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戰鬥結束後的第四天傍晚,當士兵們翻過最後一座草坡,遠遠的望到那錯落有致的房屋、聽見羊群的叫聲時,很難形容他們此時的複雜心情。


    在以往,這不過是每天都住的村子,不過是每天都看到的景色,甚至連那蟲鳴鳥叫都是單調而枯燥的。可是當突然離開、經曆十餘天的生死戰鬥並返迴後,疲憊的斥候們才發現,原來這個不起眼的這個小村子,才是腦海中最溫暖、最可靠的地方。


    這就是家。


    看到熟悉的人,熟悉的事,哪怕是熟悉的炊煙從熟悉的房屋中升起,心裏始終存在的不安與警惕,才會在這時輕輕放下。


    隊伍返迴時沒有多少人來迎接,樸實的村民不會搞什麽花裏胡哨的儀式,大叔大嬸們隻是望著這些離開很多天不曾迴來的年輕人,認真數著他們的人數,在得到沒有缺少任何人之後,才眉開眼笑的繼續忙著手中的事情——至於他們做了什麽,其實並沒有太多人去擔心。


    五個村落的獸人,算上兩個狼騎兵小隊和最後屠光的薩羅塔隊伍,這三十名年輕人總共殺死了將近四百名獸人,並成功挑起了兩個部族間的內耗。這樣的功績從政治方麵來講,無論從哪一方麵來說都稱得上“奇跡”,可在羅迪的命令下,卻是沒有誰向這些村民們提起任何有關於這些戰鬥的事情,若有人問起,一概隻是迴答“去草原做野外生存訓練”。


    他們沒有帶迴來什麽戰利品。甚至連食物、帳篷都消耗的差不多了,戰馬更是前後死傷了七八匹——所以沒有哪位村民會存疑。


    當天晚上,隊伍宰了一頭牛作為慶功宴,在校場上燃起了篝火,大家熱熱鬧鬧的聚在一起,結結實實吃了頓飽飯。而“政委”卡特則客串了宴會的“主持”,活躍氣氛、唱歌跳舞,氣氛輕鬆愜意。


    簡陋的木杯盛著麥酒,鮮嫩的烤肉飄香四溢,索德洛爾能看到原本芬克斯村的手下和諾蘭村斥候們毫無隔閡的談笑著,微笑著舉杯致敬,隨即在士兵們的唿聲中上去跳了一曲風格歡快的舞蹈,引起一陣歡唿。卡特咋咋唿唿的上去模仿,結果自己把自己絆倒在地,惹起哄堂笑聲。


    篝火映著橘色的溫暖火光,魯格抱著麥酒坐在人群中,聽著耳邊那些士兵的交談聲,幾天前冰冷帳篷宿營的感覺恍如隔世。他咬著手中的牛肉,望著眼前士兵們狂歡的情景,默默的喝了一口溫熱的麥酒,卻是輕聲訴說著別人聽不見的話語:


    “老夥計們,我替你們報仇了啊…”


    不知想起了什麽,淚水順著他飽經風霜的麵頰滑下,令一旁的士兵似乎有些不知所措,但很快的,年輕的新兵便接過了身旁戰友遞過來的酒杯,將魯格手裏的空杯子換下,拍拍這位老兵的肩膀,大聲道:“敬魯格,敬那些勇敢的前輩,幹杯!”


    咕嘟咕嘟的把酒喝下去,歡唿聲便漸漸衝淡了心中的那份傷感。


    羅迪滿麵通紅的坐在地上——從來就是沒什麽酒量可言的他胸膛溫暖,暈暈乎乎的望著前方,他感覺有這麽一群從生死中走出來的戰友,心裏…也是暖的。


    “羅迪!接下來我們要做什麽?”


    卡特興奮的代表了群眾的意見,問向了坐在地上看著天空的羅迪。


    “還想做什麽?結結實實睡大覺!等老子去找些門路掙錢,迴頭多發軍餉和將近,等分了金幣隨便讓你們去鎮子上找女人去!”


    亂七八糟的話語嚷嚷著,哄笑聲迴蕩在村子裏,羅迪感覺世界慢慢旋轉著,心底倒是也放下了那始終懸著的警惕,就這樣躺在狂歡的人群中…睡著了。


    篝火添了些柴木,高歌聲變成了低語,最後漸漸響起的,便是鼾聲。


    廣場上,諾蘭村的斥候們和羅迪一樣,圍在一起、躺在地上,就這樣度過了他們迴家後的第一個夜晚。


    並且…睡了他們長久以來最安心的一覺。


    ***


    在羅迪等人安全返迴諾蘭村的同一時刻,耐希米亞草原的另一端卻爆發了一場許多年來不曾有過的血腥戰鬥。


    黑煙升起,火焰帶來的已然不是什麽溫馨與繾綣,卻是毀滅與屠殺。


    “羅哈爾之錘”和“血矛”部族的戰鬥造成了上千人的傷亡,雖然爭鬥每年都在發生,獸人王國對此已經見怪不怪甚至還有些樂此不疲,可今年發生的這起戰爭,卻顯然規模空前——而最主要的是,以往都有著絕對兵力優勢的“羅哈爾之錘”,今年卻在“血矛”的攻擊下步步敗退,一直打了兩個多月後,才在被迫讓出了大片領土的條件下熄滅了戰火。


    這樣的梁子結下,便再沒有解除的可能,顯然這幾年內羅哈爾必然要和“血矛”拚個你死我活才肯罷休。但最讓羅哈爾酋長困擾的不是戰鬥失利,而是最得力的手下巫醫薩羅塔無端失蹤的事情。


    七十五名狼騎兵最後出現的地方在哥薩克村,根據村民交待,巫醫薩羅塔最後一次戰鬥便是為了追擊那三十多名人類斥候,最終再沒有迴來,或許已經陣亡…


    匯報這些情況的獸人被從酋長帳篷裏一巴掌扇飛了出去,暈暈乎乎爬迴來的時候還能聽到羅哈爾酋長憤怒的咆哮——


    “你當我沒有長腦袋嗎?!七十五名狼騎兵!還有薩羅塔!就這麽追三十多個斥候追沒丟了性命?!”


    而後的詢問自然是問不出其他東西的,待事情過去五六天,派人去死亡沼澤巡查又死了七八人後,羅哈爾便不得不接受了一個事實…


    恐怕這位聰明的巫醫…是真的栽了。


    到了現在,他和“血矛”的酋長當然知道這場戰爭是人類挑起的,但此時再說什麽已經根本沒用了——一致將矛頭對準草原另一頭的人類?這種事情對於隻想著吞並對方草場的獸人而言根本就不現實!


    仗已經打過了,人也死的差不多了,領土被侵占了,最重要的是,自己打來打去,竟然他媽的把家底越打越迴去了——死掉七十五名狼騎兵已經讓他肉疼不已,可最關鍵卻是巫醫薩羅塔死了之後,整個部族幾乎戰力減了一半!


    羅哈爾恨不得拿錘子把那群狡詐的人類砸成肉餡,卻隨後發現自己根本連對方在什麽位置都不知道…


    鬱悶的酋長這麽想著,卻也毫無辦法,隻能將目光放在部族如何盡快迴複元氣的事情上——而他自然不會知道,在曾經屬於薩羅塔的村莊中,一個年輕的獸人鄭重的發下了為老師複仇的誓言。


    遠在數百裏之外的羅迪不會意識到自己殺死了日後獸人最高統治者“萬斧之王”索隆的導師,更不會明白…那個倒在死亡沼澤的瘦削獸人,會是曾經遊戲曆史中整個獸人入侵卡倫王國的最大主謀!


    而現在,當“索隆”這個曾經在玩家眼中“有勇無謀”的統治者發下“複仇誓言”後,曆史便徹底因此走上了徹底無法預知的道路…


    ***


    雨季在不知不覺中逐漸到了尾聲。


    自從斥候們從草原返迴後,諾蘭村的氣氛便因為這群士兵的變化而微微有些改變。或許是那些原本麻木的年輕人終於體驗到了生命中不曾有過的激昂和熱血,又或許是羅迪隊長給他們許下了那個聽上去像是玩笑的承諾。總之,農夫們每天早起時,便會看到斥候們繞著村子奔跑的情景,喊著“一二三四”、“保衛祖國”之類的奇怪口號。


    這才是小夥子嘛,就像初升的太陽那樣,充滿了旺盛的生命力。


    正午時分,陽光不再灼熱,微風吹過時已經多了許些清爽。諾蘭村的夏天最熱的時日已經過去,隨著獸人危機的化解,士兵們的訓練項目也開始了轉變——並非以騎馬和砍殺為主的突襲,而是變成了實打實的陣地戰,為的就是有朝一日能在複雜多變的環境或某些副本中以最高效率發揮作用。


    而在埃隆曆588年八月二十七日這一天,羅迪便在製作好了新的短弓後,踏上了準備去往霍利爾城的道路。


    一切都按照他之前做好的計劃安排來進行著:獸人王國的突襲讓等級提升到了8級,這時製作的複合短弓雖然稱不上“精良”而隻是白板裝備,但傷害、箭速、射速都比之前那角弓要優異。有了這樣的武器,羅迪便準備去一趟霍利爾城,看看有沒有機會幹掉弗朗西斯這個日後的“叛國者“,並帶著“褻瀆之參”,嚐試給老公爵治病。


    如果一切順利,這些事情結束後,羅迪便可以選擇給斥候們安排一個好地方去磨練,而自己則要開始準備10級後的“進階職業”試煉任務了。


    羅迪做事總是這樣,幾乎把能計劃好的都作出預期並嚴格的去執行——不過準備離開的時候,自然要和這些共同經曆過生死的戰友們一番告別…


    “嘿,真該教他們唱首十送紅軍…”


    走出三四裏地後,羅迪迴頭時仍然能看到那些依舊站在村口的斥候,心下雖然感動,不過嘴上說著的卻是些不著邊的話語。


    上輩子遊俠當習慣了,經常幾個星期上月的沒人和他聊天,自我排解情緒的方式也就這麽留了下來。沉默久了終歸會讓人變得有些悶,羅迪感覺自己就像電影《荒島餘生》裏那個總是和排球“威爾遜”聊天的主角一樣,有時候自言自語幾句,倒也自得其樂。


    深吸了口氣,他望著頭頂蔚藍廣闊的天空,不禁隨著腦海裏那自動跳出來的節奏低聲哼了起來:“一送裏格紅軍,嘎吱個下了山…”


    “二送——算了,真他媽難聽…”


    馬蹄聲迴蕩在耳旁,靜語森林漸漸出現在眼前時,他不由得想起了上一次去霍利爾城的經曆。


    不說還好,真去迴憶時,他倒有些懷念和那位公爵之女一路驚心動魄的逃亡路程——尤其是莎莉以為亡靈而被嚇翻在地的那一幕,那幾乎成了他這輩子都忘不了的記憶…當然,或許主要是因為他對莎莉之後“走光”時露出的白嫩肌膚印象深刻吧。


    她現在幹什麽呢?跟他那個哥哥鬥的不亦樂乎?嘿…自己的身份在貴族那個階級也就隻有她知道了,隻要她不把自己的身份泄露出去,有“斥候”這個身份做偽裝,做什麽事情真是無往而不利啊——那個****弗朗西斯估計死也不會想到是我救的莎莉吧?


    腦子裏這麽想著,天色便漸漸暗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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