鄭舍人既然來了,正好和王舍人一同住幾日,之後還能結伴一同歸京。”


    鄭宸麵色迅疾恢複如常,微笑道:“和王舍人不期而遇,倒是一樁樂事。”


    這個王瑾,果然死心不息,竟來南陽郡糾纏不清。一想到薑韶華正和王瑾結伴同行,鄭宸心裏的嫉火便如星火燎原。


    焦郎中一見氣氛不對,立刻嗬嗬笑著接了話茬:“我等來南陽郡,一來是想修整幾日,二來,則是要親自謝過郡主送糧之恩。”


    不提糧食還好,提起這一茬,心直口快的馮長史少不得要陰陽幾句:“這年月糧食最是金貴,我們南陽郡也沒多少餘糧,郡主胸襟寬廣心係朝廷和百姓,擠出糧食獻了出來。知道的人都讚我們郡主寬厚仁義,有些別有用心的小人,卻在背地裏嘲諷我們郡主,散播一些不盡不實的傳言,實在令人惱恨。”


    “這也就是我們郡主,不和那些小人計較。換了別人,早就翻臉不理會了。留著大把糧食給自己的百姓多好,何苦獻糧還要被嚼舌。”


    這指桑罵槐的,饒是焦郎中臉皮雄厚,也覺得火辣辣的。背地裏嚼舌生是非的,不僅有丞相黨羽,太後一黨的官員們,私下裏也沒少議論。


    便是焦郎中自己,也私下對鄭宸說過南陽郡主出手太過慷慨似有邀名之嫌一類的話。


    焦郎中略有些尷尬地笑了一笑:“馮長史嚴重了。南陽郡主高風亮節心懷百姓,慷慨大度人盡皆知。下官心裏隻有敬佩。”


    馮長史這才緩了語氣:“我這個人就是這臭脾氣,心裏憋著話,非說不可。以前在戶部當差的時候,就是人見人厭。也就是在南陽郡,郡主不嫌我脾氣壞,還百般重用。”


    “今日我胡言亂語,發了一通牢騷,讓鄭舍人和焦郎中見笑了。不過,剛才這些話,是衝著朝堂裏那些屍位素餐的小人去的,和兩位大人沒什麽關係。”


    焦郎中:“……”


    鄭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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