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秀娥知道繡花一直羨慕她嫁給春木這樣好看的人,鐵柱生得兇狠且相貌平平,以往她和繡花坐在一起偶有說起自家男人,繡花總會變了臉,讓她不好再說,慢慢也就避開了。

    “你別看生得俊又有錢,我聽說這種男人可不是能安心過日子的,外麵花天酒地,家裏三妻四妾,那些個女人們除了吃穿不愁,整日裏鬥來鬥去有什麽意思?我瞧他不過才十七八的年紀,這心更是定不住,誰嫁誰倒黴。”

    如娘被下人給牽著,這幾個時辰熟悉了春福和連生嫂他們,陡然出現的陌生味道讓它變得暴躁起來,衝著李秀娥她們所在的方向狂吠。

    裴潛掀開墨色簾子,抬眼望去見是上次見過的貪婪婦人,深邃眸子裏全是毫不掩飾的輕蔑與嘲諷,如娘得了主人的傳喚跳進車裏。春福和連生嫂聽到聲音趕忙跟出來,看見李秀娥和繡花,春福淡漠地看了她們一眼,迴頭正對上裴潛戲謔的目光。

    裴潛示意車夫動身,與春福擦肩而過的時候,他意味深長地說了句:“可別讓追上門的人給欺負了,讓我覺得高看了你。”

    春福聽得出他的言外之意,雲淡風輕地看了他一眼微微福了福身。馬車很快成為一個點消失不見,連生嫂看了眼,對著春福說:“我今兒就先迴了,你有事喊我就成。明兒咱們再一塊做針線活。”

    李秀娥等連生嫂走遠,才走過來:“怎麽這位公子又來了?生怕搞得村裏人不知道,要是碰著那些個嘴碎的,說你們不清不楚這不是給季成找麻煩嗎?就算季成慣著你,到時候人家說的是我們老張家不會教姑娘。”

    繡花拉了她一下,這人剛才說好的話怎麽轉眼就忘了,成天光想著說教人,要是換了自己做得比她好幾倍,當真是蠢的。

    李秀娥幹笑了兩聲,真想抽自己兩大嘴巴子,怎麽就這麽欠呢?當即陪笑道:“春福,你也別怪嫂子話說的難聽。這村裏的人全是嘴碎看不得人好的,最愛無中生有,總得防著些。”

    春福心裏冷笑一聲,你不就是個唯恐天下不亂的?當即迴道:“嫂子說的是,這是最後一次,我先迴去忙了。”說完也不看欲言又止的兩人,大步迴去廚房收拾剩下的殘局。

    裴潛大方的很,所剩的細麵果子全都留下了,還有大半袋子呢,夠她和季成吃挺長時間了。她想著今兒包餃子吃,正要去菜地裏摘把青菜去,迴頭看見李秀娥和繡花竟然進了院子,心裏升起一陣不快,冷聲問:“還有事?我差點忘了問,張岩可有給嫂子送迴

    半點消息?你是他娘,他最舍不下的應該是你。”

    李秀娥原本想往廚房裏走,聞言停下步子,臉上浮現出一抹淡淡的痛意:“我哪知道他去哪了,他心裏但凡有我這個做娘的也就不會跑得不迴來。算了,不說他了,那個不爭氣的就是死在外麵我也不管他。”

    春福清潤烏亮的瞳孔縮了縮,李秀娥心裏多少會記掛張岩一點,畢竟是從自己身上掉下來的肉,至於更多的情意卻是在常年累月的偏見中給磨光了,所以張岩無論做什麽都入不得他們的眼。她還未來得及說話,隻聽廚房裏傳來繡花驚歎的聲音:“春福,你家還有細麵?我這輩子都沒嚐過是什麽味兒,還半袋子呢。”

    李秀娥一聽趕忙跑進去,看著也是樂得很,咧嘴笑得歡暢:“你和季成也吃不完,給嫂子分點吧,年年吃粗糧這喉嚨都快吞不下東西了,這會兒正好換換味兒。”她轉身拿起春福用來和麵的木盆就要往出來舀。

    春福突然對裴大公子離開時說的話有幾分認同,這可不就是來給她找不痛快了?以往軟而嬌的嗓音裏帶了逼人的寒意:“我可沒準你動我家裏的東西,快放下。”

    李秀娥被她的聲音嚇了一跳,拍著胸口說:“你幹嘛這麽嚇人。我可是聽說了,你在鎮上給人家做糕點,生意好得很,該是賺了不少銀子吧?我和你大哥的日子也不好過,成天裏也沒個事兒做,要不我來給你打打下手?你一個人哪能忙得過來,我和你繡花嫂子都手腳勤快,早點忙完你也好能歇歇不是?這點細麵對你來說值幾個錢,嫂子拿點又不算什麽事。”

    春福斂去身上的怒氣,笑得無害而溫和:“這東西我可做不了主,今兒來的人嫂子可是看到了,裴公子動不動就放他的狗咬人,聽人說前兩天把一人咬得隻剩一口氣了。他的東西我可不敢動,我怕他派人來找我要的時候我拿不出來,他放狗咬我怎麽辦?難不成我讓他們找你去?嫂子,倒不是我小氣,隻是裴大公子的東西能不碰就不碰,就算吃到肚子裏也不舒坦不是?”

    李秀娥被說動了,她可是真受不住那條大狗的利牙,拿在手裏的東西慢慢放迴去,這種東西再精貴也得有命吃才行。一旁的繡花拉拉她的衣擺,輕聲說:“人家可是大戶人家,你說的拿一百兩銀子眼睛都不眨下,會因為這半袋細麵斤斤計較?未免也太有**份了。說不來是蒙我們的話,你別信。”

    春福就在一邊將繡花的話全都聽在耳中,她臉上掛著淡笑,心裏卻暗歎這繡花倒是個聰明的。李秀娥細細打量了春福一陣

    ,想要從她臉上找到一絲破綻,春福越氣定神閑,她的心裏就越發沒底,萬一是真的呢?她可不想往自己家裏惹事,那裴大公子可說過弄死他們這些平民百姓,他也不過是輕易就能了了,好死不如賴活著,她才不願意冒這個險。

    李秀娥不舍的將手裏的東西放下,見繡花手裏拿著幾個果子往懷裏揣,冷了眉眼:“放迴去,別到時候連自己怎麽沒的命都不知道。”

    繡花不情願的將果子放迴原來的地方,這些都是他們窮人連想都不敢想的稀罕物,明明就在自己眼跟前擺著了卻吃不到,艱難的咽了咽口水,討好地看像春福:“春福,你怎麽和那位公子認識的啊?既然他有求與你,給你點好處也是應該,不過幾個果子與他來說又不算什麽。你好聲和他說兩句,他也該不會怪罪才是。”

    春福對繡花可真是一點好感都沒有,緩步走進廚房,擺擺手讓她走開:“繡花嫂子這話說的,你未免也太看得起我,我不過就是個俗人,裴大公子要是能聽我的話,我和季成還用窩在這個小院子裏?我倒是想讓所有人看我腰纏萬貫,可我沒那個能耐啊。你要是成,不如你和人家說去?”

    繡花抬手揉了揉鼻子,悶笑著說:“我算哪根蔥,怎麽敢去麻煩人家,春福妹子說笑了。我這也不是為了你們家好嗎?咱們都過著苦哈哈的日子,難得見點好東西,到嘴邊的鴨子怎麽能讓它飛了不是?”

    春福將麵袋子口用力紮緊,迴頭衝著她露出笑臉:“我春福膽小,別說這些東西不讓碰,就是讓碰我也不敢動念頭啊。當慣了窮人,給點好的都覺得裏麵藏著刀子,我太怕死了,畢竟也算是死過一迴的人,嫂子你說是吧?”

    李秀娥這會兒也聽出味兒來了,春福這是借著機會怪她在她病得快死的時候沒出力,尷尬地點了點頭,她不敢在待下去,雖說沒外人,可被春福一件一件往出拎自己做得錯事實在是尷尬得緊:“成了,這東西讓小姑子為難,我也就不扒著不放了。時候也不早了,我先迴了,你哥很快也迴來了。對了,春福以後要是不忙了就找嫂子來嘮嗑,好歹咱們才是親姑嫂,關係不比外麵的那些無關人親近?季成家的親戚靠不上,你能靠得也隻有你親大哥了。”

    春福抬起頭,紅潤有光澤的臉上溫婉而嬌美:“我知道了,嫂子慢走。”看著她們走遠了,春福才捂著嘴大笑。虧得是些膽小的婦人不禁嚇,不然她今兒還得和她們撕扯一番才能保住自己的東西。她就是個心眼小的,這些東西她能給了別人也不會讓他們得到。憑什麽呢?

    一個一個臉皮厚的,罵著人家打著人家還想從人家身上拿好處,這天下的美事全都給他們了。

    繡花依舊不甘心,等走遠些了才低聲和李秀娥說:“你家春福可是個有主意的,你當心被她給騙了。大戶人家可不會為著這點東西計較,更何況還是個公子,他們最看重這張臉麵。算了,現在出來了說什麽也是假的,往後你可要長個心眼,別讓人賣了還幫人家數銀子。”

    李秀娥這會兒心裏也七上八下,聽春福的口氣,她就知道這還記恨著舊事呢,這個疙瘩怕是難解的很,她迴去和春木說說,春福再怎麽記恨也不能不給她親大哥麵子吧?不知道為什麽她突然在繡花的口氣裏聽出了一陣酸味,大抵是覺得他們一家子要靠著春福過好日子了,眼饞得吧?這世上的人沒有誰是不比較沒二心的,她和繡花打小就玩在一塊,長大後她嫁給春木那會兒,繡花就像這樣陰陽怪氣,一年一年的過去,誰都不是傻子,她也開始有些不耐煩。

    “往後我還得仰仗這個小姑子,這會兒斷然不敢再得罪她了,你也別說那些讓人聽了不高興的話。這村子裏誰不知道咱們的關係,你說的話也就是我的意思。嫁了人不比咱們以前那會兒,想做什麽就做什麽,要多顧及著家裏人。我不想讓春福更怨恨我,你知道了嗎?”

    繡花眉眼閃爍,心揪緊了卻還是點頭應了,在村頭分開各自迴家,隻剩她一個人才罵罵咧咧地開口:“得意個什麽勁兒?不就是個沒腦子的,要是換成我,我怎麽會和季成他們鬧不痛快?一個病秧子累斷了氣兒,一年也不見得能拿迴幾兩銀子,春福他們就是窮也好在身子骨健朗,家裏有個什麽事都能靠得上。我就看春木倒下去你這好日子還能不能過,瞧不起我?我就等著看笑話。”

    迴到家鐵柱已經坐在院子裏,一臉鐵青的看著她,怒氣衝衝地:“你又和春木家的耍嘴皮子功夫了?家裏一堆的事情等著我做?我看你三天不打就皮癢是吧?怎麽著,你是瞧上春木的好皮相了?每次從人家迴來就這副死德性,當老子不知道?”

    繡花輕笑一聲,問道:“這是在外麵遇見什麽事了?我哪能和人家家裏有什麽牽扯,就我這張臉……我有自知之明。你知道嗎?今兒有個公子去找春福了,他們都說季成和春福悶聲不吭的發大財,我和秀娥過去看了,這話十有□□是真的。誰家日子過得不是緊巴巴,你看春福那張臉,嫩得都能掐出水來,我眼尖看見她頭上戴了兩樣首飾,跟個會飛的蝶一樣,太陽光照著還發光呢。她還擦著胭脂水粉,那眉描得跟柳葉兒

    似的。”

    鐵柱一門心思隻管著過自己的小日子,哪有空去看別人家的媳婦,不快道:“你管好你自己就成了,別想那些有的沒的,和你有什麽關係?”

    繡花撇嘴道:“春福給鎮上的鋪子送糕點,我們雖然不知道做法但是隻要學一學也能成。我就想跟著秀娥,她還能把我給忘了不成?咱們也過兩天好日子,不說擦什麽胭脂水粉,能多吃兩迴肉就行。”

    鐵柱臉上的陰雲退去,笑著搖頭:“你當人家是傻子?賺錢的好事能給你們知道了?教會你們,他們怎麽辦?這世上都是教會徒弟餓死師傅,別想得太好。”

    繡花不信,憤憤不平道:“你就不能說兩句好的?春福連連生嫂都教,怎麽就不能教她的親嫂子?”

    鐵柱起身到院子角落劈柴,懶得抬頭看她:“你們能和人家連生嫂比嗎?她可不像你們這麽貪,人家凡事都分得清,不是自己該得的不爭不搶,給誰都樂意將自己會的交給她。你和李秀娥這種兩隻眼隻算計著別人好處的人,倒貼錢也不想看見你們。我告訴你,你可別去給我丟人,要給我知道了你就等著。”

    春木和鐵柱雖說關係不賴,卻是都看不慣彼此的媳婦,都不想她們兩人來往。不過有話說的好,蠅蟲就愛往臭的地方飛,她們兩個也算是挺搭。

    繡花不理他,成天在外忙著賺錢哪能有功夫管她去哪了。至於婆婆她才不怕,一個快入棺材的人再怎麽折騰也是白費力氣,等老太婆一死,她的日子就熬出來了,守著一座大院子自己想怎麽收拾就怎麽收拾。

    春福被她們耽擱了陣功夫,等她們走遠了趕緊洗菜拌餡兒,和麵擀餃子皮,一個人忙活著,她包得沒季成好看,因為怕入水煮直接開了花,所以她包得很慢,以至於季成迴到家她還在費勁地捏合口子。

    “今兒什麽好日子?怎麽想著包餃子了?哪來的細麵?”季成放了背簍,在外麵拍打了一番才進來,看著案板上白得發光的麵問道。

    “昨兒不是和你說過了,今天裴家的人來了,他們帶過來的,剩下的沒用完,就留下來給我們吃。不管怎樣,我心上的這口氣終於能喘順了,到了過年的時候,咱們就真的可以坐在炕上數銀子了。”她擦汗的時候不小心將手上的麵粉帶到白皙如玉的臉上,看著嬌憨可愛。

    季成轉身出去,他得先把身上這身髒衣服換下來才行,還不忘和她說:“你在一邊坐著歇歇吧,剩下的我來包。”

    春福卻是累得手酸,

    加之季成包餃子的速度快,她蹲下身子洗幹淨了手幫他拿毛巾:“要蘸醋嗎?做得素餡兒的,等哪天有空了咱們去山上再抓兩條魚,我給你包魚肉餡的餃子。”

    雖說以至午後,太陽的餘暉依舊炙烤著大地,季成從井裏打上水來從頭頂澆下來,未褪下的衣服緊裹在身上露出寬闊健碩的胸膛,春福出來時看到他這副樣子,雖說兩人睡在一起的時間不短了,可她還是忍不住紅了臉。

    她把衣服放在一邊的小凳子上,輕聲數落:“說過多少次了別用冷水,別以為自己身子骨硬朗就這麽折騰,萬一有個病痛花錢事小,自己多遭罪。”

    季成接過帕子擦幹淨身上的水珠,這才空出手來理她:“你啊,快成愛念叨的老太太了,我答應你隻此一次,為了防你改嫁我也得讓自己長壽些。”

    春福重重在他肩膀上拍打了一頓,嘴角揚起,像是一抹盛開的花動人:“沒個正經,當初不過是氣你罷了。快些收拾好,我今兒中午沒吃飽,這會兒餓得肚子都開始鬧了。”

    她話是這麽說,也不過是擔心餓壞了他。讓他包剩下的餃子,她自己架起鍋等水燒開,將先前包得長相不好看的餃子下入水中。不管美醜能填飽肚子才是正經。

    季成的手速快,春福看著他熟練地動作,一塊餃子皮像是在他手中開出了花一樣動人。等鍋裏的餃子熟了,他已經包得差不多了,將她拉到一邊讓她等著,自己忙前忙後。這個像山一樣偉岸的人,能給她遮擋外麵的一切風霜雨雪,也能讓她感受到無微不至地關懷,她大抵是太好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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