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一路追逐,跑跑停停,停停歇歇,一直到了朱雀門。


    李琩都快扛不住了,畢竟皇城是非常大的,他這次少說跑了四五公裏,張盈盈肯定就更慘了,雙腿都在打顫,喘氣的時候整個上半身都在跟著前後晃動,嘴裏都在流哈喇子。


    由此可見,這個女人的心性是非常要強的,早就跑不動了,結果還是追到了這裏。


    李琩托著一旁的石燈,打量著遠處的張二娘,他心知,待會出了朱雀門,張二娘這輩子都別想再進少陽院了。


    但令人頭疼的是,她不纏著太子,纏上他了。


    看對方眼下的狀況,她要真敢再追,說不定能口吐白沫,直接累死。


    死了最好,李琩轉身朝著城門方向步行過去。


    “驗不驗牌籍?”李琩道。


    城門下,駐守著三十多名監門衛士,另外兩側還擺放著兩張桌子,各有一檢校郎,負責勘核門籍。


    “不用不用,您出去吧,”


    一名檢校郎攤開一份卷文,找到左衛府的位置。


    左衛勳一府中郎將,嗣隋王李琩,寅時三刻入,然後這名檢校郎在下麵寫上:未時六刻出。


    “攔著那位娘子,”李琩朝他們擺了擺手。


    檢校郎嘴角一抽,真不巧,我也喜歡鬥雞,所以認識那位貴人,我不敢攔,人家是聖人的表侄女,我一個男的,不應有接觸。


    其實已經用不著攔了,張二娘一步都邁不動了,就這麽癱在地上,仰麵朝天,等人來將她抬走。


    剛剛返迴少陽院的太子,聽說了這件事,盛怒之下,在院子裏瘋狂打砸,內侍李靜忠攔都攔不住。


    “賤人!賤人!”


    太子青筋暴起,瘋狂怒吼著。


    一把年紀的賀知章上前,狠狠抓住太子衣襟:


    “殿下啊......君子不失足於人,不失色於人,不失口於人,是故君子貌足畏也,色足憚也,言足信也,如今因為一個女人,殿下如此失態,豈是我大唐儲君該有的樣子?”


    太子李紹氣極,反手抓住賀知章,咬牙道:


    “賀監,孤到底做錯了什麽?為什麽要受這等折辱?你告訴我,你告訴我啊?”


    “皆因太子著相了,是你放不下,是你總是顧忌壽王,”賀知章神情激動,懇切道:


    “不要再管他了,一個嗣王,值得太子如此惦記嗎?您的心裏,應該是裝著我大唐的天下啊,您的胸襟,應容納九州四海。”


    李紹臉色猙獰,怔了半晌後,緩緩鬆開賀知章,轉身來到一口水缸前,雙手托著缸沿,一頭紮了進去。


    咕嚕咕嚕的氣泡從缸內升起。


    片刻後,太子猛地抬起頭來,深吸一口氣,緩緩道:


    “諸君教我,此事如何善了?”


    “和離!”太子右庶子高仲舒往前一步,堅定道:


    “惟此一途了,張良娣乃聖人賜婚,休不得,惟有和離,如今鬧出這麽大醜事,聖人絕不會無視殿下的請求。”


    李紹點了點頭:“立即寫奏疏,送進宮裏,再給張去逸帶個消息,別讓他的閨女,再踏足孤的少陽院一步。”


    永王李璘在一旁皺眉道:“若是父皇不許呢?”


    “為什麽不許?”太子李紹難得的硬氣道:


    “要麽準了,要麽他就換太子!”


    “慎言慎言,”賀知章等人趕忙規勸。


    李璘撇了撇嘴,退迴去不說話了。


    其實在少陽院,大家是不擔心言語外泄的,太子在這方麵做的很好。


    幾名宮裏派來的內侍,如今跟太子都是一條心,這裏發生的事情,哪些不能說,他們一準不會說。


    這就是太子與李琩的區別,因為李紹是太子,有著光明的未來,這幫內侍也是為將來考慮。


    和離的文書很快就寫好了,李紹派人送往燕國公府,不管你同意不同意,都別再讓我看到那個賤人了。


    .......


    朱雀門外,西側有一座裏坊,叫做興祿坊。


    這裏麵沒有私人住宅,基本都是一些官辦機構,還有國庫的轉運場,這裏既是入宮財貨的轉運之處,也是官員們車駕的臨時停靠點,所以興祿坊有個別名,叫出入坊。


    高級別或者家庭殷實的官員,每日都是車接車送,有自己的車隊和坐騎,這些肯定不能入宮,於是就停在了興祿坊,因為隨從過多,所以坊內也有一些打發時光的場所。


    武慶護送郭淑去了鄭縣,李琩也就不坐馬車了,改為騎乘。


    還是他那匹暴躁的黑馬。


    李晟牽馬過來,見到渾身是汗的李琩,詫異道:


    “殿下這是怎麽了?”


    李琩笑了笑,隨意找了塊地方坐下,道:


    “被人在皇城裏追了十幾裏,腿都軟了。”


    李晟頓時瞠目結舌,皇城裏麵也能亂跑?誰敢追你啊?


    內侍王卓聽到這話,趕忙和嚴衡走過來,一人一條腿,給李琩捶起腿來。


    他們每天的任務,就是早晨護送李琩進宮,然後晌午吃了飯,就得從隋王宅出發,在這裏等待李琩。


    別人下班都是四點,李琩兩三點就出來了,宮裏麵也沒人管他。


    沒有多一會,一個乘坐雙人步輦的老頭子,在一名身穿緋紅官袍的大官陪同下,進入轉運場。


    李琩正好就坐在門口,雙方迎麵撞上了。


    “哼!”


    蕭嵩冷哼一聲,氣的嘴唇都鐵青了。


    他已經接到了中書省的旨意,非常巧,就是他的親兒子中書侍郎蕭華給他送過去的。


    那名緋紅官袍,腰佩金帶的中年人,就是蕭華了。


    “我們之間肯定是有一些誤會,”蕭華微笑上前,主動朝李琩打招唿:


    “如今一筆勾銷,咱們今後可就無冤無仇了。”


    李琩也笑著起身,點頭道:


    “人不犯我,我不犯人,本王曆來都是敬重徐國公的,如今他老人家年事已高,與其留在長安亂摻和,不如去洛陽享清閑,也清靜一些。”


    兩人的談話,蕭嵩一副聽不清楚的模樣,因為不管是他兒子還是李琩,都是故意小聲談話的。


    蕭華的職位太高了,中書侍郎,別稱紫薇郎,這個位置任職,處理大小事宜都是謹小慎微,容不得半點差錯。


    他謹慎,奈何自己的親爹被太子忽悠著好幾次,在聖人麵前亂說話。


    如今李琩直接將父親給告了,罪名呢查都沒有查,就說是查實無誤,說明什麽?這是聖人的意思,跟隋王其實關係不大。


    這樣也好,跑洛陽躲著,也就不用擔心太子再麻煩自己的老父親了,他都一把年紀了,伱就別再為難他了。


    所以蕭嵩去洛陽,做為兒子的蕭華,其實是非常高興的。


    隻見蕭華笑道:“剛才我出宮的時候,聽說了一件趣事,隋王好像惹了一些麻煩。”


    “無妨,”李琩笑道:


    “自從本王離開十王宅,找我麻煩的一撥接著一撥,習慣了。”


    蕭華笑道:“但好像每一次,隋王都能夠化險為夷,轉敗為勝。”


    李琩皺了皺眉,歎息道:


    “紫薇郎覺著,我勝了嗎?”


    蕭華一愣,笑著搖了搖頭,便揖手離開了。


    李琩望著對方離開的背影,深感此人非同一般。


    中書侍郎,也叫內定宰相,幾乎已經在排隊了,蕭華坐到這個位置,肯定希望再進一步,但整個朝堂你會發現,很多人的野心昭然若揭,如楊慎矜韋堅,還有張說的那倆兒子。


    但蕭華仿佛和光同塵,並沒有進入李林甫的視野。


    這才叫韜光養晦。


    曆史上,李琩不記得對方在開元時期就做到這麽大的官,但是很顯然,他現在所見到的一切,與曆史上出入不小。


    就李琩眼下的觀感,中書侍郎還真就得蕭華這樣的人,才能夠勝任。


    那邊廂,進入馬車的蕭嵩笑了笑,朝兒子小聲道:


    “上麵惹不起,下麵惹不起,本以為裝聾作啞,做一癡呆翁,還能長安蒙混幾年,沒曾想被隋王給踢出去了。”


    蕭嵩的聽力壓根就沒有任何問題,但是他需要裝糊塗,畢竟夾在聖人和太子之間,太難做人了。


    等馬車離開轉運場,蕭華這才點頭道:


    “阿爺做法是對的,聖人不喜太子,誰都看得出來,要不然僅憑哥奴,怎敢屢屢針對東宮,您這次去洛陽,是最好的安排,聖人其實是給您留了臉麵。”


    蕭嵩捋須點頭:


    “從一開始,老夫被拜為太子太師的時候,就已經想好退路了,三庶人之案曆曆在目,老夫又怎會真的為太子出力,可是為你和二郎著想,東宮的事情,我也不能完全置之不管,這些年來可謂如履薄冰。”


    說著,蕭嵩暢快一笑:“如今時來運轉,殺出一個隋王,老夫如願矣。”


    這個人,以前可是幹過宰相的,而且屬於開元朝賢相集團,還擔任過河西節度使,可謂是文可安邦武可定國的大才。


    蕭嵩出身蘭陵蕭氏,祖上便是梁武帝蕭衍,與楊廣的蕭皇後,是一支。


    這樣的人,越老越奸,成精了快。


    蕭華笑道:“阿爺放心,二郎尚新昌公主,兒子又一向謹慎,誰也不開罪,將來太子不會為難我們的。”


    他的弟弟蕭衡,娶了李隆基的十一女新昌公主,這都是皇帝的女婿了,官拜太仆少卿。


    其實他們家在中樞,算牛逼的了,但行事卻非常低調。


    蕭嵩還是搖了搖頭:


    “還要再小心一些,我離開長安之後,汝兄弟二人,切記謹言慎行,尤其涉及十王宅,千萬不要摻和。”


    “阿爺放心,兒子謹記教誨,”蕭華鄭重的點了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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