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承周身著警服,在街上巡視時,張保頭對他還是很尊敬的。


    當時不管路承周讓他幹什麽事,張保頭都有盡心盡力,畢竟路承周幫所有人力車夫爭取過利益。


    然而,路承周被警務處開除後,光明正大的去了憲兵分隊上班,張保頭心裏就不是滋味了。


    他可以為巡捕做事,但絕對不想為漢奸賣命。


    有些時候,張保頭都恨自己為路承周做過事。


    路承周是漢奸,自己幫他做過事,豈不也成了漢奸?


    “我帶了點米和麵粉,還有些蠟燭和餅幹,你拿點迴去。”路承周也看不清張保頭的臉色,他隻是看著一個黑影,感覺像是張保頭。


    “不用了。”張保頭站在那裏,一動不動地說。


    吃了漢奸的東西,會不會頭頂生瘡,腳底化膿呢?


    “怎麽,你家米多?”路承周聽到張保頭的語氣,自然明白他的想法。


    別看這些人力車夫,每天過著苦哈哈的生活,可他們也很愛國。


    這一點,路承周早就感覺出來了。


    然而,他不能向張保頭表明自己的身份,也不能讓他們覺得,自己是愛國的。


    “昨天就沒米下鍋了。”張保頭此時頭很昏,因為他今天一天都沒進食。


    然而,哪怕肚子再餓,他還是得去外麵找事幹。


    實在不行,他也準備去收容所,哪怕是吃雜合麵,至少比滴水不進要強。


    “我這裏有餅幹,你先墊墊底。”路承周拿出一盒餅幹,遞給張保頭。


    張保頭伸了伸手,但又縮了迴去。


    “先上船吧。”路承周將船劃到了他麵前,說。


    張保頭遲疑了一會,水很髒,晚上又有點晾,最終還是爬上了船。


    “你好像有個老婆吧?孩子呢?你講骨氣不吃我的東西,可他們呢?”路承周將餅幹塞到張保頭手裏,問。


    “我寧願餓死,也不吃漢奸的東西。”張保頭別過頭,盡量讓自己不被誘惑。


    “漢奸?你終究是說出來了。”路承周歎息著說。


    “路先生,你以前抓過日本浪人,怎麽能給日本鬼子做事呢?”張保頭語重心長地說。


    他不明白什麽大道理,反正給日本人做事,就不是好人。


    “這樣的世道,就別管給誰做事了,保證自己不餓死再說。”路承周淡淡地說。


    他將船劃過去,找到張保頭老婆,遞了一袋米和麵粉,還有幾根蠟燭,以及兩盒餅幹。


    “路先生,我不會再給你做任何事了。”張保頭知道,路承周給的這些東西,真的能救他們一家的命。


    然而,他卻不想給路承周做任何事情了。


    “我讓你給自己做事如何?”路承周說。


    “做什麽?”張保頭隨口問。


    “明天這條船借給你,用船拉客拉貨,如何?”路承周問。


    漲水了,人力車不能使用,但可以行船啊。


    “你的船我不要。”張保頭搖了搖頭。


    “你以為我白給你,租給你,一塊錢一天。”路承周沒好氣地說。


    “這個……”張保頭猶豫了,一塊錢一天倒不貴,英租界漲水了,體麵的人出行,隻能坐船,還有要運貨的,為了貨物不沾水,也要雇船。


    如果他有條船,一天隨便賺幾塊錢很容易。


    “你考慮考慮吧。”路承周將船劃到街上,找了個角落停下,掏出煙,遞給張保頭一根。


    張保頭已經有幾天沒抽煙了,不要說卷煙,就連煙葉子也抽不起了。


    幾乎是下意識地,張保頭就接過了煙,先放到鼻子下麵聞了聞,老刀牌的煙,聞起來就是香啊。


    “昨天晚上,海河上發生了槍戰,你可知道?”路承周劃燃火柴,給張保頭點上火,又問了一句。


    “聽說是,是日本人自相殘殺,他們全死光才好。”張保頭恨恨地說。


    “那些人不想在中國打仗,隻想迴去,結果被憲兵隊發現了。為首的竹內輝夫,當場被打死。”路承周緩緩地說。


    他來找張保頭,除了想給他送點糧食外,也是想借張保頭之口,將竹內輝夫是為首之人的消息傳出去。


    從憲兵隊迴來後,路承周一直在想,要怎麽樣才能完成川崎弘的任務。


    雖然川崎弘沒有特別交待,但路承周知道,自己一定要做好。


    川崎弘與菊池寬是有矛盾的,雖然菊池寬向路承周伸出了橄欖枝,但路承周堅定地站在川崎弘這一邊。


    無論是情感,還是長遠著想,他都隻能站在川崎弘這邊。


    就算以後,菊池寬占了上風,他都不能改換門庭。


    路承周進入日本特務機關,就是因為川崎弘,而且川崎弘還是他在警察教練所的教官。


    如果路承周為了巴結菊池寬,而背叛了川崎弘,以後別人會怎麽看他?


    對別人的目光,路承周雖然不在意,可他也希望,自己能在憲兵隊,不被當成異類。


    這件事,路承周想了一天,他不能借助情報一室的力量。


    通過張保頭的口,憲兵隊肯定查不到的。


    “路先生,能跟我說說麽?”張保頭聽路承周這麽一說,好奇地問。


    作為一名資深人力車夫,張保頭最大的愛好,其實是侃大山。


    “當然可以。”路承周微笑著說。


    兩人抽了幾根煙,路承周跟張保頭詳細說了昨天晚上的事情。


    路承周也問起了,英租界一些人力車夫的事。


    “英租界被水淹了,我們拉不了車,隻能去碼頭賣苦力。可就算有力氣,別人也未必想要。聽說有不少人,為了吃點東西,隻能去市區的收容所。”張保頭與路承周聊了會後,似乎又沒覺得路承周特別可惡了。


    隻要路承周不逼他替日本人做事,他覺得,還是可以與路承周保持接觸的。


    畢竟,人家拿著米、麵來家裏,吃人嘴短,總不能拒人千裏之外。


    “收容所是吃不飽的,還是要找了出路。”路承周搖了搖頭。


    “聽說唐山那邊缺做工的,有些人為了活命,隻能去外地做事。”張保頭歎息著說。


    “如果真有事幹的事,去唐山也可以,至少那邊沒有水災。”路承周說。


    整個海沽都被水淹了,留在這裏,時間一長,隻能是死路一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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