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倦和潘公績,這兩位南北朝乂安之戰的兩軍主帥都沒弄明白到底發生了什麽。


    潘公績自覺生死之時,所處位置看不著阮倦陣後的情況,事實上他也顧不上觀看遠處戰場情形,隻覺得自己以不足萬眾的披靡之軍抵抗敵軍士氣如虹的萬二千軍勢竟打得有聲有色,右翼部下還士氣如虹了!


    嘿,可真厲害!


    按說阮倦的位置好,他應該對戰事進程了如指掌,在明軍加入戰場前確實是這樣的,整場戰事的進程都在他意料之中,哪怕北山穀衝出來一兩千服色怪異的軍隊都沒什麽關係。


    直到山上那三門炮響了。


    第一輪炮打得特別準,落在左翼軍陣區區三聲響,幾乎讓整個五千大陣都亂了,將官好半天才反應過來。


    後麵的炮就不準了,明明是該打左翼的,炮彈卻一直往他中軍落,害得他想傳個令都不行。


    好半天阮倦才反應過來。


    “不是首射準,是首射不準,那三門炮就是打我的!”


    要是北山上抱著戚家刀保護火炮的家兵頭子日本人蓮鬥聽見山下挨揍的阮倦這般悟性,他肯定要拍手叫好,他可是聽見了,炮兵就是要打阮倦,直接在最大射程轟敵軍大將。


    轟得到要轟,轟不到也不虧。


    誰讓他們軍陣太密集呢?


    但蓮鬥並不知道阮倦是怎麽想的,所以他隻是抱著五尺戚家刀捂住耳朵蹲在一邊——山下打旗了,讓家兵炮隊開炮。


    轟!轟轟!轟轟轟!


    北山陣地十門鎮朔將軍炮依次朝阮倦中軍開火,巨大煙霧與火光在山地林間噴發而出。


    這早超出炮兵平時操練四百到八百步精準轟擊的距離,就連整個範圍都談不上準確,即使以阮倦部中軍五千人之大陣,九顆炮彈依舊散落在軍陣各處。


    甚至還有一顆炮彈越過北朝中軍,第二次彈起時砸落南朝軍兵接戰之地。


    即便如此,阮倦的頹勢也無法避免,潘公績的戰象已衝進他的中軍前部四處踐踏,自其三分之一的陣線橫衝直撞,散發令戰馬心驚的氣味與軍兵膽寒的叫聲。


    這個時代任何兵器在戰場上能直接造成的傷亡都是有限的,不論火炮還是戰象,除了明國北兵慣用的毒氣外,都不能在戰場上短時間造成大規模殺傷。


    但陣線已經被踏亂了,縱使阮倦中軍分前後兩個大陣,足足六千軍兵,戰象踐踏或一輪火炮僅能殺傷他百十人,但這六千人裏誰都不願做那被殺死的百十人。


    人們需要英雄從來不是因為英雄偉大,而是當人力所不能擋的災難發生時,英雄會替更多人凜然赴死。


    火炮沒有摧毀軍陣,更沒有殺死多少人,但那些尖嘯飛射的鐵球摧毀了士氣,更摧毀掉阮倦完備的指揮係統。


    此時此刻,阮倦需要的並非一個英雄,當戰象踐踏時總有平凡的英雄挺身而出,擋在戰友袍澤身前直麵不可戰勝的巨象,但一個或幾個英雄並不能扭轉敗局。


    阮倦需要一百個兩百個英雄,聽從他的指令阻擋象陣的衝擊,為更多人換取生路。


    但他們沒有那麽多英雄了,沒有指揮,那些擁有英雄氣質的豪傑們各自為戰在戰場各處,沒有人能阻擋戰象的踐踏與衝擊,更沒有能以血肉之軀阻攔來自後背北山上飛射的炮彈。


    沒有英雄的結果,就是都得死。


    他的軍陣在潰散,從中軍前陣開始,以戰象衝入的缺口為分界點,軍卒被恐懼驅趕擠壓至陣線兩側,以北朝軍士之強悍本能在缺口出現之初便將敵軍分包合擊,可那些曾經的虎狼之師此時此刻卻隻想著逃跑。


    轉眼前陣三千被南朝兵將殺得潰不成軍,眼看就要蔓延到後陣。


    實際上來自身後的炮聲響起那一刻,後軍與右翼就已經有人朝山穀營地奔逃了,全靠先前隊末留下的監軍隊砍殺一批潰卒才止住潰勢。


    潘公績也是沒辦法,他被殺紅眼了,他用戰象衝阮倦,身為主帥甚至親自衝到陣前持刀搏殺不為別的,就因為在他身後一樣有北朝的戰象在屠殺他的軍隊。


    他很清楚不盡快擊潰阮倦的軍隊,待到左翼主帥賴世卿抵擋不住,一旦被兩麵夾擊就是要全軍覆沒的結局。


    而乂安府城裏的軍隊,是絕對不會出城救他的,那些人看他笑話還來不及,巴不得他被北朝擊敗,俘虜甚至殺死,那樣就沒人能和他們搶奪黎朝大權了。


    從列陣鬥將到戰象踐踏軍陣,前後不到一個時辰,太陽還沒升到正午,戰爭的局勢卻不像任何人預想地那樣,三方統帥幾乎以相同的方式措手不及著。


    賽驢公也不輕鬆,這場戰鬥根本不像他想象得那樣。


    他正騎著戰馬兜走在旗軍身後頭腦發蒙呢。


    南洋軍引以為豪的鳥銃隊,從踏出穀口到現在,隻有那兩個派出去迎擊騎兵的步兵百戶手裏的銃開了火。


    陳沐且要好一會才能分辨出阮倦左翼三千大陣飛快地潰散究竟是不是誘敵之策。


    畢竟不是自己的仗,多殺少殺都是掙,他看別人兩邊打得挺激烈,不太樂意拿自個家底兒冒險,給點火力支援夠意思了。


    但別人不這麽想。


    “大帥你放我出去,我老家榆林六兩一間房。”


    小將杜鬆背後背著三口刀,手上還提一柄,身上胸甲臂縛鋥亮,指著不斷向迴縮並互相擠壓的敵陣扯嗓子喊道:“仨腦袋一兩銀,咱今天能給老杜家砍出一條街!”


    陳沐上下打量杜鬆,瞅著杜黑子這一身武備,再看看對麵光膀子的、穿布衣的,二十個人都湊不出這一套,他琢磨了,要是有點運氣,弄不好今天真能讓杜鬆殺出個古之猛將的戰績。


    所以他歪著脖子輕甩馬鞭,道:“那好事能都讓你老杜家占了?”


    陳沐心中笑道你榆林李氏將來可是要生出個銀川驛卒來的,你老杜家占一條街,沒人家過活的地兒能行?


    “那大帥給我個百人隊,就百人隊就能把他們殺穿!帥爺,咱這不是接戰啦!”杜鬆急得都拍大腿,道:“這已經潰敗啊,過去就直接是追殺!”


    喊殺震天的戰場邊沿,陳沐抬手剛想說話,被左後方五門二斤炮齊射震得耳朵聾,隔著頭盔拍拍耳朵,揮手道:“別整天想著打打殺殺,都萬曆年了,不興衝鋒陷陣,打旗,十五個百戶軍陣穩推著壓上去。”


    “來一塊唱——萬眾一心兮,群山可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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