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娘一案,經知縣上報知府,梁知府與客棧乃是故交,聽聞是淩朝風的妻子誤殺死者,親自下來白沙縣經辦此案。新任知縣是梁知府親手提拔的,他們之間自然是好商量。


    訊問了相關之人,得知客棧好些日子前就四處奔波,為這三娘尋找要用奶娘的人家。再有當時在碼頭圍觀的人,人人都道是那女人抱著孩子先鬼鬼祟祟地來到河邊,小晚驅車而至,就大聲求她歸還孩子。


    後來的事,小晚的確是有心搶迴孩子,但她絕不是故意將三娘推入河中。


    偏偏那一日,風大水急,若是平日裏風平浪靜,三娘即便落水,也未必喪命。她選擇在那一天偷走孩子,仿佛是連自己的命也一並選好了。


    梁知府說:“大齊律例沿襲古法,有赦過宥罪、金作贖刑一說,皆謂良人吉士時有過誤,不幸陷離者爾。”


    如此,小晚本該徒刑五年,現下被判贖刑,彪叔和張嬸帶著一百兩黃金來到衙門,將自家孩子贖了出來。


    小晚走出衙門時,被外頭的陽光刺到了眼睛,大牢裏真正是不見天日的地方,短短幾天,已叫人無法適應外麵的世界。


    他們正要上馬車,聽得馬蹄聲從遠處而來,小晚一下就辨認出是丈夫的動靜,果然見淩朝風策馬從街上走過。


    “相公……”小晚大聲喊。


    淩朝風聽得妻子的聲音,立刻勒緊韁繩調轉方向,果然見一家子人,在衙門口站著。


    “相公。”小晚飛奔而來,淩朝風跳下馬背,他尚不知道發生了什麽,隻管將妻子抱滿懷。


    淩朝風在小晚的身上,聞到了怪異的氣息,他眉頭一顫,意識到了什麽,而小晚也猛地推開他,臉上掛著淚水說:“相公,我、我太臭了……”


    淩朝風一把摟過她:“沒有的事。晚晚,出什麽事了?”


    邊上圍觀的百姓越來越多,張嬸便上前說道:“晚兒受委屈了,咱們先迴家吧,迴家再慢慢說。”


    客棧裏,霈兒站在門前張望,他知道今天爹爹也該到家了,沒想到真的那麽巧,他們碰上了一起迴來的。


    小晚一下馬車,就把兒子抱在懷裏,霈兒嗚咽著說:“娘,我可乖了,我每天都照顧弟弟妹妹,都沒時間念書寫字了。”


    小晚被兒子逗得又哭又笑,淩朝風上前勸慰,抱過兒子,隻見大慶端了火盆出來,叫小晚跨火盆去去晦氣。


    那之後,沐浴更衣,將身上的衣衫丟進火盆焚盡,小晚重新清清爽爽地迴到家人麵前。


    素素和張嬸抱著霏兒和霽兒下樓來,兩個小娃娃仿佛認得娘親,一見小晚就啼哭不止,要她抱在懷裏才能安生。


    隻是小晚在大牢裏待了幾天,雖然沒被為難沒受虐待,可大牢畢竟是大牢,她如今的奶水,不如出事前那麽豐沛。


    她大口大口地將魚湯雞湯灌下去,油膩膩的豬蹄三兩口就塞進肚子裏,特別拚命地吃飯,想要讓自己能迴到之前的模樣,想要能喂飽自己的孩子。


    惹上這樣的官司,真是誰也想不到,淩朝風也以為三娘一個弱女子,不會給客棧帶來什麽麻煩,他才放心地出門。


    沒想到,卻是他大意了,一個失去了孩子的母親,怎麽可能像沒事的正常人那樣呢。


    彪叔把淩朝風叫到後麵,他抽著煙說:“那天的事,我都看在眼裏,如今想起來,還是心驚膽戰,我尚且如此,晚兒必不能好,何況還在大牢裏待了幾天。別看她立刻就有精神照顧孩子,那是做娘的本能,朝風,你要多關心關心晚兒,問問她心裏可有想不明白過不去的坎兒。”


    淩朝風連連稱是,詢問彪叔當日的細節,越聽越心疼妻子,可是小晚那麽勇敢又冷靜,也叫她刮目相看,做了娘的女子,為了孩子當真無所畏懼。


    三樓臥房裏,小晚把兩個孩子哄睡了,霈兒形影不離地跟在她身邊,悄悄說他這幾天的功課都沒做,爹爹臨出門時布置的功課,他這次又沒能做完。


    因霈兒從前好幾次,無法完成淩朝風出門留下的功課,這次父子倆說定了,要是再做不完,迴來就是一頓屁股板子。


    小晚抱著肉唿唿的心肝寶貝,摸摸他的小屁股,溫柔地說:“一會兒娘就來陪你做功課,咱們補上不就成了。”


    淩朝風在門前看著,悄悄退下了,現在先讓小晚和孩子們好好在一起,等孩子們都睡了,他再去陪伴小晚。


    如此一整天,小晚就沒離開過三個孩子,她一直知道霈兒很羨慕弟弟妹妹能吃奶,但他知道自己是大孩子了,不可以這樣。


    之前照顧兩個奶娃娃,初初上手自顧不暇,勻給霈兒的時間有限,但小晚今天請張嬸把飯菜送上來,她自己吃一口,喂兒子吃一口,把個小家夥給高興的,簡簡單單的飯菜,吃得眉飛色舞。


    終於,入夜了,霈兒在小晚身邊睡著,霽兒和霏兒今天也消停不哭鬧,屋子裏靜悄悄的,淩朝風洗漱歸來,悄然走到床邊,小晚輕聲說:“把霈兒抱過去吧,小心一些。”


    “要是醒了,我看他一會兒就過來,你先睡,別等我。”淩朝風輕聲答應,小心翼翼地抱起兒子,霈兒不安地扭動了幾下,又趴在爹爹肩頭睡著了。


    小晚平躺下,才感覺到渾身骨頭的酸痛,張嬸說大牢裏陰冷潮濕,今天她泡澡時,在水裏加了好多薑汁,泡得她滿頭大汗。


    屋子裏香噴噴的,有小娃娃的奶香,也有紗帳衣衫的熏香,甜甜的安寧的,叫人好生安穩。


    可是,小晚忘不了大牢裏難聞的氣味,也忘不了其他犯人的呻-吟哀叫,更忘不了……三娘的身體在白沙河裏被衝得很遠很遠。


    眼淚順著眼角滑落,小晚的心堵得慌,她殺人了。


    發呆出神的人,竟是沒察覺相公已經迴到了身邊,昏暗的光線裏,淩朝風看見小晚麵頰上的淚水,他俯身親吻她的眼睛,小晚渾身一顫,呆呆地看著丈夫,淩朝風欺身而下,順著耳-垂脖子,吻下來。


    突如其來的一場雲雨,有身孕後久違的肌膚相親,小晚把自己的意識完全融入到情-欲中,那一瞬腦袋一片空白,像是可以就此將一切重新來過。


    她軟綿綿地伏在丈夫懷中,感受他的心跳和身上的溫暖,由衷地說著:“相公身上暖暖的,好舒服。”


    淩朝風輕撫她的背脊,溫和地說:“晚晚,一切都過去了。”


    小晚嗯了一聲,旋即輕輕啜泣,生怕吵醒兒女不敢大聲哭,可到底是在相公懷裏,痛痛快快地哭了一場。


    第二天的上午,仿佛是今年最後一場雷陣雨,攢足了力氣傾盆而下,劈劈啪啪地砸在地上,叫人寸步難行。


    可衙門的人卻穿著蓑衣頂著草帽來了,渾身濕漉漉地站在門前,和氣地說:“查不出三娘的原籍,你們可有什麽線索?不過縣太爺的意思是,等她的家人來,就太遲了,你們若是願意,可否為她操辦身後之事,也算功德一場。”


    淩朝風沒有和小晚商量,就答應了,待下午雨停後,和彪叔一起去衙門接收三娘。


    隔天一早,為她辦了身後事,在廟裏請了幾位師傅來超度,火化之後,便要將骨灰撒入白沙河。


    他們趕著馬車再次經過自家客棧時,隻見小晚穿著素淨的衣衫,帶著霈兒站在門前。


    淩朝風沒有問,停車徑直將妻子接上來,霈兒也跟著爬上了車,一家人往河邊去。


    碼頭上的人,每年都會見幾個溺亡的人,時間久了,早就麻木了,倒也不忌諱這些事,由著淩朝風他們在岸邊祭奠三娘,還紛紛過來,上了一炷香。


    小晚將紙錢散入河流,霈兒在邊上一把一把遞給她,河麵上白花花的一片幽幽蕩蕩,十分淒涼。


    “霈兒。”淩朝風在身後喚兒子,讓他去找大慶玩耍,兒子走後,他便來到小晚身邊,和她並肩坐在岸上。


    “相公……”小晚開口道,“倘若我沒有對素素說那些話被三娘聽見,倘若我答應讓她一起喂養孩子,她就不會死了。”


    “晚晚?”


    “可是,我沒有惡意,我根本沒想傷害她,我自己的孩子我不願讓別人碰,不可以嗎?”小晚含淚道,“她憑什麽,搶走我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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