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恆真的去幫工了。


    不收錢的那種。


    黃大元要跟著一起去,但劉恆堅決拒絕了。並且在他跟著程浩出去了三次之後,正式跟黃大元聊起了這件事。


    劉恆說:“我已經好了,我能自己照顧自己。你該迴去繼續讀書,不該把時間耽擱在我這裏。”


    黃大元說不過他,隻好在第二天早上,戀戀不舍地離開了大野城。


    而劉恆也就算正式成了程浩的學徒。


    程浩的活兒其實很簡單。


    磨刀、磨剪子、修木桶、補鍋,等等無論哪一樣,其實都不是什麽太過複雜的事情,但都需要耐心和細心。


    幹這一行,程浩的確是大野城周邊一帶最好的手藝人。


    隻是手藝再好,也掙不了太多錢。


    不過劉恆不在乎,他現在心甘情願一個錢都不掙,隻想讓自己活動起來。


    最初幾天,他咬著牙非要挑擔子,但每次都是走不多遠就已經喘得不成樣子,於是最終,在程浩的勸說下,他隻得暫時放棄這個挑戰。但是他的確會磨刀、磨剪子這些事情,而且磨得一點都不比程浩差。


    就連修木桶、補鍋這種活兒,他也是看了兩例就基本上學會了,試著接了一個活兒,做得很漂亮,讓程浩忍不住連聲誇他真聰明。


    後來的一天,程浩很認真地教給他,應該怎麽磨鏡子。


    普通人家,當然是用不起銅鏡的,但他們走街串巷、過坊走村的,多少總能遇到有人家的銅鏡需要洗磨,這就是個技術活兒了。


    程浩做的很認真,劉恆看得也很認真。


    而這顯然比研究怎麽殺人要容易多了。


    於是,劉恆再次一學就會。


    程浩仍舊是不吝誇獎,絲毫都不在意多了一個手藝人之後,就會多一個人跟他爭飯碗。而手裏拿著自己磨好的銅鏡認真地打量,看著那巨細靡遺的鏡麵上的自己的臉,劉恆笑得前所未有的燦爛。


    …………


    時間就這樣不知不覺的過去。


    當劉恆迴過神來的時候,他已經跟在程浩身邊足足半個多月了。


    他學會了很多東西,認識了很多此前沒有去過的街巷和村落,還認識了很多的各種各樣的人。而因為有了他的加入,最近一段時間,他們幹活更快了,也就能在一天之內轉更多的地方,接更多的活兒,程浩每天的收入,也增長了不少。


    他們做活的時候,總會有街坊過來閑聊。


    三升穀子二斤米,誰家兄弟倆因為分家打架了,誰家婆婆刁毒,不給兒媳婦飯吃,誰家小子不學好,半夜翻牆去人家寡婦院子裏敲窗戶……


    甚至不少人見程浩帶著個陌生麵孔,會反複打聽這小夥子是誰,聽說是程浩的一個表弟,家裏已經沒有別人,單一口過日子,不少媳婦婆子就覺得這後生長得好看又精壯,笑起來又那麽憨厚,還存了招贅的心思。


    與打漁的時候每日裏提心吊膽不同,與走鏢時隨時都可能刀口舔血也不同,這樣的日子雲淡風輕、家長裏短。


    沒有什麽大的前景可期,也談不上什麽未來,但卻讓劉恆感覺非常充實。甚至有些時候他會覺得,或許自己注定了就是個手藝人也說不定。


    誰說定了前朝帝王,下一代人就不能做個街頭磨鏡的手藝人了?


    反正劉恆覺得自己很快活。


    每天都很累,每天迴去之後,甚至都沒有什麽想事情的心思,但胡亂吃些東西倒頭就睡,不也是一種幸福嗎?


    隻有早上醒來的時候,他躺在床上,呆呆地看著房頂,才會認真地想起自己當下的處境。他知道,即便是這樣一個走街串巷的手藝人,他隻怕也做不了多久的——因為有人要讓他變成乞丐。


    但是,沒關係。


    我還活著。


    …………


    是的,我還活著。


    盡管活得痛苦,活得近乎看不到一點光。


    活得已經沒有了未來。


    但我還活著。


    我要自己結束自己的生命嗎?像一個逃避的懦夫?


    我要繼續這樣的苟延殘喘下去嗎?像那些討不到飯就躺在那裏睡覺,討到了飯就躺下捉虱子的乞丐?


    不!


    我做過乞丐,但我絕不再做乞丐!


    盡管前路已經幾乎看不到一丁點的光亮,但我既然活著,那我就是我!


    我曾一次次從死亡的邊緣爬迴來,我曾經曆過無盡的黑暗,我的未來,不止是現在才看不到一點光,它幾乎從來都沒有過光。


    但我從不曾退卻。


    這一次,也不會!


    我隻要活一天,就要認真的活一天。


    我隻要還沒死,隻要還有一口氣在,我的腰就會是筆直的。


    我看不到光亮,但我的眼睛並沒有瞎,或許隻是因為此時我身處在一個沒有光的地窟裏,我隻是需要向上攀爬,尋找出口而已。


    攀爬!攀爬!攀爬!


    可能我隻需要再多堅持一刻,可能我隻需要再多向上攀爬一點點,我麵前的這個世界,就將會是天下大白。


    太陽照耀萬界!


    太陽終會照耀我!


    …………


    但這樣快活的日子,劉恆隻過了二十一天。


    那天傍晚,他和程浩一起擦著黑迴到巷子,卻在巷子門口,被一幫人堵了道。


    遠遠地就已經感覺不對勁,一大群足足十幾個精壯漢子站在巷子口,一看就知道是有事。等走近了,劉恆一眼就看到了鄭九龍。


    大野城裏最著名的地痞惡霸。


    但劉恆很冷靜。


    當一大群人看見劉恆和程浩,唿唿啦啦的圍過來,嚇得一大群街坊都遠遠地躲開看著而不敢靠近來的時候,劉恆一臉平靜地拉住嚇得幾乎要跑的程浩,遠遠地對鄭九龍道:“你們是來找我的吧?跟他無關,讓他走吧!”


    然後,他對程浩道:“程大哥,謝謝你啦!不過以後,我就不能跟著你學手藝了!你迴家吧,迴去,嫂子還等著你吃飯呢!”


    程浩一臉莫名的恐懼,眼裏滿是猶豫和掙紮。


    但這樣硬抗一幫地痞惡霸的事情,對他這個小手藝人來說,實在是太過為難了一些。劉恆故意惡狠狠地道:“還不快滾!”


    鄭九龍已經走過來,瞥了劉恆一眼,然後看向一臉怯懦的程浩。


    這樣的小手藝人,以後也會被納入他收錢的範疇的。


    於是他歪歪頭,道:“滾吧!”


    程浩猶豫了一下,但最終,他還是挑著擔子,從眾人閃出來的一條小過道裏,快步地離開了。一直到走出去之後,他才敢迴頭看。


    一臉焦急與無奈。


    而這個時候,鄭九龍已經走到劉恆麵前,臉上帶著獰笑,道:“劉恆。咱們好久不見了。我終於又看見你了!”


    劉恆笑了笑,沒說話。


    有些輕蔑。


    鄭九龍皺了皺眉頭,說:“怎麽?瞧不起我?你以為你還是以前的那個劉恆?你以為現在我還會怕你?嗬嗬……也不對,你九爺我以前隻是讓著你,你是不是就真的以為我不敢動你了?”


    劉恆麵露冷笑。


    但是還沒等他開口說話,鄭九龍忽然飛起一腳踹在他胸口,將他直直地踹飛出去足足丈餘,砰地一聲撞到了牆上!


    劉恆爬起來,看著他。


    鄭九龍走過去,一拳狠狠地打過去。


    劉恆的身子被他打得往一邊趔趄了一下才又站穩。


    噗的一聲吐出一口血來,他仍舊隻是冷冷地看著鄭九龍,道:“隻敢打,不敢殺了我,對吧?”


    鄭九龍聞言腳步一頓。


    劉恆笑了。


    他抬手擦了擦嘴角的血,眼睛緊緊地盯著鄭九龍,道:“讓他們一起上吧,不就是想把我打一頓,把我踩到泥裏嗎?來吧!”


    鄭九龍擰著眉毛看著劉恆,獰笑著,搖頭歎息,“你他媽還真是硬氣呀!真以為老子不敢弄死你?你不是挺厲害嗎?來呀,單對單,看老子怎麽弄死你的!”


    劉恆冷笑一聲。


    但馬上就是一拳,搗在了他的下腹。


    這一下,劉恆痛得當時就像蝦米一樣彎下了腰。


    緊接著就是拳腳相加。


    每一下,鄭九龍都用盡全力打出去。


    若在一個月之前,劉恆哪怕手無寸鐵,光憑拳腳,早也把鄭九龍打翻在地了,但現在,他卻連絲毫的還手之力都沒有。


    “看不起老子?你他媽看不起老子!老子弄死你!”


    …………


    終於,連鄭九龍自己都不知道打出去多少下,劉恆已經被他打得萎頓在地,他終於覺得有點累了,氣喘籲籲的,這才在死命地又踹了一腳之後,停下了。


    城主府裏傳出來的消息,劉恆得罪了一位大仙人,是那種揮一揮手都能輕而易舉地震動整個大齊王朝的真正的大仙人。


    那天晚上,大野城裏漫天閃電,大家都見了。


    劉恆已經被廢了。


    雖然據說那仙人留下話來,劉恆不許死,但他同時還說了:劉恆接下來的這輩子,隻許討飯!


    這樣的一個劉恆,自然是再也沒有任何可以讓他為之畏懼的地方了。


    但過了一會兒,明明已經死狗一樣趴在地上爬不起來的劉恆,卻居然又扶著牆硬是直起身來,然後,他突然一口血水吐到了鄭九龍臉上。


    “我一定會殺了你!”


    鄭九龍愣了一下,眼中閃過一抹狠厲,並很快又獰笑起來,“行,你有種!真他媽有種!那你九爺我可就等著了!”


    說完了,他後退兩步,揮手,“給我打!”


    …………


    那一夜,劉恆爬迴自己家的時候,一身是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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