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老相傳,大野澤之深,足千丈有餘。


    民間更有說法,說大野澤地下有暗道,直通大海。


    傳說中,東海龍王懼內,其龍王夫人乃紫薇大帝的愛女,雖說貌美如花,但性子極為剛強,對龍王老爺轄製甚嚴,偏龍王老爺性子裏是個風流郎君,於是便暗地裏掘通水道,在這東齊國與雲漢帝國交界的大野澤裏,養了一房如夫人。


    那龍王老爺夜裏偷偷潛來,天明已經迴宮,隻求避開悍婦,得一夜雲雨之歡。


    當然,這都是些愚夫愚婦們閑來嚼舌頭根子的民間傳說而已,不足稽考。


    那大野澤裏是不是生活著龍王的小老婆,劉恆不得而知,他隻知道,那隻蛇妖的實力異常之恐怖!一旦潛入它的巢穴附近發動偷襲而不成的話,那道人神通廣大,許能一陣煙兒就跑了,自己卻是必死無疑!


    …………


    道人走後,劉恆不再下水捕魚。


    他隻是每日都習慣性地到那大野澤的水邊去,自早至晚,蹲在水邊,癡癡地望著那水麵上的雲霧起落,鳥飛魚躍。


    一直到第三日的下午,午後他遲遲沒有出門,半晌午時,他叫上陳樂一起,讓他拿上那一丈二還沒來得及做成袍子的藍布,走到同村黃先生的那座小院裏去。


    大黃狗跑前跑後的,好不歡暢。


    黃先生的院子略體麵,是村子裏最好的房子之一了。正房三間,土木結構,老兩口自住、待客,東廂做廚房,西廂起了兩間草堂,卻是先生的授課之地。


    小劉章正和十幾個同村的大大小小的孩子一起聽黃先生授課。


    劉恆也不說話,就在黃先生的院子裏蹲下。


    陳樂隻好陪他蹲下等著。


    黃奶奶織布中間聽到院子裏兩隻狗一起玩的動靜,出房來看,看見劉恆兄弟倆蹲在牆角,就招唿他們進屋裏說話等待,劉恆也隻是不去。


    一直到兩盞茶的工夫之後,黃先生讓學童們大聲誦讀,這才緩步踱出那西廂房來,看見蹲在牆角的劉恆,和抱著一塊藍布的陳樂,就招招手叫他們進堂屋說話,將到門口時,劉恆卻迴頭對陳樂說:“門外等著,躲遠些,不許偷聽。”


    陳樂有點懵。


    劉恆卻不理他,從他手裏拿過那塊布,進了屋。


    黃先生是本村最有學問的人,劉恆他們兄妹幾個,包括村子裏的所有年輕人,肚子裏別管有多少墨水,幾乎都是黃先生給的。


    所以,大家都特別尊敬這個高大而瘦削的老頭子。


    劉恆進門去,陳樂摸著腦袋遠遠地走開。


    看見老四劉章和黃先生的孫子黃大元他們不讀書,反而帶著頭的往院子裏看,就衝他們跺腳,“快些背書!”又把大黃從屋裏叫出來,瞪了劉章一眼,卻是訓斥它,“那是先生的書堂,你不許進去!”


    大黃嬉皮笑臉,似並無悔改之意。


    劉章怕他二哥,腦袋縮迴去了。


    陳樂悶悶地獨自一人,抱著狗,蹲在院子裏。


    劉恆迴身關上了門。


    裏屋是黃奶奶正在織布的機杼聲聲。


    黃先生坐下,看著他。


    “說吧?怎麽了?”他說。


    劉恆舔舔嘴唇,遲疑片刻,把那塊布小心翼翼地放到桌上去。


    “前日去城裏,魚賣光了,我尋思老四整日跑過來聽課,我們三個也時不時來,卻不曾給過先生束脩,就買了這塊布,想讓三丫給先生裁成袍子穿。後來想想,三丫的手藝還不如黃奶奶,不如索性拿了布來。”


    黃先生瞥一眼那塊布,不說話。


    有張條凳,但劉恆不坐,他慢慢地蹲下。


    雙手抱膝,下巴磕在手掌上。


    老實巴交的樣子。


    一籌莫展的感覺。


    “說。”黃先生催了他一句。


    他終於開口,聲音有些幹澀,“我可能迴不來了。”


    黃先生皺眉,“那就不去。”


    他搖頭,“不去不行。”


    黃先生又皺眉,“那就跑掉。”


    他又搖頭,但這一次,他沒說話。


    過了一會兒,他伸手從懷裏悉悉索索地摸出一個不小的布包袱來,看起來有些沉甸甸的——然而奇怪的是,剛才這麽大一個包袱裝在他懷裏,居然一點都不顯眼,不留神觀察便叫人看不出來。


    包袱往桌子上一放,嘩啦作響。


    是銅錢的聲音。


    他說:“這是我們這幾年打魚,攢下的五百個錢。”


    黃先生看著他,不看那包袱。


    他花白的胡子有些顫抖。


    劉恆蹲迴去,慢慢說:“陳樂看著聰明,但做事情太衝動,脾氣很暴躁,三丫嘴饞,一個糖人就能叫人哄走,老四太懦弱,膽小。我……不大放心。”


    黃先生的嘴唇有些顫抖。


    他的眼睛緊緊地盯著劉恆,似乎是想要與他有一次眼神的交流。


    但劉恆連頭都不抬。


    似是有些不敢。


    過了不知道多大會子,裏屋的機杼聲在兩人不注意的時候,早已停下。


    但黃奶奶並未出來。


    黃先生枯瘦的大手伸出去,落在那個包袱上,輕輕按住。


    他說:“我替你保管著,你盡快來取。”


    劉恆蹲在地上,似乎咧嘴笑了一下。


    憨傻之氣盡露。


    他猛地站起身來,舔舔嘴唇,臉上帶著那抹傻乎乎的笑容,衝黃先生深深地鞠了一躬,然後轉身拉開了門。


    叫上陳樂,他說:“走。”


    …………


    兄弟倆帶著大黃,一路來到了大野澤水邊。


    兄妹四個這些年來吃飯的家當——主要是那條幾經修理的小船——就藏在不遠處的蘆葦蕩裏。


    湖麵浩蕩,一眼看不到邊際。


    不知名的野鳥在湖麵低掠巡弋。


    劉恆不說話,一如往常般沉靜地看著湖麵。


    過了好久,陳樂終於是憋不住,主動開口說:“哥,我跟你一起去吧!好歹我能幫忙劃船,咱就算逃跑,也能快點不是?”


    劉恆聞言笑了笑,扭頭看了陳樂一眼。


    過了一會兒,他站起身來,就著腳下的土地跺了跺,說:“兩種情況,第一,實在走投無路沒飯吃的時候,第二,要給老四娶親或者給三丫說婆家的時候,若是錢不夠了,就過來挖這塊地。”


    頓了頓,他說:“晚上來。”


    陳樂訝然,低頭看了看腳下這塊土地。


    看不出絲毫的異常來。


    此時他的大哥卻又深深地抬頭看了一眼那煙水浩渺的大野澤,然後轉身,道:“走,迴家!”


    …………


    第二天一大早,天還沒亮。


    劉恆忽然聽到院子裏似有唿嚕聲傳來。


    明明很遠,卻比屋裏的陳樂和劉章加在一起的唿嚕聲還大。


    他心裏歎了口氣,穿上衣服下了床。


    一把魚叉,前兩日已經磨了又磨,擦了又擦。


    三丫自己在另一邊睡得安穩,唿吸聲很細,卻很平和。


    他輕手輕腳地出了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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