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在局中,有時候未必能看的清楚,”


    李琩在屋內踱步著,歎息道:“我自打成年之後,便覺風聲鶴唳,身邊沒有幾個可以值得信賴的人,我希望你可以。”


    郭淑聽罷,雙目閃爍,心知未來的丈夫要跟她交底了,也許是源於她這些天打理王府得當,又或者,雖未過門,卻已經獲得了隋王的絕對信賴。


    隻見郭淑起身,神情端莊的朝著李琩行禮:


    “在奴家這裏,郎君無小事,雖愚笨,但願能分擔郎君萬一。”


    李琩擺了擺手,示意她坐下,然後跟她講述了今早魏玨所為何來。


    之所以選擇坦誠,首先是因為郭淑確實人小鬼大,異常的成熟穩重,也許女人真的比男人更為早熟吧,郭淑的心智,絕非尋常。


    再者,人家馬上就是自己的妻子了,還是郭子儀的嫡女,如果郭淑不能入局,談何讓郭子儀入局呢?


    李琩必須將郭子儀拖進來,這是將來決定勝負的關鍵手。


    “大理寺的查過了,當時延興客棧內的住客,隻有你的身份最為敏感,”


    李琩道:“而且縱火之人也抓到了,確實是衝著你去的,我們想要置身事外,也做不到。”


    此時的郭淑臉色平靜,並沒有因為有人要燒死她而表現出任何憤怒,由此可見其城府。


    當然了,臉上看不出,心裏肯定是怒的,別人好端端的要弄死你,你能不憤怒?三清祖師都得怒。


    “郎君的意思是,右相和魏少卿,分別希望你對付齊浣與張良娣,而郎君也全都答應了?”


    郭淑一臉疑惑道:“奴家有點不明白。”


    李琩笑了笑,在她一旁坐下,道:


    “沒什麽不明白的,我雖為皇子,實則如囚徒,千方百計離開十王宅,並不能使聖人對我的猜疑消減萬一,這個世上最深不可測的,便是當今聖人,但還算湊巧,最了解他的,偏偏就是我們這幫做子女的,所以我在聖人那裏,不會有任何隱瞞,伱明白了嗎?”


    郭淑一開始也是聽的很迷糊,不過等她垂首細細咀嚼半晌後,恍然驚喜道:


    “怪不得郎君兩邊都敢答應,原來你會如實奏報聖人,那麽整個事件當中,聖人便心中有數了,對郎君的信任,也可增加幾分,但是這樣一來,對右相與魏少卿的承諾,郎君怕是要失信啊?”


    “不會的,”李琩爽朗一笑:“我會在給聖人的奏疏裏提一嘴,求聖人別將我賣了,這樣便是遊於花叢中,片葉不沾身了。”


    郭淑聽罷,苦笑搖頭道:“也就是郎君的身份,才可以向聖人提這樣的要求,而聖人也一定會幫您隱瞞。”


    人的心理,是非常複雜的,李琩雖然沒有學過心理學,但也知道自己這麽做,李隆基就會有種一切盡在掌握的興奮感。


    況且李林甫對付東宮,本就是李隆基逼迫的,所以齊浣這一劫,怕是神仙也救不了,但是張良娣這邊,李隆基多半隻會敲打一下,


    “你覺得,魏玨受製於何人呢?”李琩問道。


    郭淑笑道:“一個想讓張良娣死的人,或者說,滾出少陽院,因為她的身份特殊,想死也不容易,但是張良娣除了與郎君有仇怨之外,還有誰欲除之而後快呢?”


    “韋堅!”李琩淡淡道。


    郭淑點了點頭,噘了噘嘴,佯裝不滿道:


    “一切都說的通了,其實郎君並非讓奴家幫著出主意,您其實已經了然於胸,奴家不過是一名聽眾罷了,看樣子,縱火之人絕非受齊浣指使,很有可能是韋堅栽給齊浣的,但是他這麽做,很容易被人猜到,豈非太冒險?”


    “算不上冒險吧,”李琩耐心的解釋道:


    “這世上有兩種事情,一種見得光,一種見不得光,齊浣見得光,張良娣見不得,所以事情會僅限於少數人知道,甚至不需要大理寺去查,韋堅做為太子妻兄,就算是他幹的,太子也不會認,聖人也不會承認這個事實。”


    說著,李琩像是想到了什麽很可笑的事情一樣,自嘲道:


    “就比如我,出嗣是我的主意,聖人心知肚明,但明麵上,隻能扣在寧王頭上,就是這個道理。”


    “唿~~~~”


    郭淑長長的出了口氣,心中波瀾起伏,她發現,眼前看起來溫文爾雅的隋王,實則心思縝密,洞若觀火。


    自己這些打理王府的小手段,實在難登大雅,人家連皇子的身份都能放得下,試問,有幾人能有這個魄力?


    皇家子嗣,雖困於十王宅,但也絕非等閑之輩啊,這一次,郭淑完全改變了自己以往對十王宅那些親王們的印象。


    “好了,”李琩拍了拍對方肩膀,道:


    “庫裏很多都是貢品,宋、亳之絹,為第一等,買也買不到,鄭、汴、曹、懷之絹,為第二等,長安都沒幾處賣的,不過府中的庫裏都有,不要總穿著楊孺人的衣服,你是主母,盡管去挑,讓府內的繡娘為你量身縫製。”


    郭淑隻是點了點頭,她不是太在意這些,腦子裏仍是迴味著剛才與李琩的談話,她需要了解自己的丈夫。


    或者說,她要做這世上,最懂李琩的人。


    .......


    少陽院。


    大廳內鴉雀無聲,氣氛沉悶,人人臉色陰沉,像是罩了一層霧霾。


    齊浣終究是見過大風大浪的,這輩子也經曆過數次起落,所以並沒有因為即將到來的大禍,而失了往日風度。


    大理寺那邊,基本已經鎖定他了,他料定自己,此番兇多吉少。


    因為太子保不住他,堂堂儲君,大唐王朝的東宮之主,保不住他。


    齊浣想想都覺得可笑,在東宮任職,似乎已經成了一件風險極大的差事。


    資格較老的賀知章,掃視眾人一眼後,打破沉悶,道:


    “哥奴要下狠手了,欲斬斷太子羽翼,我們這次絕不能後退,幾個不良人,就想栽贓太子近臣,真是笑話。”


    太子李紹歎息一聲,看向齊浣,頗有些埋怨道:


    “你瞧瞧你用的都是些什麽人?如今倒好,大理寺竟有膽子來找孤要人,你那個堂侄呢?找到沒有。”


    齊浣內心歎息,他已經足夠了解太子,所以並不會因為對方這句毫無擔當的話,而感到驚訝。


    在座的誰都知道此事與我無關,偏偏就你埋怨起我來了?你怎麽不想想,他們針對我幹什麽?


    說到底,是針對你啊。


    齊浣搖頭道:“自從六天前離開少陽院,齊銘便沒有再露麵,左右金吾、萬年縣衙都找不到,臣自然也無法知曉其所在。”


    賀知章白眉一挑,顯然對太子的質問感到不滿意,這時候應該怎麽想著對外,而不是苛責自己人。


    太子冷哼一聲,無能歎息。


    韋堅眼角一動,探身道:“哥奴先發製人,打了我們一個措手不及,太子無論如何,都要保齊詹事,您最好入宮一趟,親自麵見聖人。”


    “孤去做什麽?去了怎麽解釋?”


    太子李紹攤手道:“縱火之賊,尚在大理寺獄關著,咬死了是齊浣下的令,偏偏這些笨蛋,就是齊浣養著的,你讓孤怎麽給他脫幹係?”


    韋堅低頭不語,一副老實挨罵的樣子。


    心裏卻也覺得,太子確實不行啊,若非前太子被處死,長子李琮麵上有傷,實不該你來繼承儲君。


    剛剛跑出去那個,人家就比你高明多了。


    這是多大點事嗎?不過就是一把火而已,保一個人,不是非得有證據證明其無辜,才能保,如果是那樣的話,在座除了賀監之外,豈有無辜者?


    太子侍讀皇甫彬起身道:


    “我大唐律法,民汙官,乃下告上,為死罪,一群為非作歹的不良人,其言不足信,大理寺到現在也沒敢來強行拿人,也是因為人證的身份,是不足以立案的。”


    接著,皇甫彬目光看向眾人,繼續道:“我們應針對此點,反駁之。”


    不良人,本來就是一些地痞流氓,混混無賴,其中賤籍不在少數,甚至有逃役的,這類人,在大唐的律法當中,類似於失信者。


    也就是說,他們的證言,律法是不認的,尤其他們還是在告官。


    所以說這類案子,重要的不是證據,而是雙方的博弈。


    但是齊浣並沒有因皇甫彬的一番陳詞而提升信心,因為太子不擅詭辯,在聖人那裏,隻有被拿捏的份。


    “王琚的案子,也很蹊蹺,”賀知章皺眉道:


    “檢舉王琚的盧鉉,是哥奴的人,搜查王宅的,是大理少卿徐嶠,可眼下這樁案子,絲毫沒有消息透漏出來,恐怕牽連不小,王琚是不法了一些,但終究是元從之臣,洗心(齊浣字),你不妨派人探探高將軍的口風。”


    他這句話,一來確實是想搞清楚王琚是怎麽死的,看看有沒有機會對付李林甫,再者,還是提醒太子,齊浣很重要,你必須保。


    放在往常,齊浣自然是點頭應諾,畢竟他和高力士確實關係極好,兩人年輕時候就認識,高力士幫過他不少忙,他也幫高力士辦過不少事。


    但是今天,明知賀知章是一番好意,但他心裏堵了一口氣,於是道:


    “眼下形勢,我實不宜與高將軍接觸,以免波及牽連。”


    太子李紹聞言大怒:


    “你就不怕牽連孤?”


    齊浣一愣,頓時心如死灰。


    要不是你在張良娣身上打主意,何至於被壽王惡心一番?如今出事的是郭四娘,有心人自然會借此針對東宮?說你太子是報複壽王。


    是誰起的頭?是我嗎?


    我私下就勸過你,東宮必有內鬼,你信了嗎?你隻知責怪我。


    齊浣看明白了,這次九死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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