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十二日,霍利爾城。


    度過了嚴冬,安格瑪公爵的病情終於緩解。原本隻能在壁爐前裹著毯子的老人,此時終於得以走到室外,唿吸一下這所謂“萬物複蘇”的氣息。


    不過對於這位老人而言,這或許是他最後一次感受春天了。


    羅迪的“全軍覆沒”的消息依舊在領地廣為流傳,隻是安格瑪公爵卻很清楚,新年之後,那些前去挖掘山腳的士兵悄悄傳迴了消息:雪崩之下,根本沒有任何屍體。


    而隨後索拉崗哨也傳來密信:羅迪的部隊完好無損,他們參與了圍剿獸人的戰鬥,並且已經前往埃爾森,準備去與亡靈貝洛姆的部隊決一死戰。


    這本該是令人振奮的好事,然而至此之後的三個月,安格瑪公爵卻再沒有接到任何有關於羅迪的消息,仿佛他就此人間蒸發。


    難道…他終究沒有打過貝洛姆?


    有關貝洛姆的資料已經漸漸被收集和公開:“霜凍男爵”,奧古斯丁手下最好戰、最強力的死亡騎士之一,對於卡倫王國而言,這幾乎是止小兒夜啼的恐怖角色,而羅迪他…


    “老爺,稅收統計已經完成了。”


    約翰管家的聲音打斷了公爵的思緒,午後的陽光灑在公爵府的後花園內,修葺整齊的草木與花朵賞心悅目,可安格瑪公爵卻無心觀察,他隻是凝望遠方,背著手道:“這麽快?那恐怕收成是這些年來最差的一次吧?”


    這種問話讓約翰有些遲疑,他想說是,卻不敢…想說不是,可安格瑪猜的卻一點沒錯:今年春季的稅收情況卻極不樂觀,甚至隻有往年一半的水平。


    自公爵去年突然決定支援邊境兵力之後,領地原本還說得過去的財政收入便立刻陷入緊張狀態。戰爭曆來是燒錢的,哪怕當前隻是“預備”階段,其所耗費的人力物力也遠遠超乎了想象--這樣下去,別說繼續支援邊境了,恐怕在維持下去,公爵府都快無法正常運轉了!


    “今年的稅收,大概…隻有往年五成。”


    約翰管家實話實說,這種事情想瞞都瞞不了。不過話音落下,他卻發現公爵並沒有露出任何表情,隻是緩緩點了點頭,沉默片刻,問道:“又有劫掠的土匪?”


    “的確有,不過惠靈頓騎士迴報的信息說已經前去圍剿,提圖斯騎士的迴信還沒到。”


    這是第二個令公爵鬱悶的事情…稅收收不上來,一些村莊還總是遭到土匪的洗劫,如此一來財政情況更為惡化,自己還必須同時供應數位騎士去剿匪,這樣的花銷實在有些大,令公爵頗為吃不消。


    他揉了揉眉心,轉而問道:“索拉崗哨還沒消息?”


    看到約翰搖頭,他歎息一聲,有些興意闌珊,擺擺手道:“說點別的吧,就沒有什麽好消息?”


    “倒是有一個,”約翰管家想了想,低聲道:“羅迪隊長在離開前曾經定下過關於木精靈村落貿易的方案,如今第一批果酒已經在領地內的各個城市賣出了天價,並且銷量驚人,這其中的利潤…比以前的所有酒都要高。”


    在這樣的年代,“酒”基本被貴族壟斷供應,酒館裏的廉價麥酒在貴族看來沒比馬尿好到哪裏去,真正昂貴的果酒是平民無法銷售的--壟斷導致暴利,而木精靈的酒不出意外,剛一銷售便在兩個月的時間內賺取了難以想象的迴報。


    “如果能把這條供應鏈搞好,它的利潤甚至可以填上賦稅缺口,隻是…”約翰管家看了一眼安格瑪公爵,有些話沒說,可誰都知道:羅迪杳無音信三個月了,恐怕已經遭遇不測,所謂的“利潤分成”,如果公爵都拿走,也根本沒人站出來反對。


    “該給他留下的留下,我還撐得住。”


    安格瑪擺擺手,絲毫沒有動心的摸樣。


    “是,老爺。”約翰低頭應是,隨即卻是有些擔憂的補充道:“那些貴族似乎都在追查酒的來源,我想用不了多久,就會有人打上木精靈的注意了。”


    “通知惠靈頓,有膽敢對木精靈動手的,格殺勿論。”


    安格瑪公爵微眯著眼睛,殺氣騰騰的揮了揮手,“下去吧,讓我靜靜。”


    他唿了口氣,轉而拿出了那封魯本斯主教三個月前給自己寫來的信件…低頭望著上麵的字句,這位老父眉宇間盡是擔憂--


    “剿滅異教徒…莎莉,千萬別做傻事啊。”


    ******


    溫暖的風從窗戶外吹進來,精致的帷幕微微飄起,透著花香的空氣拂過卡米拉的臉龐,在無意識的深唿吸後,她緩緩睜開了眼睛。


    這是長久以來卡米拉睡的最安穩一覺,沒有噩夢,沒有驚悸,身體沒有任何不適,反而有種精力得到恢複後的暢快。


    但…自己這是在哪兒?


    長長的睫毛顫動些許,卡米拉望著眼前滿是鏤空雕飾的木質天花板,腦海中沉寂的記憶被倏然攪動--


    城牆…晶石…逃離…


    一幕幕畫麵飛速閃過,卡米拉猛的迴想起了記憶中最後一個片段:在自己想要跨越城牆卻遭遇重擊的瞬間,那天空中竟然憑空閃現出了無數道巨大符文!


    那是什麽東西?


    卡米拉猛然坐起身,發現自己竟然還穿著羅迪送的紅色法袍--她心中一驚,望向左右時,卻發現這正是自己之前換衣服的那間臥室。


    我怎麽迴來的?


    昏迷之後的記憶完全空白,卡米拉無論怎麽迴憶,腦海中卻始終一片混沌…她手指微握,體會著指尖那強大的奧術力量,微微唿出一口氣,隨即做好了再一次從逃離這裏的準備。


    起身走到窗前,她微微閉上了雙眼。


    那種洞察一切的感覺再次出現,四周的一切浮現於腦海之中:不遠處巡邏的士兵,另外一棟宅邸內正在看地圖的索德洛爾,二樓房間內翻動書籍的阿卡莎,可是…


    羅迪呢?


    “咚咚。”


    突然敲響的木門將卡米拉嚇了一跳。她本能的抬手凝聚元素,做好了攻擊準備--然而當木門緩緩推開、視野中出現羅迪的身影時,卡米拉的手掌間的元素猛然顫動了一下,繼而“劈啪”一聲湮滅無蹤…


    她嘴唇緊抿,終究還是沒能狠下心去攻擊羅迪。


    羅迪注意到了這一點,心中不知怎的莫名有些暖意,但兩人此時仍舊處於對立麵,所以他必須維持冷漠的表情,以極富侵略性姿態的推門進屋,抬頭看了眼那造型優雅而精美的高精靈木椅,徑直坐了下去。


    “現在有時間談談麽?”


    卡米拉沒有動,就算心中有虧欠的感覺,卻並不意味著她會服軟。卡米拉骨子裏有著同樣的強勢,所以她並未弱了半分氣勢,兀自俯視著羅迪,皺眉道:“我有我做這些事的理由,沒什麽可談的。”


    她毫不妥協。


    羅迪就那麽望著她,卡米拉的表情和記憶中的奈菲是那麽相似,無形中觸動了他心底隱藏著的、為數不多的感性心思…不過這樣的情緒很快被壓製下去,他很清楚,自己現在不是來講人情說道理的。


    手指有規律的敲擊著扶手,他緩緩開口道:“你應該也察覺到了,現在的你可以感受到這座城市的一切,並且擁有了從未體會過的力量--沒錯吧?”


    他一開口便把握住了談話的主動,卡米拉心中暗自有些不好的預感,卻立刻搖頭道:“卡德加在塔頂留下了本該給你的東西,不過巧合之下被我得到,所以我實力變強並不是什麽稀奇事,說起來…我還應該和你說成抱歉。”


    說是抱歉,卡米拉卻變相岔開了話題。


    可羅迪根本不吃這套,他身體微微前傾,眯起眼睛道:“你知道圖靈在失控之前是什麽麽?它是埃爾森的‘中樞’-這座城市的守護者。”


    “它控製著這座城市的所有防禦體係,它的力量與這座城市同在。”


    “而現在…它消失了,埃爾森城的防禦體係失去了守護者--我不知道具體因為什麽原因,但我有理由相信,你…已經成為了第二個圖靈!”


    第二個圖靈。


    卡米拉的心髒瞬間漏跳了半拍,她不受控製的後退一步,卻是心亂如麻,有氣無力的辯駁道:“不可能…你在胡說八道!”


    羅迪搖搖頭,站起身,這一次卻是他以俯視的角度望著已經有些失神的卡米拉,低聲道:“我為什麽在城牆那裏沒有阻攔你?因為‘守護者’永遠無法離開這座城市!我什麽都不用做你也出不去!”


    “守護者將被永遠的禁錮在這座城裏,你明白麽?”


    雖然這些話語很殘酷,可為了讓卡米拉認清形勢,羅迪還是一字一句的把它說了出來--


    “你——卡米拉,已經再也無法離開這裏了!”


    “你的任務已經不可能完成了!對於你背後的那些人而言,你已經失去了最後的利用價值,明白麽?”


    這些話語如一桶冰水,將卡米拉澆了個透心涼。


    她嘴唇緊抿,想說話卻說不出來,緊握的雙手中有無數元素凝聚著--可聯想到帕夏爾魔塔之中的種種遭遇,卡米拉不得不承認…


    羅迪的話十有八九是真的!


    如果自己真的被禁錮在了這裏,“聖會”的任務便再也無法完成,那奈菲怎麽辦?她會不會…


    卡米拉已經無法想下去了,羅迪說出的殘酷現實令她徹底無法鎮定--奈菲是她生活下去的全部動力,如果可以,她寧願用自己的生命去換取奈菲活命的機會!


    她深吸一口氣,強忍著內心的慌亂與無措,聲音顫抖著說道:“你有什麽證據能證明這一切?”


    羅迪沒有立刻迴答她,卻是歎息一聲,自顧自坐迴了椅子,同時對著卡米拉輕聲道:“坐下。”


    他是在命令自己?難道他瘋了?


    腦海中剛冒出這樣的想法,卡米拉卻發現自己竟然不受控製的坐在了身後的床鋪上…


    “怎麽…這是——”


    她驚駭萬分,想要起身,卻發現自己的身體竟然有些不受控製!


    “我是埃爾森城的城主,按照卡德加當初對法陣的設計…我對‘防禦體係’的‘中樞’有絕對的控製權。”


    他再次歎氣,聲音卻是平和下來:“所以——如果我想留下你,隻需說一句話就夠了。”


    卡米拉本想反問什麽,隨即卻因羅迪這句看似平淡的話語而愣在原地,久久未能出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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