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琩的腰上除了掛著他那枚金魚袋之外,還掛著一枚勳一府的銅魚符,這是可以臨時調兵的。


    符,契也,代古之圭璋,剖而相合,長短有度,用以征召,兼防欺詐也。


    他的那枚金魚符,左一右一,左邊的底根在宗正寺,右邊歸他,代表著他的身份,可以用來出入皇城使用。


    而這枚銅魚符是他的權利,左三右一,三個底根分別在皇帝、中書省、兵部,皇帝手中的底根可調兵一百人以上,中書省一百人以下,兵部五十人以下。


    如果不勘核底根,李琩憑借手中的一半,隻能調兵十人以下。


    這玩意以前隻有五品以上的官才有,但是武則天時期,佩戴範圍進一步擴大,散官特進亦可佩戴。


    大唐的軍製是非常嚴格的,李琩眼下做為勳一府中郎將,手下的驍騎有一千二百五十人。


    沒有底根,也不是不能發兵,這得看你是出於什麽情況,特殊緊急事件,事後皇帝會特赦你,但如果不是正常調兵,那麽罪名非常大。


    《永徽律疏》:擅發兵,十人以上徒一年,百人徒一年半,百人加一等,千人絞,謂無警急,又不先言上而輒發兵者,雖即言上,而不待報,猶為擅發。


    李琩也不是沒有想過造假,但可行性不大,牛逼的冶煉工匠,基本都在內庭,民間的工匠,禁製符印,違律者絞,女充官妓,男丁流放。


    所以造假這件事,還需要徐徐圖之。


    李琩先是進入兩儀殿,然後在自己的戍衛區內巡視一番,見到品級低的將官,他會點頭示意,話是一句都不說。


    而這些人呢,也比較怵他,一來李琩身份確實特殊,再者,還沒見過哪個衛府的將領,像他們這位新上司一樣,履職近半月,才第一次巡查禁中。


    這叫什麽?這叫混的好。


    李琩也在仔細的打量著宮內的情況,畢竟自己今後多半是要走老李家的那條老路,熟悉地形也是很有必要的。


    他發現,皇城雖大,但無論他身處任何位置,都可以看到人,這裏絕不會予人荒涼僻靜之感,而是莊重肅殺。


    禁衛所執兵器,多為長戟,其實就是槍矛一類的長兵器,或者是橫刀。


    遠程兵器,隻有北衙四軍才有,謂之巡防營,隻尊天子號令。


    一直到晌午,李琩才巡視到了承天門,左衛將軍郭千裏,眼下就在這裏,但他不是管城門的,而是配合監門衛巡視周邊。


    “見過隋王,”


    郭千裏瞥了一眼李琩腰上的麒麟旗,又瞥了一眼金魚袋和銅魚符,基本確定了眼前這位年輕人的身份。


    李琩點了點頭:“申時換防,今晚是誰輪值?”


    衛府的兩個將軍,白天都得上班,但是晚上是輪流的,一人一天。


    一個中郎將,仿佛一個上司一樣,郭千裏倒也不以為意,論官職,人家是自己下屬,論身份,人家確實是自己領導,沒辦法,不談公務的話,先論尊卑吧,畢竟出嗣沒多久,他的印象裏,人家是壽王。


    於是他笑道:“今晚是郭某輪值,隋王放心,高將軍打了招唿,您隨意。”


    李琩笑了笑:“我要是能隨意的話,我就不來這裏了,行,你忙吧。”


    擺了擺手,李琩就這麽握著刀走了,而郭千裏也返迴一側的衛所,他這個工作比較清閑,畢竟守門,是監門衛的事情,他在這裏,是為了應對突發狀況。


    可是這座皇城,已經很久沒有突發狀況了,除了三年前那一次。


    李琩逛了這一圈,心裏也大概有數了,他的勳一府,戍衛區域非常分散,六百多人,分散在四麵八方,短時間內根本集結不起來,唯一的時機,就在換防。


    因為剩下的六百人,在換防輪值的時候,是統一在勳一府的衛所集結的,人員比較集中。


    但問題來了,誰也知道換防是個漏洞,自然有應對辦法。


    叫做循序而出,前後相隔,每隊不超三十人,你要是一口氣六百個人離開衛府,形同擅發,直接就會獲罪。


    當然了,真要造反了,也就不擔心獲罪了,但六百個人你想打進大明宮,那也是不可能的。


    陳玄禮雖然是個馬屁精,但是在警衛方麵,可謂做的嚴絲合縫,畢竟他當年也跟著李隆基走過玄武門,皇城哪裏有漏洞,人家比誰都清楚。


    .......


    “十一月初三就快到了,大家如何安排啊?”高力士在一旁幫著李隆基整理樂譜。


    而李隆基呢,正在跟自己的女兒鹹宜玩著長行棋。


    今之博戲,有長行最盛,子有黃黑各十五,擲采之骰有二,其法生於握槊,變於雙陸。


    目前為止,大唐最流行的就是長行和雙陸兩種,技巧不多,畢竟是靠投擲骰子來移動棋子,主要看運氣。


    隻憑高力士這一句話,李隆基就能猜到,對方是故意當著鹹宜的麵,提起這迴事,好讓一向什麽都敢說的鹹宜,為自己的胞兄爭取一些。


    果然,鹹宜一聽這話,俏目瞪圓看向李隆基:


    “父皇,您會為阿兄主持嗎?”


    李隆基笑了笑,道:


    “你覺得朕該主持嗎?”


    鹹宜趕忙點頭:


    “阿兄自打出嗣,父皇也看到了,頻繁受人欺淩,您若是連他的婚事都不主持,阿兄今後的日子,不知該如何艱難。”


    “誰欺淩他了?”李隆基笑道:“朕怎麽覺得,是他在欺負別人呢?”


    本來呢,鹹宜應該是被叫入宮挨訓的,但是李隆基一句重話都沒有,父女倆嘻嘻哈哈玩了半天長行棋。


    其實就是做個樣子看,李隆基還不至於因為閨女給了別人兩巴掌,就責備自己的女兒。


    鹹宜一臉委屈,垂首喏喏道:


    “怎麽沒有被欺淩?隻是父皇不知道罷了,阿兄確實食邑千戶沒錯,但是宗正寺和戶部劃出來的這一千戶,田畝不足八千,他給您修內庫,一步都不敢踏入大明宮,外人會怎麽聯想呢?他們隻會認為聖人不喜隋王,故意苛待。”


    “放肆!”李隆基一拍期盼,怒道:


    “朕怎麽苛待他了?宅子也賜了,衛府的職位也給了,他想娶哪個,朕也準了,是他自己不知自愛,酗酒宴飲無節製,躺在衛府睡大覺,即使如此,朕亦寬容之,伱倒是說說,朕如何才不算苛待他?”


    鹹宜嘴巴一抿,眼眶一濕,差點都快哭出來了。


    她不敢提楊太真,但是她知道,別人表麵上無論如何敬重自己的阿兄,心底其實是瞧不起的。


    這一切的根結,都源於自己麵前的父皇。


    無聲的沉默,有時候反而管用,無論李隆基如何叱罵,讓鹹宜說話,鹹宜就是咬緊牙關不吭氣,委屈巴巴的,看著挺可憐。


    李隆基狠狠瞪了一旁的高力士一眼,後者識趣的過來,好生安撫著鹹宜。


    “近來十八郎惹出的麻煩不少,就拿前幾日來說,皇城之中與一內命婦追逐打鬧,成何體統?此舉可謂傷風敗俗,大損皇室顏麵,但大家並沒有一句怪罪的話,這是心疼十八郎。”


    高力士微笑著俯身道:“至於那千戶食邑,戶部會妥善彌補。”


    鹹宜噘著嘴巴,點了點頭,偷偷抬頭看了自己的親爹一眼。


    李隆基見狀,氣笑道:


    “朕還沒有找你的麻煩呢,你上人家府上羞辱一番,禦史台已經把你告了,朕說你什麽了嗎?”


    “女兒知道父皇心疼我,”鹹宜眼眶濕潤,跪地磕頭道:


    “求父皇出麵,主持阿兄的婚事吧,無論如何,他都是您的兒子啊。”


    李隆基笑著搖了搖頭,打量了閨女片刻後,道:


    “好了好了,看你這副樣子,好像覺得朕不會主持一樣,你們四個都是朕的兒女,朕向來一視同仁。”


    高力士聞言,趕忙過去扶起鹹宜,笑道:


    “大家可從未說過隋王婚事,交由他人主持的,寧王不過是負責張羅,最後自然還是大家出麵,正如十八娘方才所言,親王出嗣,降爵一等,有些心思狹隘之人,恐會胡亂聯想,聖人既出,便是給十八郎撐腰。”


    鹹宜頓時一臉感動,痛哭出聲,直接撲進了李隆基的懷抱嗚咽起來。


    高力士見狀,會心一笑,悄悄的退了出去。


    其實他也很久沒有見過這種情景了,聖人在皇子公主們小的時候,其實經常會懷抱撫養,那時的景象,真的很美好。


    李隆基此刻,也是被鹹宜喚起了他為數不多的親情,低頭撫弄著鹹宜耳後的那顆痣。


    他還記得,鹹宜剛出生的時候,是沒有這顆痣的,大約是在三歲才長出,初時很小,如今已經有米粒大了。


    至於十八郎,他並不了解,因為很小的時候,他就交給寧王撫養了,返迴皇宮後,已經是位少年了。


    他的腦海中,迴憶起十八郎初返大明宮,第一次見到自己的情景。


    瘦小膽怯,那雙小眼神一直在悄悄打量著宮殿內的景象,李隆基還記得他當時見到李琩的第一句話:


    “好好看看吧,這裏是你的家......”


    但隨著楊太真的模樣浮現在腦海當中,李隆基猛地從迴憶中掙脫出來,李琩的影像也隨之在他的腦中支離破碎。


    他眼神冷漠的看向殿外。


    這裏是朕的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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