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恆是直接從半空中被摔下來的。


    那大鳥也隨後撲棱著翅膀一頭栽向地麵,且身在半空的時候,它就已經重新化為道人的形貌,並隨後就是一口血噴了出來。


    劉恆在地上狼狽地打了好幾個滾,才算穩住。後背首先落地的地方有鑽心的劇痛傳來,讓他忍不住呲牙咧嘴地佝僂著,根本就直不起腰來。


    但他終歸還是比那道人看上去要好了不少。


    那道人是直接砸到地上,死人一般在地上翻滾出去好遠才停下。


    過了好大一陣子,劉恆覺得後背略好受了些,掙紮著爬起來,踉蹌走向那道人——遠遠看去,總覺他似乎是一隻鳥。


    世人傳言,那鳥獸蟲魚一旦成了精怪,法力高強者,往往精擅易形之術,可以輕易地化成人的模樣。


    當然,反過來也成立。


    人類之中法力滔天的修仙之人,也有各種變化之術,改易自身形貌隻是最基礎的,傳說中就有人能變成鳥,變成魚,變成猛獸,乃至變成一棵樹。


    但問題是,當時當下,劉恆根本不知道這道人是大鳥化成了人形,還是人仙刻意化鳥來逃脫。


    不過他最終還是走過去。


    遠遠看,那道人仰麵而臥,麵如金紙,似已經沒有了絲毫唿吸的跡象。


    劉恆心中一緊,趕緊快步上前,在他身前俯下,推了推他,“先生?先生?”


    這一推,那道人仰頭就是一口鮮血噴了出來。


    然後,他忽然就破口大罵:“我日恁管管!你個小妮兒居然敢坑我!狗日的百十年道行!這他媽至少二百年道行!我日恁管管!坑死老子了!別讓老子逮住你,不然老子先奸後殺,再奸再殺!”


    他邊罵邊奮力坐起身來,一扭頭,看到了劉恆。


    四目相對,劉恆執禮甚恭,“先生,您沒事吧?”


    道人咳嗽一聲,坐直了身體,下意識地抬手撫須,道:“些許小傷而已!”


    說話間,他顧不得己身的狼狽,趕緊站起身來,卻是疼得一陣口歪眼斜。起身之後,他四下一看,問:“這是哪裏?”


    剛才倉皇之下不辨歸路,隻想著先逃出那蛇妖的控製範圍再說,他對這周圍又陌生,自然認不清這是哪裏。


    但劉恆對這湖邊方圓一帶熟悉之極。


    更何況,剛才一路被那大鳥抓著肩膀逃出來,他一直都在看路的。


    他起身,向著身後的大野澤眺望一陣,又左右看看,基本就確定了自己所處的大概方位,便道:“剛才先生您一直向西飛,咱們現在應該是處在大野澤的西北岸,從這裏到我家……約莫至少要有十幾裏路好走。”


    道人鬆了口氣,道:“還好,還好!”


    見劉恆不住擔心地向湖麵方麵眺望,那道人眼眉一亮,笑道:“小子,放心吧,那蛇妖吃了貧道一劍,少說數年難以複原了!它若識趣些,這幾年定會老老實實地待在那片水泊裏靜修,不會出來驚嚇你們的。”


    說話間,他看看劉恆,道:“倒是你,真是叫人大吃一驚。不曾想,你一個打魚的野小子,竟有那般敏銳的觀察力,貧道一直在試探那蛇妖的七寸,卻一直找不到,你在旁邊看著,居然一擊得中!妙,妙得很!隻是你那力量太差了!”


    說到這裏,他又複歎息,“可惜了!未竟全功啊!要是一開始本道能把那伏妖大陣布完的話,今日斷無這孽畜的活路!”


    感慨完,他扭頭看向劉恆,忽然道:“你家的湯餅甚是鮮美可口,能否再賣貧道幾碗?”


    劉恆麵露憨笑,撓了撓腦袋,問:“先生您……還能飛嗎?”


    …………


    天色將黑未黑的時候,劉恆與道人一起,迴到了兄妹四人的家。


    四人一狗,就在村口等著。


    倒是黃先生的孫子黃大元首先發現了劉恆,他一叫嚷,乖乖蹲在三丫身邊的大黃立刻就飛奔過來。到了身前停不住,腳下打了個滑,差點摔倒,卻仍是擋不住它的極大熱情,那尾巴擺得,遠較往日更為親熱。


    劉恆的幾個弟妹和黃大元,都先後奔近來。


    陳樂咧著嘴傻笑,小劉章的眼睛紅紅的,有些哭得腫了,倒是三丫,出人意料的並沒有紅著眼睛,隻是衝劉恆甜甜地笑。


    她說:“哥,我擀好湯餅了!就等你迴來!”


    …………


    茅草房內,沒有燈。


    天色已經全然暗了下來。


    在眾人排斥與敵視的眼神中,道人吃了兩碗湯餅,又喝了兩碗湯,戀戀不舍地放下碗來,打了一個長長的飽嗝。


    儀態盡失。


    然後,他目視劉恆。


    劉恆很快也放下了飯碗。


    劉恆的三個弟妹、黃大元,和一條狗,就在茅草房的門外,看著他們。


    道人說:“走吧,你送貧道離開。”


    劉恆點頭,尚未起身,三丫忽然從腰後摸出一把匕首來,閃身擋在了門口。


    噌的一聲,匕首出鞘。


    昏昏沉沉的天色中,那匕首亮得刺人眼眉。


    那是一年前,劉恆去上市裏采買的時候,偶然遇到有人在那裏賣家當,隻說是自己朋友在旅舍內一病不起,無錢問藥,故而出售心愛之物。


    當時那匕首就在其中。


    這一把匕首,花了劉恆足足三百個錢才買下來。


    過去數年之中,除了眼下這套小院子,那是劉恆花過的最大的一筆錢。


    買迴來之後,幾經洗磨,兄妹四個都愛不釋手,最終劉恆做主,把她給了三丫,他管這叫“壓箱刀”。


    所謂壓箱刀,意指女孩子身邊最後一件可以防身的兵器。


    此時,往日甜美可人的三丫並不說話,隻是目光兇狠地盯著那道人。


    劉恆站起身來,皺眉,“三丫!”


    大名叫陳雉的三丫毫無退縮之意,仍是倔強地盯著那道人。


    劉恆柔聲道:“我隻是去送送先生,保證去去就來。”


    她終於挪開目光,與自己大哥對視了一眼。


    過了一會兒,她慢騰騰地收起匕首,閃身讓開了房門。


    道人卻忽然哈哈大笑。


    此時他那部飄飄美髯,早已髒亂得不成樣子,卻偏偏顯得比當日初見之時,更添三份豪邁之氣。


    笑罷,他問:“家中可有紙筆?”


    劉恆道:“有。”


    道人說:“取來!”


    劉恆目視劉章。小劉章愣了一下,閃身進屋,很快從兄弟三人住的西間裏取了他日常練字的紙筆出來。


    道人接過紙筆,手指輕輕一彈,半空中忽然亮起一簇火球。


    房外眾人吃了一驚。


    那火球隻虛空懸浮著,照亮了這黑沉沉的茅草房。


    道人展開粗紙,並不舔墨便信筆揮灑,不過頃刻間,已是洋洋灑灑寫滿了一頁紙。隻是潦草得難辨字跡。


    寫罷,放下筆,他隨手將那紙折成了鳥雀模樣,然後便撒手,斥道:“可速去!”


    那粗紙折成的鳥雀恍若有靈一般,當即展翅飛出茅草房,頃刻間便飛向天際,在那暗沉沉的黑夜中,消失不見了。


    道人迴首,對劉恆笑道:“距此一千三百裏,望雲山,你們兄妹四個去了,隻管報洪丘道人的名號,我信中已經說明,他們自會給你們一個機會!”


    頓了頓,他又輕聲道:“湖中相逼,實屬無奈。見諒,見諒!”


    言罷起身,明明四人一狗擋在門口,他卻不等眾人讓開,直直地便撞出門去,卻偏偏不曾碰到任何一個人,便已信步出了房間。


    劉恆招手欲喚住他時,不過頃刻間,他已經到了院牆之外,眨眼間便已去得遠了。


    …………


    是日夜間,兄妹幾個正在說話,三丫忽然想起一事,驚忙間跑進東間,過了一會兒才哭喪著臉出來。


    原來道人起先給的那十個金質刀幣,已經不知何時消失不見了。


    三丫說,她藏它們藏得很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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